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父女情

盡管得到芳村先生的下落,黑龍神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

他在和修常吉震驚的空白期間,默默挂了電話，心道：艾特,你既然找死，關住芳村先生而不告訴我,就別怪我讓你背一次黑鍋了。

以芳村功善的為人，對方只要獲得人身自由,必然會回二十區尋找他們。可是芳村功善從出事以來就渺無音訊,連RE咖啡廳的霧島董香都已經絕望,認為對方已經不在人世,這足以說明獨眼之枭對他父親做了別的事情。

黑龍神無法容忍。

就算獨眼之枭對她的父親是塑料情，父女兩個之間問題重重,但芳村功善是金木研的恩人，只要芳村功善要是活在人世,他就不可能坐視不理。

芳村先生……古董的諸位都等着你回來呢。

指尖在手機按鍵上撫摸片刻,黑龍神走出房門，下樓吩咐仆人說道。

“我要監控手機電話的地址。”

不久後。

在相原培榮的幫助下，黑龍神坐在擺滿儀器的桌子邊,撥通了某人的手機電話。

“艾特,是我。”

在這句輕飄飄的話語背後，隐藏着一絲冷冽。

旁邊的相原培榮聽得到手機的交談,想要克制好奇心,又不禁豎起耳朵去聽。

“專門找我,打算繼續給我什麽驚喜的消息嗎？”

據說去了國外的芳村艾特在電話裏笑意盎然地說話,仿佛與黑龍神的關系很好，實際上兩人只達成了一次PY交易，随後就分道揚镳。在沒有了獨眼之王繼承人的選擇後，獨眼之枭對佐佐木琲世完全撒手不管了。

她對黑龍神的印象停留在——這是一個很強，又總是帶來驚喜的男性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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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金木研”的标簽，被她從對方身上撕了下來。

她覺得這個人真有趣。

黑龍神說道：“嗯，是有一個驚喜給你，在此之前想問你芳村先生的下落。”

在電話那一邊，芳村艾特停下了整理實驗器材的動作。

她猛然之間大笑起來。

“你問他？”

“他早就死了啊，不殺人的功善，軟弱到連我也放棄了他。”

“別告訴我，你這種人居然會認同那樣僞善可笑的男人，他一生什麽都沒能保護住，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把自己剛出生的女兒丢棄在二十四區，最後頂着和修叛徒的身份躲在外面玩什麽過家家的游戲——”

“像他這樣的人，只會連累更多的人一起死去！”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不像是女兒對父親的看法，更像是一種旁觀者惡毒的評價。

黑龍神的呼吸沒有為她變化絲毫。

“他是與不是，皆有他身邊的人定論，你對他的成見太深了。”

“呵。”

芳村艾特轉過頭，在幽暗的玻璃容器旁邊挑起嘴角的弧度，翠綠的眼眸折射出液體冰冷的光芒，玻璃容器裏赫然存放着一名滿臉皺紋的憔悴老者。

“金木君，我等改變世界，而世界只留給有未來的那些人。”

将死未死之人……

不過是茍延殘喘在社會裏的蝼蟻。

幾乎不給黑龍神任何回答的機會，芳村艾特就極其不悅地掐斷了通話。

之後，她撫摸玻璃容器的表面喃道：“該轉移地點了。”

爸爸。

這些仇……她從小到大都記得。

和修邸裏，放下手機的黑龍神平靜地看向相原培榮，問道：“在國內還是在國外？”相原培榮慌忙低下頭确認儀器上顯示的地址：“在日本境內。”

黑龍神沉吟：“仇恨難解啊。”

口口聲聲說跑去國外的獨眼之枭，果然無法抛開一切離開。

促使對方留下的真正原因——

不外乎是想加大籌碼，讓獨眼之王的勢力更強，未來能夠看和修家的笑話。

相原培榮的雙眼放空，當作自己沒聽懂他們的對話。

嗯……這位大人在查獨眼之枭的下落，而獨眼之枭與對方的關系很好。

“培榮。”

忽然的一聲呼喚，讓走神了一會兒的相原培榮驚醒。

在他的緊張下，他看見了黑龍神柔和的面容，對方端莊的儀态也仿佛不再那麽疏遠，仿佛從肅穆的和修本家人，變成了一位平安京走出的貴公子。

“你說，有什麽方法最能化解仇恨？”

“仇恨方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過愛能化解一切。”

相原培榮為自己的話臉紅，卻也說出了其他喰種很少相信的方法。

因為，他的确見過這樣的案例。

人類與喰種的結合，豈不就是突破種族仇恨的愛嗎？

“嗯。”出乎預料，黑龍神也颔首道，“我同樣相信這一點，仇恨帶來折磨和痛苦，愛誕生出幸福和快樂，即使有人一生都生活在悲痛苦難之中，只要他或者她還活着，他們總是會向往着自己從未見過的幸福。”

相原培榮發現，對方純粹的黑眸居然如此清澈寧靜，看透世事，但并不滄桑。

黑龍神的心靈圓滿如一，意志堅定無比。

“我曾記得很久以前在書中看過的一句話……”他握着手中的手機，長發垂落在膝蓋上，羽織與和服交疊出另一個時空中和修家主的魅力。

“人類是為了戀愛和革命，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黑龍神微笑。

太宰治的話語伴随了他的一生。

而他，也打碎了那位大文豪對人類的限定，“喰種和人類在我眼中是一樣的。”

所以——他準備讓獨眼之枭去談戀愛，不，是準備讓她體會到愛。

一個小時後。

東京中華街的寵物店裏，又迎來了黑龍神的身影。

D伯爵站在店內，笑吟吟地注視着來客。他似乎永遠一身異域風格的唐裝，眉目妩媚妖異，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快樂起來。他經營着自己的寵物店，為每個人類……劃掉，為每個他珍愛的珍禽異獸提供着名為“方舟”的庇佑之所。

“殿下，這一次回來，您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呢。”

“哪方面不一樣？”

黑龍神習慣性無視那些空氣中的酸味，心情很不錯地反問對方一句。

“哪怕不用去看靈魂，D也知道……”D伯爵用着親昵的自稱，緩步走過去，心疼地撫摸對方被剪過一次的長發，“纏繞在您靈魂上的負面情緒消散了很多。”

黑龍神按下了他的手，回頭去看沙發上的九尾狐，“阿天也在呢。”

阿天對他很忌憚，愉快地回答：“汪。”

黑龍神：“……”

一旁長着羊角的阿澈頓時諷刺道：“阿天，你還記得自己是只狐貍嗎？”

阿天用着小爪子擺弄自己的長尾巴：“我都修道這麽多年了，早就不記得純種狐貍該怎麽叫，反正你這個饕餮不也學狗叫嗎？”

阿澈撲過去要和它厮打，阿天及時跳開，躍到了D伯爵的肩膀處。

九條白絨絨的尾巴垂落在D伯爵的背後。

煞是好看。

阿天注視着黑龍神，目光看透人心，“你在D伯爵面前表現得再好，也哄騙不了我們哦？我問你……你現在能從我身上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嗎？”

這一句話稍稍動搖了黑龍神原本沉穩的心靈。

也僅僅是一霎那。

黑龍神臉上的笑意拂過了輕愁，“何必探究呢，及時行樂，不枉此生。”

他改變了自己的上一世命運，很知足了。

把那只擾亂他內心的九尾狐無視，黑龍神對D伯爵說出了請求。

“D伯爵，你的方舟能接其他的客人前來這個世界嗎？我想請你再幫我一次，不需要太久，只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夠來看一眼這個世界，改變其中一個人的想法。”

“殿下這麽請求D……D當然願意滿足殿下。”

D伯爵的躊躇只在上方舟的對象身上，話鋒一轉，“不知是邀請誰前來？平行時空有平行時空的規則，只有如我和侑子小姐這樣擁有穿越時空能力的人，或者是殿下這般與此世緣分極大的人才能夠長時間停留在這裏，不遭到世界的排斥。”

他的方舟，不允許任何人類登上。

黑龍神自然明白他的底線，輕聲回答：“我的女兒，和修芽。”

D伯爵的異瞳登時亮起，然後熄滅，內心咬手帕。

“殿下的女兒好像不怎麽喜歡我。”

“是嗎？”

黑龍神詫異地看他一眼，和修家代代流傳的血脈讓他們實力強大，芽是天生的獨眼喰種，又在他的教導下對人類心态平和，年輕的時候就是公認的世家名媛。

特別說明一點，和修家的人都是耿直的顏控，對長得好看的人會優待許多。

D伯爵的容貌就屬于這一列。

否則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黑龍神就會讓人把握住他的手，滿眼喜悅和癡迷地對他說“我想養您”的這個人給丢出貴船神社。

D伯爵失落道：“我也不知道就怎麽讓她生氣了。”

那是殿下的女兒啊！

在其他小動物鄙視D伯爵低情商的眼神下，D伯爵沒心沒肺地說出了事情經過。

黑龍神一聽他抱着自己出去的情況，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安慰D伯爵：“不用擔心，芽是誤會了你和我的關系，我知道你并沒有打算追求我，你只是把我當成一條珍貴的龍對待，不過你的行為太容易讓人造成誤會了——”他特意去看了看寵物店圍觀的動物，“這麽多年，難道沒有人提醒過你嗎？”

動物們臉上浮現出人類一樣的表情，非常詭異，似乎在憋着笑。

D伯爵理直氣壯：“沒有啊。”

四周頓時出現了一陣唏噓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都在竊竊私語D伯爵過去的黑歷史，例如為了“追求”到饕餮，D伯爵哄對方哄得就像情人一樣。

當事人阿澈翻了個白眼，狠狠地砸給了那個祖孫三代一個貨色的D伯爵。

不過邀請他人登上方舟，前來這個世界的麻煩事，被D伯爵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黑龍神再一次明白了D伯爵的真誠，笑容溫柔了幾分，一想到女兒接下來能夠來看望親人，他心中曾經被撕裂過的傷疤也仿佛得到了愈合。

他沒能守護住過去的家人，還讓女兒一出生就見證了那樣的悲劇。

只是還好。

時光抹平了這些波折，甚至給了他彌補女兒的機會。

這一天晚上，方舟固定了這個平行時空的坐标後，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寵物店房間，重新飛往了黑龍神生活的那個世界裏。

D伯爵正打算登門拜訪和修芽，一踏出中華街沒幾步，就被“請”上了和修邸。

以當代家主母親身份坐鎮和修邸的和修芽，一身少女的小振袖打扮，手持和扇，秀色可餐，她的目光清純得仿佛可以從眼眸中滴出水來一樣。

她美得沒有一絲俗氣，五官恰到好處，停留在他人記憶中青澀的年齡裏。

這一生，和修芽都沒有出嫁過。

她比任何女性都幸運，被她的父親寵愛着長大，身處于規矩森嚴的和修家裏，卻可以任性地選擇愛上任何人。可正是因為這樣的自由與地位，她沒有愛上過任何外面的男人，在情窦初開的年齡裏也沒有去談過一次戀愛。

在外界看來，她是和修家的大小姐，不加入CCG，沒有繼承權。

唯獨她自己知道——

她是天生獨眼，沒有任何人争得過她的繼承權。

父親愛她勝過家族責任，讓她選擇自己的人生，她才逃過了和修本家的男性歷代都要加入CCG，驅逐喰種，為了家族而保護人類的工作。

她過得很幸福，如同生活在童話故事裏的公主，而幸福的代價是父親一個人執掌CCG和國際喰種對策局的勞累。在突然的某一天，她就長大了，從美夢一樣的環境中醒來，抱住了僞裝成人類而不得不衰老的父親大哭。

她的父親是最強大的黑龍神，他保護着自己，讓她永遠不用長大。

但是這樣不行啊！

家族需要傳承下去，需要繼承人！

這是和修邸滅門後，父親絕望後重新回到家族的執念，她作為對方的女兒，享受着祖祖輩輩累積的財富與勢力，怎麽可以如此自私地生活下去。

她想要自己的父親永遠像是她童年玩耍後，抱起自己時那般的美麗。

在那個時候，對方眼中縱然殘留着傷感，可是有着始終如一的溫柔，寵溺的笑容裏也散發着明亮的光彩。他願意和她拉鈎，承諾會為了她一直活下去，兩百年也不會變，這是她生命中每當回想起來就倍感幸福的畫面。

為了這樣的父親，也為了這樣包容他們的家族，她的心裏就被填滿了愛，在二十六歲那年借用人工技術懷孕，給了父親一個難得的驚吓。

她幸福的來源就是讓父親也幸福，讓月山習不再擔憂父親。

這樣一家人就都幸福了。

……

黑發少女站在沉澱着歲月氣息的和修邸內，眺望前來的D伯爵。今年生日過去就百歲的和修芽，嘴角彎起，有幾分神似少年時矜持優雅的和修研。

“說吧，你把父親拐去哪裏了？”

一開口，她的聲線上揚，頗有磨刀霍霍的意味。

父親不見了。

面前神出鬼沒的這個寵物店老板，間接導致了她的父親失去蹤跡。

“啊，小殿下！我是帶着殿下的好消息來的呢！”D伯爵一見到和修芽，馬上忽略了背後“請”自己來的和修吉椿，邁着小碎步跑進去。

和修芽面不改色地問道：“什麽好消息？”

別想忽悠她！

圍繞在父親身邊的癡漢，她見過太多了，和修家的後輩都是黑龍神的狂熱粉絲。

D伯爵高興地開口道：“您父親說，讓我帶您去見另一個世界的風景！”

和修芽狐疑：“另一個世界？”

D伯爵拿出随身攜帶的一本書，遞給對方：“黑龍神殿下說，讓您看見這一本書就能相信我啦，嗯……您看看。”

《黑山羊之卵》。

和修芽接到書，看見書名就目光一顫，引起懶洋洋走來的和修吉椿的稀奇。

這位祖母很少對曾爺爺以外的人流露真實情緒。

而後。

和修芽的一聲呢喃讓和修吉椿險些踉跄。

“媽媽……的書。”

等等！他們家往上去數親人，祖母的母親就是曾爺爺的妻子，可是族譜上的那個名字被劃掉了，據說他父親問起過都被曾爺爺的伴侶黑着臉罵了一頓。

這就是傳說中早亡的……原配？

他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