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傾述真心

治療鈴屋什造,對于黑龍神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他甚至沒有直接出現在對方面前,只是讓和修家為鈴屋什造安排一場“手術”，進入手術室後,鈴屋什造被全身麻醉,失去意識，自然就看不見黑龍神的臉。

他撫過鈴屋什造的額頭，宛如神靈創造第一個人類那樣的溫柔。

整個手術室裏的醫生都低眉順眼，在幫忙摘除鈴屋什造的義肢後，心底翹首以盼他怎麽治療這位失去右腿的準特等搜查官。

未料,黑龍神幽幽一嘆拉走了他們的注意力後——

長發和服的男子就放下手。

“治好了。”

手術室裏白大褂們的醫生各個懵逼臉，看到儀器上的各項數值後才驚醒過來。黑龍神在他們吃驚之餘,已經慢悠悠地走出手術室，仿佛喝完下午茶去休息一樣淡然。當一名醫生掀開被子,看見鈴屋什造新長出來的右腿，有一種整個世界都玄幻了的沖擊感。

他失聲喊道：“這是怎麽做到的？和修家的黑科技？！”

過程呢！

藥物呢！

什麽都沒有的情況下，如何在一瞬間完成肢體再生的逆天手術啊！

可惜他們注定了拿不到答案，或許有生之年，和修家的醫療技術解鎖了這個層次後，他們才有可能知道黑龍神是怎麽用萬能細胞塑造肢體的。

『龍』已超脫了人類的界限。

走出手術室的黑龍神聽到背後止不住的驚呼聲，眼神溫潤，想到那些被自己救了的人。

“成為龍……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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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力量，他又如何守護住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呢。

縱然那代價——是慘烈的。

從救出神代利世到延長有馬貴将的壽命,又從扭轉和修邸滅門命運到治療篠原幸紀和鈴屋什造,黑龍神在短短的數個月裏做了很多夢寐以求的事情。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幾乎可以說是釋然的了。

“還差一個人呢。”

再救一人，再讓一人幸福，他上輩子來不及完成的事情就能夠告一段落了。

醫院外。

黑龍神往私人停車場的位置走去，相原培榮等了不足半個小時，驚奇地看見他這麽快就回來了。黑發少年馬上下車為對方開門，在他彎腰行禮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肩膀上搭着一只手，再擡頭，相原培榮看見了黑龍神純粹又不染陰暗的目光。

下意識的，相原培榮就緊張不起來了。

這位大人真的很随和……

“培榮，再送我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之後就不用辛苦你了。”

“沒關系的，能為大人效勞是我的榮幸！”

相原培榮早就通過自己的方式，得知了黑龍神是怎麽救治病患的。這樣的人就算沒有本家血脈，放在和修家也會受人敬佩。

哪怕是在喰種世界，最受歡迎的職業也無疑是喰種醫生。

“大人，去哪裏呀？”

相原培榮送他上車，自己鑽進駕駛室，詢問後得到了一個去“二十區”的答案。

黑龍神倚靠在皮質的車座上，閉目淺憩。

“那是我的出生地……”

一切的開始。

“我想回去看看，今晚就不回和修邸了，麻煩你告知爺爺一聲。”

“……是！”

相原培榮精神一振，聽清楚了黑龍神對家主的稱呼。

居然是爺爺！！！

這位大人果然是血統純正的嫡系！

相比一區的熱鬧和繁華，二十區平凡安定，一棟棟家庭式的小宅子比鄰而立，偶爾一座大廈映入眼簾，也能令黑龍神會心一笑，記起那是名為“高田大廈”的地方。最早他在古董咖啡廳與英聊起喰種，原因就是聽說高田大廈大街上發現男性屍體。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如今想來，每一條線索和細節都構築出了他的未來。

少年的他一步步踏入了陷阱，被暴食者選中，在甜蜜的約會裏羞澀地微笑。

昔日的古董咖啡廳變成了其他的商店，相原培榮駕駛着車輛，緩緩行駛過黑龍神的在意的每一個地方。在路過古董咖啡廳舊居的這個時候，後座的車窗降下，商店被擦得幹淨透亮的玻璃窗倒映着車內人淡雅的容顏。

“無論過去多久，我都記得當時的那份心情。”

相原培榮一愣，聽見了後座傳來黑龍神缱绻的訴說，似乎沉浸在無人知曉的歲月裏。

他沒有插嘴，充當一個最好的旁聽者。

“踏入這間咖啡廳，找到朋友，兩人一起吃着漢堡，聊着天，喰種的世界離我們是如此遙遠，哪怕是在紙張上也只能畫出胡亂的形象。”

“咖啡的芬芳，是如此的安寧，服務員抱着菜單站在旁邊。”

“忽然咖啡廳的門被打開……”

“一個漂亮的紫發女孩走進來，她捧着書，氣質比我見過的其他女性都要文靜許多，走進來就吸引了我的視線……我發現她看的是我喜歡看的書，我們有着共同的愛好，而我內向地低下頭，時不時去看那個女孩的位置。”

“她在對我笑……”

“我覺得她喜歡我，而我也喜歡她，然後我就心動了。”

初戀是如此美好的一幕。

酸澀如青桔。

“英對我說，她是不可能看得上我的，我不信……因為她确實是看着我的。”

“她真的長得很好看，透露着一絲神秘的感覺。”

“我鼓起勇氣去找她聊天，她果然發現了我和他在看同一本書，我們很快就有了趣味相投的話題，相識，相處，再是某一天的約會……”

沒有談過戀愛的相原培榮，聽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就是電視上經常有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位有情人是通過一見鐘情的方式相遇，然後幸運的喜歡上彼此。

他不禁感慨，這位大人或許曾經是個內心羞澀的人吧。

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欸？大人喜歡的女孩子在哪裏，是哪一位？

莫非是悲劇？！

“你也認識她的，培榮。”

“？”

“她就是神代利世。”

“是她！！！”

相原培榮的臉色頓時崩了，神代利世的大名，和修分家豈能不知道。

那是從和修家逃出去的『産子者』啊！

“很意外嗎？”黑龍神勾起唇角，眼中的思緒飄蕩在過去，“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喰種，她看上我是因為我符合她的捕獵口味，我們之間并沒有多少柔情蜜意，所謂的初見……在一心一意想飽餐一頓的利世小姐看來，可能什麽都不是。”

相原培榮忍不住默哀對方破碎的初戀，小聲說道：“您豈不是會很難過？”

黑龍神回想道：“難過嗎……這倒是沒有。”

當時全然是震驚和恐懼。

初戀來得快，抛得也快，完全是金木研人生中最倒黴的一件事。

“荷爾蒙作祟的感情，甚至看不透對方的真實性格，這樣的感情稱不上真正的愛情。”他不是什麽受不起打擊的天之驕子，或者是被女人戲耍後就絕望的人，“我當時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她看不上我也很正常，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是我天真地踏入了利世小姐的陷阱，險些成為對方的盤中餐。”

相原培榮以為事情就是這樣的結局，女方欺騙，男方後悔，逃出生天，兩人各自在未釀成悲劇前一拍兩散，這不失為一個有着波折的好故事。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黑龍神并沒有後悔。

“我曾以為我會對這裏避之不及，一生都不再踏足此地。”黑龍神嘆息地看着那份逝去的年華，“可是我發現我根本無法割舍他們……一次、兩次，我主動走到了這裏，重新結識着那些故人，竟是害怕時光與命運抹去了這份牽絆……”

“雖然因此失去了很多，經歷了很多事情……我想，再來一次……”

“我定然還是會走入這裏……”

“去見……”

“利世小姐。”

倘若是利世小姐導致金木研變成喰種，他就成為喰種，倘若因獨眼蜈蚣從而誕生出和修研，那麽他就化作從壁虎手裏走出來的白發少年，踩着荊棘走向自己的終點，接受自己“死而複生”，在另一個世界重新開始的命運。

只要這份生命如此精彩，他們能夠融入自己的生命裏。

都是值得的。

十八歲的金木研，從不曾想過自己未來會有為自己舍生忘死的朋友，相伴終生的戀人，還有用生命最後的力量多看他一眼的親人。這些都是金木研想要的，那麽……為了這些珍貴的人和感情而付出一時的痛苦，最終變成黑龍神也是心甘情願的事情。

這便是他的人生答卷。

不悔，不恨，銘記着每一個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過痕跡的人。

他活着，他們也都活在他的心中。

在黑龍神偶爾出聲地指路下，相原培榮開車把他送回了金木研的老家。之後，相原培榮離去，讓黑龍神有任何需要他幫忙的事情都可以打電話找他。

黑龍神站在家門口沒有進去，一來是沒有鑰匙，二來是在等一個人。

他的手握着衣袖遮掩的手機。

不久後。

伴随自行車的聲音，黑龍神擡頭望去，情緒自然而然地高漲起來，他看見了騎着自行車的金發青年對着他招手示意。

永近英良戴着面罩，在騎自行車的時候猶如防風用具一樣的好用。

“金木！”

縱然說話聲音艱澀，他還是喊出了名字。

“英。”

黑龍神有一段時間沒見他，對方總是小心翼翼地避着琲世，仿佛怕刺激到琲世。

這讓黑龍神心酸又明白了英骨子裏的堅持。

對方就是稻草人啊。

永遠守在他四周，為他探明前方，驅趕那些對他不利的事物。

他不再是另一個世界裏，為暗金而絕望偏執的英，在這個世界，徹徹底底是金木研的朋友，兩人一起長大，一起戲耍，一起為未來而展現過各自的夢想。

永近英良把自行車停好，抓起鑰匙跑去黑龍神那邊。

他幫忙打開了金木研的家門。

“你看，鑰匙都在呢！”

永近英良把鑰匙在指間晃了晃，要丢給黑龍神，黑龍神沒有去接，“你來保管吧。”

永近英良眉頭動了動，臉上看不出具體的神色，“哦。”

黑龍神走入了闊別多年的住所。

房子如他所料，有過時常打掃的痕跡，他不在的時候，英就會替他過來幫房子通通風，清理一下基本的衛生環境。尤其是父親留給他的書房，本該在書架上發黴的書籍仍然散發着淡淡的書香味道，承載着黑龍神滿滿的童年回憶。

永近英良也變得安靜下來，走在他身邊，沒了少年時期可以說是聒噪的活潑表現。

他在陪他回到家。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屬于朋友的陪伴。

黑龍神眉目平淡似水，走過每個房間，把它們與印象中的畫面對上。最後，唯一沒有與過去對應上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英，有一個地方變了哦。”

“有嗎？”

永近英良發出驚奇的聲音，四處張望，顯得精力旺盛，“我保證你父親留給你的書籍沒有少一本，時鐘還在轉，桌子椅子和各種家具都在原來的位置上……”

可是黑龍神依舊溫和地注視着他。

漸漸地，永近英良的聲音就降低了下來，後退幾步，捂住臉上的面罩。

“你別這麽看我！好可怕啊！”

“英在害羞嗎？”

“沒有！”

“英過去都不帶面罩的，笑容燦爛，我一直都不會忘記這樣的英。”

“……誰都會變嘛，我都長大了。”

永近英良翻白眼，不肯再用真容去傷對方的心。

以為他不知道嗎？

金木看一次難過一次。

“說我不一樣，你不也是嗎？”永近英良反過來吐槽黑龍神的問題，“你都變成長頭發了！一穿和服，根本颠覆了我對你的記憶，這張臉簡直是逆生長了好嗎！”

黑龍神大大方方地張開雙臂，羽織肅穆，身姿如蒼勁的松竹。

他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

“英覺得我好看嗎？”

“呃……嗯……雖然覺得你很自戀，但确實很好看。”

“這就夠了。”

黑龍神反将一軍，笑吟吟地看傻了眼的永近英良，“我的變化能讓你開心嗎？”

永近英良臉色一陣精彩，“你過得好，我當然開心，可是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自己過得好悲催啊，竟然要被你炫耀一次。”他走上前，掐住黑龍神的臉頰往兩邊拉扯，“這是你一百多歲的身體吧，裝嫩裝得這麽擅長，你是不是經常欺騙年輕人啊。”

黑龍神不以為惱，說道：“讓我變成老爺爺的模樣，才是讓我裝假。”

他的眼眸明亮如往昔，沒有半點滄桑。

“我能活兩百歲以上呢。”

“……”

與他玩鬧的永近英良突兀地停頓下來，看向他的褐色眼眸裏呆呆的。

黑龍神怔住。

只是活躍氣氛的一句話，他沒想到會看見英眼中的濕潤。

“英……”

“金木就是個笨蛋！”

永近英良一把抱住了度過百年生活的黑龍神，脖頸處的助音器幾乎要發出機械刺耳的音調：“面對我要哭出來的人，明明是你——不是我啊！”

一個人活在所有人死去的時間裏，年輕依舊，那是何其可怕的事情！

這個人還在笑。

那是要經歷怎樣的人生才能笑出來！

“笨蛋金木，就沒有人能陪你走下去嗎？是哪個混蛋讓你變成這樣的！你根本就不是喜歡長命百歲的人，膽小鬼就乖乖地和所有人一起生老病死不就好了啊！”

霎那間，黑龍神的身體微顫，眼底有東西要止不住的沖出來。

那是遠比見親人還要恸然的情緒。

他笑着否認道。

“不，你知道嗎？我很慶幸我變成了這樣，否則我一定會自責一輩子。”

以黑龍神身份而回到這個世界的長發青年，摘下了永近英良擋住臉上疤痕的面罩。

“你看——”

“我若是金木研，該怎麽面對你？”

指尖撫摸的是他啃食過的痕跡，觸目驚心。

黑龍神的語調平和，一字一頓地說道：“最初的我，是為了你活下去的，英……我當初已經充滿死志，是你想要與我一起活下去的願望，讓我重生在另一個時空還能開始新的生活。”

永近英良既想高興，又說不出的悲傷。

黑龍神的力量從手中釋放出來，赫子融入金發青年慘不忍睹的面頰。

他的手與對方的身體相連。

“這一回……讓我來救你吧，讓我……帶你走向光明。”

別再做在黑暗中的稻草人了，他不需要陽光了，他只要永近英良在光明下自由自在。

黑龍神的聲線幹淨，溫柔得接近哽咽。

“英，金木研已經不是膽小鬼了，能夠肩負起很多事了。”

“回來吧。”

“不要再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了。”

“說好了要一起回去的人，怎麽可以讓我等了一輩子卻怎麽也盼不到呢。”

這一番話落下，瞬間擊破了永近英良幾年來躲在暗中的堅持。

情緒潰不成軍！

作為能夠幕後觀察小醜與青銅樹，識破有馬貴将計劃的人，此刻永近英良紅着眼眶瞪他，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燦爛笑容。

“回去就回去嘛，記得把我的臉修複得好看一些。”

你一個人。

我怎麽可能放得下心啊，兔子是會寂寞得哭的。

你這只笨蛋金木兔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