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崩塌(二)

“不好了,皇城前出現了妖邪!北楚,北楚怕是要完了!”

清法跑得匆忙,脖子裏的一串佛珠都晃蕩到了身後。他沖進神廟一把拽住洛川的衣擺,上氣不接下氣道:“火神!蘇安哥哥已經去了,那妖邪也不知做了什麽,把北楚的皇室士兵全控制了。”

雲萍拍着清法的肩膀安撫道:“你別急,好好說,怎麽就全控制了?那妖邪是誰?是雲陽嗎?”

清法搖頭,用袖子擦了把汗道:“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妖邪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雲陽哥哥,我沒看到他。”

林景墨見洛川要動身,忙站在身前阻攔道:“你別去,這些被剜了真火的人不一樣,身死卻又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死,你若動手等同斬殺活人。”

洛川臉色凝重,以他現在的狀況自然做不了太多,只是,渡玄身上的香氣又開始變淡了。

“不必,該留下的人是你,為師去便可。你去,若是空冥來了恐怕又會解釋不清楚。”

林景墨大言不慚,“我還怕他?如今百姓供奉我的香火也不少,真要打起來,還說不定誰占上風。”

洛川擰眉道:“你留下,清法跟雲萍由你護着,其餘的事你不用管。”

林景墨還要辯駁,洛川甩手扔出兩道如火焰般的繩索将其捆住,雲萍跟清法一陣沉默不敢出聲。洛川走到其身側,拿過那把長刀對廟裏的三人道:“我去看看,不會有事的,你們在這裏待着。”

跨出神廟前,他拔刀在廟門前揮出一道岩漿裂口。只要不出廟門便會百邪不侵,他絕不能在接受這小子斷香命隕。

“洛川!你封我邪神是為了什麽!你想想你……”話說一半洛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神廟口。

“混賬!”回回如此,無論是之後還是現在,這個人一遇到危險的事情就把他丢下,好像他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一般!

邊上不敢出聲地雲萍喃喃道:“你就聽火神的吧,我……我怕你出事啊渡玄,我怕你一去又是八年……要是有一天我再也等不到你該怎麽辦?”她低垂着頭,勸道:“別去了,他們神明管的事就由他們去,你別去管了。”

“若是北楚滅了,我們就換個地方,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雲萍鼓足了勇氣,“渡玄,如果我說我想與你……”

“我喜歡洛川,雲萍,我喜歡他!”林景墨看着雲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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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嘴上缺德,還時不時地喜歡折騰他。可事實上,這個人是拿着命在護他!洛川這麽捆着他是怕他出事,可他又何嘗不是這般擔心着洛川!

這個人,救人不計後果,護他不顧性命。他哪裏能自私的只管自己,他哪裏能……舍得下他。他心系蒼生,他便護着他的蒼生;他要救世,他便替他護世,他林景墨/渡玄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雲萍雙目驚顫,這人剛才說了什麽?他說他喜歡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凡人無法觸及的神,一個原梁千百年來都供奉着的神?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渡玄,你是不是瘋了!!”

一旁的清法年紀太小,見兩人言語激烈只能小聲地勸着不要吵架。

林景墨堅定道:“我沒瘋,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我喜歡他,打小我就喜歡他!”

記憶中的渡玄,時不時地便會跑到洛川的廟裏,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候對着神像說話,有時候靠着神像發呆,就像魔怔了一樣。

而到後世的林景墨,更是無法解釋這種心境。他怕洛川離開,他怕好不容易心裏走進一個人,最後又變得只剩他一個。

雲萍紅了眼,她擺手道:“我只當是你心急胡說,這些話你莫要再說,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言閉,轉身便要離開神廟,走之前看到那盆給洛川洗了一半的神袍,憤恨的擡腳踢翻。

她回頭沖林景墨哭道:“渡玄,你就是個混蛋!”

林景墨被罵的噎了話頭,他看着雲萍匆匆離去的背影有點兒茫然,這姑娘……好像喜歡他……

清法挨着牆根,跟林景墨大眼瞪小眼,最後架不住尴尬的氣氛,總結道:“雲萍姐姐不喜歡你了。”

“……”

林景墨無奈,他試着掙了掙,捆着他的神火氣勁霸道,一時半會兒居然還沖不開。

陡然間,北楚城內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爆炸,聲音響亮,連着他這個在山上的廟宇都跟着微微震動。

清法捏着脖子裏的佛珠,拽過林景墨的褲擺擔憂道:“邪神哥哥,北楚真的會亡嗎?可,班主怎麽辦?還有那些跟我一樣的大的朋友,妖邪要滅北楚,會不會連我也一塊兒殺了?”

他喃喃低語,“我,我也是生在北楚的人……”

戰亂紛争,國仇家恨,苦的永遠都是這些百姓。抛開北楚侵占原梁時的悲壯,就原梁當時的氣數,即便不是北楚也遲早會走向滅亡。

“不會的,北楚不會成為第二個原梁。”至少這些百姓命數還沒到,衆神必定會下來管。

城內的爆炸越來越近,廟宇上方的瓦碩都被震下來好幾塊。

林景墨雙手凝火,身上捆縛的神力用不了多久就能被他沖破。他聽着越來越近的爆炸跟腳步聲,滿頭大汗的對清法道:“找地方躲起來!”

聽聲音,這所謂的妖邪難不成是沖着他來的?

“好。”清法匆忙躲到神像的供桌下,而後雙手捂着嘴防止自己發出聲。

廟外洛川設下的火圈晃動,火光後,一道身影若隐若現。而這道身影的身後,控制着上百具殘破身死的傀儡。

這個人沒有穿戴任何能掩蓋自己模樣的東西,他把玩着手裏的匕首,沖廟中的林景墨說道:“哥哥,我來帶你回家。”

“雲陽,真的是你……”林景墨陰沉着臉,他是猜到了,可當真的看到後卻又忍不住地發寒。

如此說來,後世弄出那麽多事端的人也是他?是那個一口一個哥哥,對誰都面帶微笑的玄光?

雲陽笑道:“我知道你很意外,說實話,不只是你,我自己也很意外。”

他指揮着傀儡撲倒在洛川布下的火光前,颠簸着手裏的匕首在地上劃拉幾下,這道說是百邪不侵的神火便輕而易舉地被破了。

林景墨驚顫,“你這匕首,怎麽可能……”

雲陽的模樣像極了他那位母親,笑的時候滿臉的人畜無害。“哥哥很意外嗎?說起來,我這匕首也是把神器呢。”

颠簸的匕首柄上烙着一塊似火的圖形,在玄光的手裏隐隐泛着紅光。

這烙印圖案林景墨印象深刻,這是火蟒村鍛造兵器時會專門打的印記。只是,他從不知道火蟒村真的鍛造過什麽神器,在厲害也不過只是些凡人用的兵器。

難道,辰娘當初傳言的并非全是假話,火蟒村的兵器庫裏真的有神兵,得知可得天下?

雲陽幫着把林景墨身上的束縛斬斷,他高興道:“哥哥,我們回原梁去。他們說你是妖邪那便當個妖邪給他們看,你看看這些。”他指着身後那些傀儡,有士兵、有皇室、還有一些無法反抗的老弱婦孺。

“他們如何殺了我們原梁的子民,我便如何對待他們,不過我不一樣,我還留了點兒善心,至少讓他們還能行走……”

林景墨等不及這小子把話說完,松綁後便是狠狠地往這小子的臉上砸了一拳。他罵道:“北楚侵占時那些人有多畜生你忘了嗎!你做什麽不好,偏要學的與那些畜生一樣!”

“那是他們活該!”雲陽雙眼怒目,渾身因為氣憤微微發顫。他眼中含淚,看着林景墨的模樣後猛地将其抱住。

林景墨正要把人推開,便聽雲陽哽咽道:“我娘死了……哥哥,他們殺了我娘。在後山的亂葬崗,衣不蔽體,淩辱致死……”

林景墨推拒的手停在半空,雲陽收起軟弱哭泣的臉,目光逐漸狠厲。

“什麽入獄,什麽官兵。北楚根本就從骨子裏就是敗壞的畜生!我這麽做有什麽不對?”他拉開林景墨,神情幾近癫狂,“骨子裏就敗壞的人,死了也不可惜。哥哥,你懲奸除惡我也一樣,我殺惡人有什麽不對?”

林景墨猛地将人推開,“這不一樣!”

雲陽握着匕首,收起那陣癫狂笑道:“怎麽不一樣?哥哥不是也殺過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是也殺過人?為什麽就我不行?憑什麽就我們這些人不行!!!”

他咬牙切齒,“憑什麽我們的命要由這些瞎了眼的神仙管?他們說該死就該死,他們說能活便能活?不看善惡,只談那些什麽狗屁宿命!”

林景墨越聽越不對,雲陽是個凡人,除了他跟蘇安從未接觸過其他神明,更別提這些什麽該死還是不該死的破言論。

他抓着雲陽的胳膊急道:“誰告訴你的?這些神神叨叨的宿命是誰告訴你的?”

不遠處再次響起爆炸聲,火光下充斥着百姓的哀嚎哭喊。雲陽神情慌亂,他拉着林景墨的胳膊,“潇竹風那邊恐怕撐不了太久,一旦等那些神過來了,你我都得死。”

“雲陽,雲陽!你聽我說!”他拉扯着雲陽的手,急道:“你身上沒有反噬的邪氣,這些鬼東西不是你弄的對不對?是不是有人教唆的你?

神明不會明辨是非,你看看洛川,你看看蘇安!他們嘴上說着宿命不可違,可一旦碰上可憐之人寧可自己受苦也要救人。”

他急着勸道:“還有空冥,他是冤枉我也曾命人緝拿我,可後來又怎麽樣呢?我不是一樣好好地活着?”

他拽着雲陽的肩膀,強迫他将目光對上那些身死的傀儡,“你看看他們,你好好看着他們!這些人對不起你了嗎?是他們殺了你母親嗎?你看看那個婦人,再看看那個少年!他們此生做過惡嗎?”

“殘害你母親的人該死,你殺了他們我無法反駁,可面前的這些人呢?他們跟原梁慘死的那些百姓有什麽不同?你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又與那些畜生有什麽區別?”

林景墨搖晃着臉色逐漸蒼白的雲陽,“雲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他循循善誘,“你把匕首給我,有我在沒人能傷得了你,你信我!”

雲陽目光游移,手裏緊握的匕首逐漸松懈,他眼中含淚道:“哥哥,我只是……我只是恨他們,為什麽他們作惡可以理所當然,而我卻只能忍着?”他拽着林景墨的手指微微發顫,“是我活該嗎?就因為我跟我娘天生命賤所以我就活該被這麽欺辱嗎?”

“雲陽,不是所有人生來就能大富大貴高人一等,可如果你自甘堕落又怎麽能怪別人輕看你?”林景墨伸出手拿過雲陽手裏的匕首。“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會幫你,還有雲萍跟清法,我們都會陪着你。”

雲陽身體發顫,“可我娘死了……潇竹風說,我跟我娘本就是該死的人。我們這些從原梁逃來的都是!是那些神給我們寫的命運,就算不是現在,就算我不作惡,我們遲早都還是會死。”

“不會!”林景墨肯定道:“雲陽,你信我嗎?”

雲陽點點頭,“我信,這世間除了我娘,我就只信你。”

林景墨欣慰,“我向你保證,那些神明不會傷害你。我可是邪神,燒了空冥神像都不怕的邪神。相信我,我一定會護你周全,我們可以去一個永遠沒有硝煙戰争的地方,遠離這些塵世紛争……”

雲陽低垂着頭,他抹了把眼淚複又擡起頭,他撤出一個笑臉,他說:“我信……”

話音未完,一道帶着火光神力的箭羽自廟外飛馳而來,在雲陽的面前,在這間邪神的廟宇裏,毫無情面地一箭刺穿了林景墨的胸膛。

兩人的笑臉還未消散,交談的言語還未話完。

林景墨的耳邊開始轟鳴,看着他的雲陽笑容逐漸消散,驚恐、害怕,渾身僵持。在一陣陣的喧嚣爆炸中,林景墨悶哼一聲傾斜着向前倒去。

一根緊繃着雲陽的弦終是崩潰,他嘶吼一聲,将這道最後的信念徹底摧毀。

作者有話說:

我只能友情提示,距離故事結局還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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