41 邪神(一)

“該醒了吧?都好幾天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林景墨迷蒙着眼,什麽也沒看清,入眼便是大片的白光。渾身的灼熱疼痛沒了,饑餓幹渴也消失了,身體不再沉重,輕飄飄地竟覺得一陣輕盈舒爽。

“醒了!我就說我的藥管用。”

白光漸漸消散,睜眼便瞧見圍在他身邊的兩名男子。白衣銀冠,俊雅脫塵,時不時地還有白霧環繞。

林景墨猛地坐起身,記憶翻江倒海的灌入大腦。小端的哭叫,雲萍的悲痛,百姓的嘶喊。火光、箭羽、戰亂……

他伸出手掌,十指完好無損,甚至連條疤都沒留下。他又緊張的摸上臉頰,沒有燒傷更沒有毀容,只是這張臉還是渡玄的臉,并不是他自己的。

“既然醒了,便一道去拜見火神。”說話的人白衣輕紗,長袍及地,目光平淡看不出情緒。

“你別這麽急啊,好歹讓人醒醒神。”另一個同樣一身白衣輕紗,大袖暗紋,說話時始終面帶微笑,是個十幾歲模樣的少年。

林景墨心跳飛快,他還沒完全從火刑的恐懼中回魂。他看着那少年,猶豫着叫道:“蘇安?”

蘇安笑得好看,“不錯啊,我還以為你猜不到是我。”

他将目光轉回另一位,回想着苦岩寺APP裏記錄的神像,說道:“文神蒼梧。”

蘇安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高興道:“你倒是都認得。”

何止是認得,但凡出現在苦岩寺裏的,連名帶姓加造型,他是一個也沒忘。他四下觀望,現下正躺在一張白玉雕漆的床榻上。

屋子雕欄畫棟,從房梁到桌上的茶杯,都是清一色的白玉。

他翻身下床走到屋外,腳下白雲翻湧,頭上暗夜星辰。左邊是白光大盛的太陽,右邊是銀亮光輝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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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正中是一片白玉圓壇,四面立着百丈高柱,龍鳳雕漆盤繞。鐘樓亭臺、高山瀑布,還有時不時飛過帶着七彩光澤的仙雀。

神界,神明們住的地方。

肩膀落上一只手,是蘇安。

“洛川攤上點兒事就讓我去幫你,可你這命我實在是幫不了,幹脆提議洛川把你提上來。随便找個職位給你混着,也好過這人回回為了救你受雷刑之苦。”

“洛川……他在哪兒?”林景墨有些急了:“雷刑,他又受罰了?”

蘇安幹笑一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蒼梧經過兩人時,面無表情道:“該見面的時候總會見到的,先去拜見火神,至少能在神界待着。”

林景墨愣怔片刻,聽這意思,蒼梧嘴裏的火神好像不是洛川。如果按照苦岩寺裏的神像來排,火神确實不是洛川。只是當下這個時代,廟裏塑的全是洛川的模樣,百姓叫火神的本名時喊的也是洛川。

他試着問道:“火神,是叫空冥嗎?”

話一出口,其餘兩人皆是一愣。蘇安驚道:“你怎麽知道的?火神空冥才剛上任沒多久,凡間沒人知道啊。”

“我……等等,剛上任?洛川被貶了?”林景墨心急,他拽着蘇安的胳膊問道。

蘇安沒好意思回答,蒼梧應道:“是,因為幫你殺了本該活着的人。也因為救你,亂了其他人的命盤。”

林景墨倒吸一口涼氣,是因為他,洛川是因為他才從一個本該人人敬仰的火神變成了後來無人問津的廁神?

蘇安忙擺手道:“你別這麽吓他,沒被貶就是不當火神了而已。其實這樣也好,位子坐的高責任也越大,犯點錯受罰都比其他人厲害。”

“那也離被貶差不多了。”蒼梧沉着張臉向遠處一座白玉高塔走去,見身後兩人沒跟上,沒好氣道:“還走不走?”

“走走走。”蘇安拽着林景墨的胳膊,小聲安撫道:“沒事的,只要沒被貶還是有機會的。畢竟能打的戰神沒幾個,當不了火神也能當個別的。”

林景墨沒吭聲,是不會被貶,只不過會成為沒有信徒的廁神。

他被帶進那座高聳入雲的大殿,新上任的火神坐在大殿的白玉雕椅上,兩側站滿了各路神明。放眼望去,還真都是苦岩寺裏塑着的那些,一位也沒拉下。

火神手裏拿着一卷玉簡,與底下的神明正在商量着什麽。見林景墨進來了,便笑道:“這就是洛川寧可受雷刑也要提攜的人?”

一時間,大殿裏的目光全都投在了林景墨的身上。火神放下玉簡,手掌拖着額頭有些為難。

“沒有功績,也沒有所長,洛川還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能成神者必定不同凡響,像林景墨這樣的,估計輪個八輩子也不可能成神。

蒼梧拱手道:“渡玄的名字,原是洛川的刀名。既然一時不知該給什麽,不如暫且把他當刀神。”

“刀神?戰神尚且可打古獸平冤魂,可這人卻是一事無成,怎能成戰神的刀神?我看,還是早早地将其投入輪回,回歸原本該有的宿命為好。”

站在火神旁的衆神略顯不滿。也是,這大殿中的神,哪個不是經歷了苦難修行最終到了現在的境界,誰又能滿意一個被開後門提上來的普通人?

一時間,大殿中竊竊私語不斷。

蘇安幫忙解釋道:“至少這人心地不壞。”

“心地不壞的人多了去了,天天做盡善事的大善人也沒見哪個被提上來的。”

蘇安閉嘴,無論說什麽都會被反駁,最氣人的是他也不知該怎麽說才更合适。

衆神駁論間,林景墨的身上忽然顯現出一道微弱的神光,雖然淡薄,倒是能讓這大殿中的神都看見。

衆神皆是一驚,一個還沒給神職的人,如何能有神光。

蘇安拽着林景墨的胳膊把人轉了圈,驚嘆道:“渡玄,不得了啊你,還沒有神位就有人供奉!”

高坐大殿之上的火神出聲道:“我看,還是将他交給洛川吧,等有所成就後在給神位也不遲。”

衆神不敢再議,林景墨就這麽被稀裏糊塗地留在了神界。蒼梧受了令帶他去找洛川,期間兩人誰也沒開口。看得出來,這位文神對他挺看不慣的。

他其實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可這位文神這麽高冷不易親近,他還真不太好意思。最後實在憋不住,才問道:“渡玄這個名字,原是洛川的刀名?”

“嗯。”蒼梧帶着他穿過幾座樓宇,向不遠處的一座高山走去。

就一個字,活活地把天給聊死了。就在林景墨以為這人惜字如金不會在開口的時候,蒼梧又說道:“你剛出生那會兒,洛川拿着紙筆來問我讨個名字,我便猜到他與你不會僅僅只是一個名字的淵源。

我告訴他,一旦跟凡人扯上瓜葛,便會成為說不清道不明地緣,他不信,非說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最後我還是沒給,他便把自己渡玄刀的名字給了你。”

有些人一旦幫了,便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緣。這話,當初在救像他親媽的女人時,洛川也對他這麽說過。

有時候就是這樣,義憤填膺地做了件舉手之勞的好事,卻未必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到了。”

蒼梧站在一面建于高山山腳的玉門前,兩邊立着張牙舞爪的神獸,隔着玉門,還能聽到裏面傳來鐵鏈碰撞的回響。

林景墨的心跳都加快了,他頓時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蒼梧擡手輕點了兩下,玉門開了,是一片潮濕昏暗的山洞。他道:“雷刑後,需禁閉三日。還剩兩天,你去陪他吧,等結束後在讓洛川給你安排神位。”

蒼梧說完,從袖子裏摸出一只裝藥的玉瓶。“給他喝了,能好得快點。”

“為什麽,他只是生了憐憫之心,為什麽要受到如此不公?蒼生有難,神明救世,不可以嗎……”林景墨略顯氣憤,可更氣的卻是他自己。都是因為他,洛川是因為他才成了如今的窘境。

蒼梧沒回答,只是将那瓶藥塞到他手裏,離開時嘆道:“人有無奈,神亦是。”

林景墨拽緊了手裏的藥瓶,他來不及多思考,匆匆跑進關着洛川的山洞。石階盤旋而下,漆黑的洞底是一汪水潭,幾道從洞頂落下的鐵鏈鎖着水潭正中的一道身影。

白衣染血,長發散亂。

“洛川!”

他疾步上前将人抱在懷裏,洛川低垂着頭昏睡着,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雷刑所下的裂傷。這模樣,他記得,曾在他公寓的沙發上,他見過一次。

他脫了外衫蓋在洛川身上,手指撫上帶傷的臉頰,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操!”都是些什麽破事兒!

他抱着他,在這昏暗的山洞裏沉寂無聲。一個為了救人與苦難的神,在違背天意受了懲罰的時候,還在被世人所厭棄。砸廟宇,毀神像,受着人們唾罵卻沒因此而生怨。

洛川,這個他崇敬的神,好得讓人心疼。

他喃喃道:“你要是個普通人,也不至于這般。做了好事還被罵,換作是我,鐵定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擡頭看着洞頂上那點兒微弱的光,輕聲道:“你既賜我刀名,從此以後我便是你的刀,誰也不能在欺負你,罵也不行。”

他捧着洛川的臉,高挺的鼻梁下呼着微弱的喘息,手指觸上那張涼薄柔軟的唇。眉目低垂,終是安耐不住,低頭吻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瑜靈:“景墨啊,其實吧……要不是神界有規定,也沒人能欺負得了這人。那個,你自求多福,你把你師傅害成這樣,以他的脾氣……”

林景墨(自信臉):“滾滾滾,洛川不會這麽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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