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龍毒

有馬貴将回國後,依舊是一貫的好待遇。

他可以選擇隔天述職,休息一天，調整時差,必要的話甚至可以請假幾天。

整個CCG有九名特等搜查官，身居要職,各個都有鎮守一個地區的能力，然而另外八名特等搜查官加起來,也打不過有馬貴将一人。有些事情底層的搜查官不清楚,CCG高層們卻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也只有他一人可以拒絕參加任何無聊的會議。

這不止是和修吉時給予他的特權,即便是最嚴厲刻板的和修常吉同樣對有馬貴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們明白,有着半人類血統的有馬貴将命不久矣。

以和修家的記錄，半人類的壽命極限是三十五歲。

今年有馬貴将已經三十一歲了。

他的內髒衰竭,右眼失明,常年的戰鬥也給身體留下了一些暗傷，一切身體特征都顯露出他在這個年齡，不亞于人類七八十歲的老人。

一個盡忠職守,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的一點任性,根本不值一提。

尤其是看着有馬貴将沒有任何異常的外表、仿佛永遠處于鼎盛時期的戰績，縱然是心冷如鐵的和修常吉都時常嘆息,惋惜貴将為什麽會是半人類。

不是半人類成全了有馬貴将。

而是半人類束縛住了有馬貴将,讓和修家數百年未見的戰鬥天才瀕臨隕落。

若他是人類……

喰種……

獨眼喰種……

毋庸置疑,和修家與CCG的未來都會被改寫。

顯然,這些未來已經與有馬貴将無關，在有馬貴将的人生計劃之中就沒有那麽遙遠的事情，他在很早的時候就确定了自己會堂堂正正地戰死。既然是戰死，他就不可能拖到三十五歲那麽遠，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根本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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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半人類所剩無幾的壽命。

因為身體器官的老化，有馬貴将的體力、爆發力、速度、五感都深受影響，最典型的就是他幾年前就患有一般老人才有的青光眼，瞳孔日漸失明。

半人類就仿佛把人類百年的生命壓縮在了這三十幾年。

短暫的爆發，一時的璀璨。

然後，謝幕。

“呼——”水壺燒開後，有馬貴将在公寓裏沖泡了一杯咖啡。

他換下了白色風衣制服，日常在住所裏也只是襯衣與西褲的打扮，雪白到發根裏的頭發沒有蓄得很長，落在耳畔就剛好。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沒有什麽浮誇的鏡框，幹淨無色，偶爾折射着外界的光線，模糊了他眼底遠超常人的冷漠。

即便如此，這都比他在工作狀态下要溫和許多。

公寓裏寂靜得只有咖啡杯裏，攪拌勺輕輕撥開泡沫，攪動咖啡的聲音。

有馬貴将一個人待在公寓的時候，沒有什麽情緒，一杯咖啡，一本書，這些就足夠他度過這一天的假期，然後明天回歸CCG工作。

只不過，這樣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

門外有了他人的腳步聲。

“篤篤。”片刻後，有兩聲迫不及待的敲門聲出現。

有馬貴将坐在客廳，翻閱書籍的手壓在頁腳，身上那種冰冷死氣的感覺減弱了幾分。

他頭也不擡地對拿鑰匙開門的人說道。

“琲世，把鑰匙給我。”

這一開口，佐佐木琲世臉上的笑容垮掉，火速就把鑰匙放到身後的褲子口袋裏，可憐兮兮道：“有馬先生，我偶爾可以過來打掃衛生。”

有馬貴将不在意地說道：“無所謂，我下次換個門鎖。”

佐佐木琲世洩氣。

他提着兩袋子新鮮食材，換上拖鞋走進了有馬先生新裝修過的客廳。

“有馬先生吃了早餐嗎？”

“吃了。”

“那這些就留着給有馬先生當午餐！”

佐佐木琲世沒有輕易被他的冷淡打倒，自動調整心态，把食材先塞入冰箱和廚房。

随後，他樂滋滋地跑出來找有馬先生。

“我今天調休了，聽說有馬先生出差回來，馬上就來找你啦。”

“嗯。”

“我晉升準特等了！”

“嗯，恭喜，我在CCG本部停留的時候，丈和郡告訴我了。”

有馬貴将總算有了一絲反應，目光從書籍上移開，落在琲世的臉上。

青年的臉頰笑起來有點肉。

胖回去了？

佐佐木琲世在他身邊的沙發上，掐了掐自己的臉頰，“有馬先生，你看我的臉做什麽？上面沒有東西呀，我出門前有注意過形象了。”

有馬貴将說道：“胖了。”

佐佐木琲世腆着臉問道：“是胖了好，還是瘦了好？”

有馬貴将嘴角有了一些想笑的趨勢，“臉長胖沒有用，整體體重上去才行。”

佐佐木琲世無奈道：“我的情況……想胖也很難啊。”

有馬貴将就與佐佐木琲世聊了起來，只是佐佐木琲世沒有注意到，有馬貴将總是把話題引到到對方身上，從來沒有主動說過自己的事情。

想到黑龍神的交代，進入狀态的佐佐木琲世臉上微紅，把話題又拉了回來。

“有馬先生，我晉升啦，有沒有送給我的禮物。”

“鳴神和IXA，你選一個。”

“鳴神！”

佐佐木琲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自己渴望的武器。

有馬貴将指了指鳴神的放置位置，佐佐木琲世雖然高興，卻沒有立刻去拿，更加擔憂對方的情況：“有馬先生，你的武器夠用嗎？”

有馬貴将淡定地說道：“沒有關系，少一個鳴神不影響我的發揮。”

佐佐木琲世一臉懵懂地問道：“我感覺有馬先生經常用鳴神呀？”

有馬貴将看着仍然天真的琲世，沒有解釋下去。

鳴神。

遠程作戰庫因克武器，上手難度極高。

他經常用這把羽赫庫因克武器，自然是打起來不費力，原地就能解決獵物。

——偷懶的最佳選擇。

“有馬先生。”佐佐木琲世成年後的聲線，沒有了少年的清脆，情緒上的感染力卻比從前更強，很容易就讓有馬貴将對他卸下了一部分防備。

當然，這僅僅是對琲世一個人格而言。

要是有另一個人格出現的苗頭，有馬貴将的态度就不是現在這麽平和了。

“琲世？”

“可以求一個擁抱嗎？”

“不能。”

“……有馬先生，你就看在我難得晉升的份上吧。”

佐佐木琲世對冷漠拒絕的有馬貴将求了又求，還掏出了驅逐SSS級喰種的徽章，“你看，我終于有了和你一樣的徽章！”他炫耀的小姿态，像極了對父親邀功的孩子，令公寓裏有一大堆徽章的有馬貴将一陣無言以對。

SSS級徽章這種東西……很珍貴嗎？

有馬貴将有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特點，那就是心裏想的和面上說的不一定雷同。

“嗯，很厲害。”一般。

“難得聽有到馬先生誇獎！”心花怒放。

佐佐木琲世二話不說就抱住了有馬貴将，權當對方答應了。白發男人的身體僵硬不到半秒鐘，放松下來，專門磨練過的聽力讓他聽到了琲世的心率。

佐佐木琲世的心髒撲通直跳。

很緊張。

有馬貴将的手放在琲世的腦袋上，指縫中翹起幾縷黑白雜亂的頭發。

他揉着自己養得還是不夠獨立的琲世的腦袋。

“頭發快要變黑了。”

最開始走出監獄時，佐佐木琲世是滿頭白發，一身白色囚服，與他見面的時候笑容單純得沒有任何黑暗。到現在，對方依舊沒有改變那份純白的心靈。

佐佐木琲世靠在有馬貴将的胸膛上，眼簾遮蓋了情緒，宛如雛鳥的依戀。

男人的肌肉有些硬，又有些柔韌。

有馬貴将要不是個性夠獨，為人疏離客氣，追求他的人絕對願意迎難而上。他有着讓任何男人羨慕的資本，該有的腹肌和人魚線絕對不會少一道，皮膚又白得沒有被日曬過一樣，身材修長勻稱，即使是發奮鍛煉的佐佐木琲世都遠遠不如。

畢竟，身高差距就是一個硬傷。

“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黑……”佐佐木琲世嘟囔。

“身體好了，頭發就會變黑。”有馬貴将簡單地科普道，“喰種每次受傷就會消耗體內的RC細胞，到了一定的程度就難以逆轉，從而表現在了身體的外部上。”

佐佐木琲世看向有馬先生比他更潔白的白發，微不可聞道。

“你的白發也是這樣嗎……”

“不是。”

“那是……什……”

“琲世，你什麽時候學會質疑我的話了？”

有馬貴将語氣冷下去，通常這樣的情況，佐佐木琲世是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事實上，佐佐木琲世有黑龍神撐腰也沒膽子反對他。

別說是平時相處的主導權在有馬貴将手裏，就算有馬貴将放水，給佐佐木琲世一定打贏他的機會，佐佐木琲世也不會主動傷害有馬貴将。

這是銘刻入人格裏的依戀和孺慕之情，只要對方安好，什麽事情都可以放下。

佐佐木琲世是金木研的夢。

有馬貴将則是支撐着佐佐木琲世将這場夢繼續下去的理由。

“抱夠了嗎？”

有馬貴将看出琲世今天不太正常的眷戀之情，沒有放縱他繼續下去。

“不夠。”

佐佐木琲世一咬牙，堅定道。

“……？”

“有馬先生，我想抱你一輩子！”

“……”

在佐佐木琲世用針劑紮入有馬貴将後頸前的一剎那，男人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以不容向前一分的力道，緩緩地往後挪開對方的手，令佐佐木琲世的手骨發出咯吱聲。

有馬貴将淡灰色的眼眸不變，平靜地問道。

“你想做什麽？”

“唔——！疼，有馬先生！”

佐佐木琲世驚慌失措，想要藏起針劑都辦不到。

有馬貴将的另一只手禁锢住他的腰身，杜絕了他逃跑的可能性。這一只手，不知何時拿到了茶幾上的水果刀，有馬公寓的水果刀是庫因克材質的，直接對準佐佐木琲世的赫包，只要他有任何輕舉妄動的意圖，水果刀就能在瞬間插入對方的赫包之中。

佐佐木琲世哭喪着臉：“我認輸。”

有馬貴将不為所動，冷冰冰地說道：“我不介意增加一個鱗赫赫包當武器。”

正好，琲世應該達到了SSS級。

佐佐木琲世的表情變了變，腦袋思路一歪，有馬先生似乎對鱗赫赫包情有獨鐘來着……要是沒有猜錯……最開始抓金木研也是為了赫包……

針劑被有馬貴将奪下，佐佐木琲世當了一次鴕鳥地低頭說話。

“我、我只是想救您……”

“他又告訴了你什麽？”

有馬貴将心生不悅，果然是有人帶壞了琲世！

佐佐木琲世被後腰的刀尖威脅着，腰部敏感，快要軟化在有馬貴将的懷抱裏。佐佐木琲世這個人格能夠得以誕生，壓制住金木研，本身就是因為這份幹淨無暇的心靈被有馬貴将占據，有馬貴将為他的人格能夠獨立出來，不惜數次把金木研的人格打了回去。

只要對方願意。

佐佐木琲世是對方掌心中破殼而生的雛鳥，永遠無法離開他的控制。

因為……新生人格渴望的感情……

只有他與真戶曉可以給予，不，準确來說……是有馬貴将一個人就勝過了所有。

佐佐木琲世耳根通紅，咬着嘴，細如蚊子地說道。

“他說……”

有馬貴将微微蹙起眉頭，被琲世幾乎貼耳地說話，呼吸都鑽入了耳廓裏，偶爾幾縷溫暖的氣息飄到臉頰邊，聞起來居然有絲絲香甜。

“你的身體……不太好……需要治療……”

青年說話斷斷續續，含着幾分愧疚和羞澀，身體軟綿，沒有蓄力的意思。

這樣無疑是投降。

有馬貴将心思轉動，對琲世的實力一清二楚，對方露出破綻就基本上沒威脅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個在背後搞事的和修研吉身上，那個家夥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在下一刻，有馬貴将感覺到不對勁了。

頭有點暈眩……

類似于缺氧的感覺，身體開始麻痹，舌苔發苦，握着水果刀的手變得僵硬。

不對！

他剛才就喝了一杯咖啡，自己親手泡的，沒有經過琲世的手！

就在這個時候，有馬貴将懷裏的佐佐木琲世擡起了靠在肩膀上的頭，對他睜開半阖的左眼，明亮豔麗的赫眼勝過了世間的喰種，驚怔住了有馬貴将。

對方柔軟腼腆聲音，突然就變得清冷沙啞起來。

“能別再抱着我的腰了嗎……有馬先生，我的赫包也不在後面啊。”

“……”

有馬貴将的瞳孔緊縮。

先讓他放松警惕，再用針劑給他轉移注意力，提出另一個人格的事情，最後拖延時間……長達十分鐘的近距離接觸，足夠利用特殊的毒素放倒他。

糟糕……

這是什麽毒素……無法動彈了……

黑龍神溫柔地摘去他鼻梁的眼鏡，在那雙飽含殺意的眼神面前從容一笑。

有馬先生的這張臉……着實不錯。

就是心太冷了。

他嘴唇微啓，對着男人冷峻蒼白的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龍毒啊。”

這一陣風兒，喧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