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深深深藍》

翌日。

袁緣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 雖然窗簾拉攏着，仍舊從縫隙中透進一線明亮的日光。

幾點了？他睜開澀重的眼皮努力看向牆上的電子鐘，然後整個人猛地向上一彈, 糟了, 已經十點半了, 比早上例行的拍戲時間遲了兩個多小時！

不過，他沒能彈起來, 因為渾身像跑了幾百年的老爺車一樣快要散架，又像在熱水裏泡了半天似的又酸又軟。稍稍一動，身體的各個關節就發出抗議，尤其是身後某個不便提及的部位。

“不用着急, 繼續睡吧，我跟老加裏請了一天假。”

頭頂傳來低沉餍足的男聲，跟着額頭被寵愛地親了親。

袁緣想起昨晚直到淩晨持續了大半個夜晚的放縱與荒唐, 臉上霎時紅到耳根。

一開始的确很痛，可是林臻極其溫柔耐心, 非常照顧他的感受。到後面就剩下仿佛進入天堂一般的極致快樂了，以至于兩個人一時忘了形, 都有些沒節制。

他往林臻懷裏縮了縮，用同樣使用過度、又幹又啞的嗓子嚅嚅道：“這樣沒關系嗎？”

老加裏天天催命一樣趕工，六七十歲的人了每天從早忙活到晚幾乎一刻不停, 比年輕人精力還要旺盛。現在林臻一請假就是一天，老頭子肯定會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吧。

“沒關系。”林臻低笑一聲，“我是壽星我最大。”

袁緣也不禁笑起來, 放松地躺回溫暖的被子裏，遮住自己滿身的暧昧痕跡。

不過以後可不能天天這樣，不說身體受不受得了, 就算他受得了，老加裏肯定也不會答應。

林臻暫時把人放開，赤着身體起來去給袁緣倒了杯溫水，然後喂到他嘴邊，給他潤潤喉嚨。

看到那副強健美好的軀體，袁緣臉熱心跳，只覺得喝進嘴裏的不是水，而是蜜。

林臻又問：“寶寶餓不餓，我讓皮特送吃的上來？”

Advertisement

“不餓。”袁緣臉上不禁又紅了一層。

昨晚兩個人陸陸續續把那塊不算小的草莓蛋糕分着吃完了，有部分奶油也用在了某些不可說的地方，完全沒浪費。他現在一點不餓，只覺得累得慌，連小手指都擡不起來。

“那繼續睡吧，乖。”

“嗯……”

這一整天兩個人都沒出過房間一步，三餐都由皮特送上門。對于兩個男主角在這一天的雙雙缺席，劇組其他人有過各種猜測，不過大家都能跟着休息一天，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又過了一天，袁緣和林臻複工了，大夥兒感覺這兩個人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但究竟哪裏不一樣又說不出來。可以肯定的是兩人在片場時更為默契，這個人只要遞出一個眼神，另一個馬上就心領神會，拍起戲來簡直如有神助。

與兩人的甜蜜形成反差，劇中小伍和阿陸的命運卻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推動着一步步滑入深淵。

阿陸外出時發現小伍家附近多了幾個陌生面孔，頓時起了警覺之心，打算等小伍回來後跟他說自己有事，連夜動身離開這裏，等事情了結後再回來。然而小伍在學校裏再次遭遇冷暴力，回到家後就從阿陸身上尋求慰藉，阿陸一時舍不得，就給了他一個安撫性質的親吻。

不料小伍的媽媽事先沒打招呼就突然從外地回來了，無比震驚地看到自己的兒子正和一個陌生男人抱在一起，做出“不堪入目”、“離經叛道”的龌龊之事。

在人前一向要強的小伍媽當場就崩潰了，上前打了小伍重重一耳光，并且歇斯底裏地把阿陸趕出了家門。小伍想要求得媽媽的原諒和支持，在客廳裏跪了整整一夜，然而小伍媽卻不為所動，以自己的生命為要挾，嚴令他與阿陸斷絕關系，以後再也不準往來。

小伍無奈答應了，內心無比煎熬痛苦，上課期間忍不住偷偷跑到校外去找阿陸，卻正好撞見警察抓捕阿陸的一幕，眼睜睜地看着他被铐着雙手押上警車。

小伍失魂落魄地回到學校，沒過多久又有警察來了，傳喚他去警局協助調查一件兇殺案。

到了警局後小伍聽說阿陸原本并不叫這個名字，一個月前殺了某市一名富商的兒子，改名換姓潛逃至本地，小伍則有包庇窩藏罪犯之嫌。而且前不久阿陸還夜闖私宅，以暴力手段脅迫小伍兩名同學的家長，對社會治安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小伍這才知道那兩名同學的家長之所以不再追究他的責任，是因為被阿陸教訓了一頓。他不相信阿陸是警察口中所說的窮兇極惡、手段殘忍的殺人犯，還把自己和同學打架鬥毆的經過如實地敘述了一遍，可是警察并不相信他的“片面之辭”，反而不斷逼問他和阿陸究竟是什麽關系。

小伍迫不得已承認了自己和阿陸是一對戀人，随即遭到了辦案警察的挖苦和嘲笑，之後他被處以拘留五日的處罰。在此期間小伍媽為了他四處奔走，心力交瘁，遭受了左鄰右舍的無數白眼和來自學校的巨大壓力。雖然賠償了兩名同學的醫藥費并親自登門道歉，但卻沒有得到諒解，小伍還是因為品行不端、與男性殺人犯有不良關系而被學校開除學籍。

若幹天後，阿陸被押上法庭接受審判，被控告故意殺人致死以及擾亂社會治安，證據确鑿，數罪并罰，被判處死刑。

行刑前，小伍得到了探視阿陸的機會。阿陸告訴他自己之所以會殺人，是因為那個富商的兒子玩弄了他未成年的妹妹後又抛棄了她，妹妹因打擊過重跳樓自、殺身亡，警方卻沒有追究富商之子的責任。于是他去找那個混帳理論，對方沒有半點悔過之心，反而怪妹妹沒教養神經病，他激憤之下就把人殺了，自己也被富商的保镖刺了一刀。之後他連夜逃到這座小城，因體力不支倒在巷子裏，被小伍撿回了家。

阿陸最後笑容慘淡地說，我不後悔殺了那個人渣，只後悔最後這個月招惹了你。小伍，你以後會有光明的前途，忘了我好好過日子吧。小伍哭得撕心裂肺，後來被獄警架了出去。

劇情後半段過于壓抑，要不是有甜甜的戀愛來舒緩心情，袁緣懷疑自己和小伍一樣會抑郁。

拍攝這部影片令他深切地體會到，和身體遭到外部損傷相比，心理上若是囿于負面情緒的後果會更嚴重，演員真的要擁有一顆大心髒才行，否則會極大地消耗自己的演繹生命。由此他越發為自己穿越到這個開放的時代、并且和林臻成為戀人而感到由衷的慶幸。

好在《深深深藍》并沒有殘酷到底，到劇終時還是給了人一線希望。

小伍媽很快就帶着小伍離開小城，搬到了自己打工所在的城市。小伍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年後終于振作起來，去當地一家中學發奮苦讀，一年後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然後劇情快進到二十餘年後，小伍在事業上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出色企業家，被人稱為伍先生。

在故事發生的真實背景中，當小伍步入中年時，聯邦的社會風氣越來越開明，政策越來越人性化，對性少數群體也日益包容，相關的婚姻法案正在草拟推動中。

電影最後，已然不年輕的伍先生駐足在熱鬧的街頭，看着年輕人為了平權而舉行的盛大游行。

忽然，街對面出現了一張依稀有幾分熟悉的面孔。伍先生渾身一震，隔着熙熙攘攘的盛妝人群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頭發半白、背脊微微有些佝偻的男人，旋即在湛湛晴空之下，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淚流滿面。

“Cut，perfect!”老加裏大喊一聲，和着背景喧鬧的音樂和口號聲手舞足蹈，摘了自己頭上的帽子使勁往天上扔。

“太好了！”

“草真是太棒了！”

“終于拍完了！可以收工啦！”

劇組其他演職人員也跟着歡呼起來，跳的跳，叫的叫，盡管不少人眼睛都紅紅的，被最後一幕戲感動得不行。

4月15號，袁緣沐浴着春天燦爛的日光，一身成熟的中年男人裝束，額頭和眼角刻着歲月的風霜，站在馬路的這一邊沒有動，眼淚無法控制地流個不停。

馬路對面更顯老相的林臻橫穿群演的人群大步走過來，到了跟前時将他一把擁進懷中。袁緣也用力地回抱住這個男人，把頭埋在他寬厚的胸膛上，盡情地哭了個痛快。

林臻沒有勸說什麽，只是溫柔地親吻袁緣的頭發，以及他流淚的眼睛。

他從來沒想過要遮遮掩掩，會做什麽完全憑自己的意願和喜好。

不少人被久久相擁的兩個人吸引了目光，但大部分人并沒有多想，小伍和阿陸在戲裏是一對苦命鴛鴦，兩個本來關系就密切的男主角拍了這麽久，一時難以從劇情中剝離出來，産生了錯位的感情也正常。

趙小蘭卻異常激動，這姑娘也是網上的真圓CP粉之一，不過以前只敢背着兩位主角暗地裏磕糖，如今看到林臻和袁緣這樣親密，只恨不得尖叫一聲拍張現場照。不過她終究沒敢真的動手，只能在心裏偷偷回味。

過了半晌，袁緣在把眼淚鼻涕糊了林臻一身後，終于将所有的情緒釋放完畢，從他懷裏擡起頭來。

老加裏活了大半輩子，都要成精了，而且林臻和袁緣的幾場親熱戲還是他親自把關的，早就看出來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并沒有那麽簡單，于是朝林臻豎了個大拇指，意味深長地低聲道：“林，還是你有一套啊，戲拍完了，人也弄到手了，真是兩不誤啊。”

林臻也沒有否認，淡定地回應：“謝謝，過獎了。”

袁緣怪不好意思的，不過也對老加裏真誠地道了謝：“加裏導演，謝謝您給了我出演《深深深藍》的這個寶貴機會。”

老加裏笑得滿臉褶子，揮舞着手臂說：“不客氣不客氣，咱們算是彼此成全了，你就等着拿大獎吧！”

袁緣也跟着笑起來，拿獎什麽的他不敢奢望，現在已經很滿足了，能夠演繹小伍這個角色對他來說是非常難得的體驗，不僅演技得到了充分的鍛煉，還收獲了自己的愛情，他一輩子都會記得這段經歷。

《深深深藍》一共拍了兩個半月，由于兩個主角的出色表演，使得劇組的效率提高不少，将預計拍攝時長縮短了上十天。

不過在此期間袁緣一次都沒回過寰宇，因為實在是走不開，就算偶爾空出來一天半天沒有他的戲份，也不夠他去中心城跑個來回。所以他就沒去學校，在拍戲和拍拖之餘擠時間在網上學習表演系的課程，系主任馬爾斯對此很不滿，還揚言要扣他的學分，袁緣只能反複道歉，再三表示自己會把拉下的功課補上。

殺青後回到中心城的家裏，林臻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安德魯把二樓袁緣放在次卧的物品全部打包，送到三樓自己的卧室。

安德魯不愧是久經考驗的老管家，只花了短短三秒鐘就領會了林先生這句話裏所包涵的深層意義，半個小時後就把事情辦得妥妥貼貼。

珍妮和家裏其他雇員沒有這麽淡定，但所有人都毫無障礙地接受了袁緣在林家的新身份，都笑嘻嘻地改口稱他為“袁先生”，和“林先生”對應。袁緣為人如何大家都清楚，相處這麽久早就習慣了，他成為林宅另一位主人當然再好不過，比空降一個陌生又不知底細的林夫人要強得多。

袁緣臉上有點紅，很感激大家對自己的接納，就以自己的“新身份”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個大紅包，于是大夥兒更是喜笑顏開。

雖然回了家，袁緣卻不像林臻那樣開始休假，第二天是周一，他一早就起來去寰宇複課了。

林臻開車送他去了學校，在袁緣下車前把人攬在懷裏足足親了一分鐘。由于袁緣今天要早起，昨晚兩個人只做了一次就歇下了，早上醒來後也沒能溫存多久，林大影帝有點不滿意。

袁緣補償式地在他唇上又重重地啾了一下，說着好聽的話哄人：“親愛的，我每天都會想你的！”

林臻臉色稍緩：“唔。”

袁緣下了車，揮揮手後挎着背包輕快地跑進了校門。

直到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之後，林臻這才打轉方向盤離開。

袁緣來不及回宿舍，直接去了某棟教學樓。今天早上第一節 課就是馬爾斯的藝術理論，一定不能遲到。

這門課是專業大課，全系所有新生一起上。到了階梯教室時離上課時間還差兩三分鐘，大部分學生都已經來了，鬧哄哄地互相聊天，袁緣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至今為止他拍過三部電影，《皆大歡喜》屬于熊貓林滾滾，《深深深藍》剛拍完還在後期制作階段，上映的只有《天羅地網》。雖然俞子安這個角色網上口碑很好，但畢竟是個配角，而且袁緣在網上露面少，至臻工作室沒有對他進行任何炒作，當初上映後掀起的一點浪花早就沒影了，所以對于不少見過世面的表演藝學生來說，袁緣這個一開學就神隐的學生并沒有什麽存在感。

袁緣進教室後在後排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隔着三個空位正好是室友之一伊凡，見他來上課表情略為意外，不過并沒有說什麽，低下頭繼續轉筆玩。

袁緣也不在意，打開手環連上校園網，争分奪秒地看藝術理論前面上過的課程內容，能補一點是一點。

上課鈴打響時，奧斯汀匆匆跑了進來，這位進校後就被封為系草的帥哥吸引了不少男女生愛慕的視線。

有人還朝他喊了一聲：“嘿，奧帥，這裏！”

奧斯汀原本要過去，不經意間瞥到後排的某個人，立即拒絕了打招呼的那個家夥，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袁緣身邊，挨着他坐下來，有些驚訝地問：“怎麽突然回校了，請假了嗎？”

奧斯汀在《深深深藍》中只有前半劇情的四五場戲，在劇組呆了個把星期就離開了，對後面的拍攝情況并不了解。

這個時候馬爾斯進了教室，正往講臺上走，袁緣小聲回答：“不是，昨天已經殺青了，我就回來了。”

“卧槽那挺快啊，老加裏催命嗎趕得這麽緊。”奧斯汀沒理會馬爾斯，只是聲音壓低了一些，盯着袁緣的臉不住看，“寶貝，我覺得你比兩個月前更漂亮了，皮膚這麽好。”

說着還想伸手在他臉上摸一摸。

袁緣趕緊偏頭避開那只不規矩的爪子：“噓，要上課了，馬爾斯在看着我們呢。”

他是想吓唬一下奧斯汀，讓他不要亂說亂動，誰知道烏鴉嘴說中了，馬爾斯在講臺上大聲道：“38排11號座位的那個同學，起來回答一個問題。”

“……”袁緣只得站起來，“是，先生。”

馬爾斯板着臉說：“上節課最後我講了什麽理論，你複述一下。”

袁緣哪裏說得出來，前面兩個半月的課他還沒補完，這位系主任分明是故意給他個下馬威。

不巧奧斯汀上節課逃課了，同樣一概不知，只能愛莫能助地聳聳肩。

袁緣只好回答：“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

“很好，學分扣2分。”馬爾斯就鐵面無情地說，“希望大家能引以為戒，來了寰宇不好好學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招殺雞駭猴的效果不錯，大教室裏原本有些嘈雜的聲音立即停了，幾百個學生個個安靜如雞，只是或嘲諷或幸災樂禍地看着袁緣這個倒黴蛋。

袁緣苦着臉，每門課平時的基礎學分是10，如果到期末扣完了，那就必須重修。今天他一來馬爾斯就扣了他2分，其他課程的老師多半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這個學期搞不好會兇多吉少。

罪魁禍首奧斯汀并不覺得這是個多麽大的事，不方便說話就給袁緣發了條消息：【怕他個卵，如果本學期內演出的作品産生了一定的影響力，或者得個什麽獎，學院會給學生加分的。我本來被扣了8分，但之前拍的那檔綜藝反響不錯加了3分，上個月參加學院彙演得了個一等獎又加了2分，現在還有7分，屬于操行良好的。】

袁緣給他回了個大拇指，心裏并沒有輕松多少。

人和人之間是有差距的，他不像奧斯汀那樣多才多藝，還經常參加各種商演，扣掉的學分很容易掙回來，這對他來說可就難了。

一年級新生的學業在整個大學階段是最重的，幾乎每天都是滿課，袁緣落的課太多，一時有點銜接不上，從早到晚上得幾乎頭暈眼花，比拍戲還累。

奧斯汀則時不時會逃個課，反正除了馬爾斯這個老古板以外老師教授們都喜歡他，對他的缺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扣他的學分。

到了晚上快十一點鐘，另外三個室友都在各玩各的，袁緣仍然還在網上苦逼地補課。

手環上綠光一閃，進來一條消息，發信人叫“男朋友”，是他在和林臻定情那晚改的昵稱，袁緣不禁心頭一熱。

男朋友：【你食言了。】

袁緣一頭霧水：【怎麽了？】

男朋友：【你說會想我，結果15個小時過去了都沒給我發一條消息。】

袁緣不禁哭笑不得，心裏又甜絲絲的，立即發了個可憐兮兮的熊貓表情包向他撒嬌：【我有想你的，但是今天太忙了，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到現在還在補課件。】

某人果然心軟了：【乖，不要太辛苦了，功課可以慢慢補，身體最重要。】

袁緣：【嗯嗯，我會注意的！】

男朋友：【但是你要補償我。】

看來不表示點什麽大影帝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袁緣想了想，跑到衛生間去，撅起嘴給自己來了張自拍，然後發了過去，忍着肉麻回複：【主人，你的小寶貝每天都會想你一千遍。[愛心.jpg]X3】

男朋友：【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