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晚餐

晚上,和修吉時懷着疑惑的心情回到家,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忍着作嘔的感覺，看見每個仆人傷痕累累，頓時知道背叛的情況比想象中嚴重。顧不上那些還未打掃幹淨的角落,他往父親的所在地方趕去。

“父……呃？”

和修吉時在外宅的樓梯口,一眼就被某道和服身影拉走了注意力。

他下意識的以為是父親。

在他長久以往的記憶力,家裏只有父親和已故的爺爺喜歡傳統，連帶着仆人們經常是穿着簡易的和服穿梭在和修。但是仆人始終是仆人,他們無法擁有自己父親身上的那種祖輩相傳的氣勢，令黑色的和服變成尊貴的象征。

即使是和修吉時自己，也背離了和修式的古典，在國外的開放思想下偏移了念頭。

他不再覺得遵守傳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只覺得很古板。

和父親一樣的古板……

這樣隔着樓梯距離的一眼,和修吉時不可避免地松怔。樓梯上的那人長發披肩,身着黑紋付羽織,溫潤精致的五官沒有多麽親切，從眉眼都流露出疏離冷漠的氣質。

漂亮的黑瞳一片寂靜，掀不起一絲波瀾。

就是這樣的神态，輕而易舉的地打開了和修吉時誤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回憶。記憶在時光的沖刷下，好似老照片那般的發黃，他仿佛回到童年獨自玩耍的時候,到了晚飯的時間,他在地面被仆人哄着往房間裏回去,然後看見了站在高處看着自己的和修常吉。

處于鼎盛時期的和修常吉,氣度非凡，高傲冷酷得連親生兒子都有些承受不了。

他甚至覺得，和修邸一半的壓抑都是由對方帶來。

可是那種在目光下心裏打鼓，又忍不住擡頭多看幾眼的心情……他從未忘記過。

年輕時期的父親刻在他記憶裏的不止是風流薄情，還有着對方怎麽學也學不來的儀态，那樣的一瞬間，曾經狠狠揪緊過他的心髒，讓他羞愧地想把髒兮兮的小手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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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和修吉時卻在這個熟悉的“年輕人”身上看見了這樣的影子。

那是——

和修家每一代家主皆有的影子。

掌握着時代的風雲，只手輕撥，目光中有着鎮壓四方的自信。

無需任何懷疑，日本最強的武力組織是CCG，最強的家族是和修家，但是最強的喰種卻不在遭到人類驅逐的喰種世界，而在盤踞于人類高層頂點的和修家。

和修吉時的喉嚨動了動，幹澀無比，冷汗從額頭中滲出。

“佐佐木君？”

無形的壓力讓他分不清對方的身份。

像是從靜止的狀态打破，樓上的長發青年的眼神眨了眨，發生了改變，清淺如湖光的柔和神色出現在他的眼底，一掃剛才讓和修吉時感到不安的氣息。

他輕輕搖了搖頭。

又指着後面的一個方向，無聲地指明和修常吉所在的房間。

随後，在和修吉時眼中長得像佐佐木琲世的長發青年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木屐發出的聲音古樸而清脆，透露出歲月悠悠的漫長感覺。

似乎他只是一道和修家過去留下的影像，不存在于現實之中。

“……”

和修吉時有一種見了鬼的感覺。

因為只看背影，這個人的儀态與父親的相似度直線上升！

五分鐘後，和修吉時成功見到了自己父親，問那個人是誰。和修常吉坐在外宅讓他不滿意的房間裏，身上毫發無傷，臉色蒼老冷硬，一副極其不好接觸的模樣。

“你問他的身份？”和修常吉氣定神閑，“他是你侄子，和修研吉。”

和修吉時嘴角抽搐：“我怎麽不知道自己多出一個侄子？”

說是私生子，他還信！

和修常吉冷哼一聲，看穿他的念頭：“我要是有這樣的私生子就好了。”

和修吉時愕然。

和修常吉沒有故弄玄虛，“研吉是天生的獨眼喰種，身上流着我弟弟那一脈的直系血脈，我已經命人去檢測他與和修家之間的基因，得到的結果準确無疑。”

換作其他人肯定要心驚膽戰。

然而，和修吉時驚喜而糾結地說道：“他是父親選定的繼承人嗎？”

“吉”是繼承人能增加的名字。

他誤以為是父親提前培養的人，考慮的更多的是政的情況。

“不是。”和修常吉冷淡地說道，“研吉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人，因緣巧合下來到這個世界，幫助家族度過難關。”他嫌棄地看着擔心政的兒子，“研吉是龍！”

聽到關鍵詞，和修吉時陡然瞪大眼睛，失聲道：“他怎麽化龍的！”

『龍』是和修家的最高機密之一。

外界根本難以實現！

和修常吉臉色有了一絲欣慰，“自然是另一個‘我’的功勞了，沒有和修家的全力支持，這個時代有誰可以安穩度過化龍的危機？”

他的手按住受過傷的肩膀，『龍』的細胞不止修複了傷口，還有一些別的作用。

他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健康。

“吉時，政在幹什麽？”

“嗯……我讓他留在CCG加班了……他顯得很高興，還不清楚家裏發生的事情。”

“走吧，和我出去見他。”和修常吉站起身，“本來就不擅長分析，就別胡思亂想了，吉時，我們要做的就是穩定家族，其他的事情之後再去想。”他如同無意中随口一說，不承認自己在安慰心慌意亂的兒子，“伊予沒有事情，V的人全力保護住了她。”

和修吉時的神經一松，緩和笑道：“那就好。”

思緒有些混亂的CCG局長全盤接受父親的解釋，再離奇的事情，只要是父親親口确認的，他就深信不疑。只是在遲鈍了好一會兒後，他後知後覺的記起一個問題。

“那位和修研吉……與佐佐木琲世什麽關系？”

“……”

和修常吉瞥他，出門後直白地去問另一邊的人，“你自己回答他吧。”

黑龍神在叔叔困惑的目光下答道。

“我們是不同時空的同一個人，謝謝吉時叔叔對琲世的照顧。”

“！！！”

和修吉時呆滞，反射性瞪大眼睛去看父親，和修常吉的臉色鎮定，“看我做什麽。”

和修吉時的內心刷滿了一句話。

【您老人家把金木研當禮物送給了有馬貴将啊！】

當着受害者的面，如此理直氣壯又毫不心虛的也只有和修常吉了。

“研吉，和我們一起用晚餐吧。”

“好。”

在這種時候，黑龍神不會拂了和修常吉的興致。

一家人一起吃一餐飯，沒有和修伊予，也沒有和修政，這正是和修常吉希望中的一幕。雖然有些話不能說出口，但是和修常吉的的确确很厭煩和修政，又因為實在沒有繼承人的緣故，他必須在怎麽看都不順眼的情況下容忍對方。

現在的狀況，完美的符合和修常吉的想法，連食欲也增加了一些。

而在白發老者對面——

黑龍神對盤中“豐盛”的晚餐陷入猶豫。

不過他沒有發呆多久，秉持着吃什麽都一樣，他挑了一些邊邊角角吃了。比起挑食和厭世，浪費食物更加不理智，這裏不是能所有人都無法約束他的地方。

假如和修芽看見父親忍耐着用餐，肯定喜悅得想要跳起來。

戰鬥中吞噬敵人是一回事，正常狀态下用餐又是另一回事，她的父親把人類、半人類、喰種、獨眼喰種之間劃分得很清楚，從未減少過對進食『嫩菜』的抵觸心理。在月山習死後，黑龍神更加無人能勸告，郁郁寡歡得讓她這個做女兒的人都束手無策。

在這個不是自己地盤的平行時空，黑龍神的脾氣也收斂了許多。

和修常吉在用餐結束後，問道：“研吉，和修邸的食物不合你的胃口？”

和修吉時也看向沒吃多少的黑龍神。

黑龍神說道：“白天已經進食過了。”

和修常吉的視線掃過他剩下的那些食物，細長的眼眸眯了眯。

“是這樣嗎……”

“嗯。”

頂着白發老者極具穿透感的目光，黑龍神的手放下餐具，漆黑的指甲上塗繪着細膩的花紋，與他古典肅穆的打扮有了一絲說不出韻味的反差。

他平靜而懷念地說道：“很久……都沒有和親人一起吃過了。”

雖然不喜歡。

但是，再抵觸的東西也能吃下去。

“很美味。”

與印象中和修邸滅門前一樣，家裏的『嫩菜』鮮美可口，符合喰種的味蕾。

黑龍神的回答讓和修常吉啞然，他哪裏看不出對方的違心，要是真喜歡吃，怎麽也不會就吃這麽一點飯量，『龍』可是進食量非常大的存在。

和修常吉覺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應該是一個“好”爺爺，寬容地說道。

“你喜歡吃什麽？我讓仆人給你端上來。”

“可以嗎？”

黑龍神對此表示懷疑。

“可以。”

和修常吉不認為有什麽家裏提供不出的食物，再難都能喂給『龍』！

在這位長者的和藹下，黑龍神不禁高興起來。

“人類的漢堡、炸雞。”

“……”

和修常吉轉過頭，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做出用完餐休息的态度，“沒有。”

和修家家主冷酷的拒絕了黑龍神。

黑龍神一怔。

和修常吉出乎意料的擰起眉頭，不解地說道：“難道另一個我沒有教導過你，即使你是獨眼喰種，吃這種東西對你也毫無營養可言嗎？”

黑龍神還未找個理由搪塞，和修常吉又一針見血地說道。

“怪不得這麽矮，這麽瘦！”

“……”

只有一米七五高，體重不到七十公斤的黑龍神抿住唇，第一次心頭難以言喻。

回家見爺爺……果然是想得美好，實際上對方還是鬼常。

紮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