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突變

林羽就這麽又乘坐客車, 回到了紅旗區。

到了紅旗區客運站,他又坐線車去了溫嶺山。

到山上時,也才不到十點,比平時沒晚太多。

就好像早上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接下來的兩天, 林羽一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一兩個月的時間并不算長, 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其中會占用他最多精力的, 就是招人和開業後的營銷計劃。

溫嶺山在建設的消息很多人已經知道了,這裏交通雖然方便,但位置有些偏遠,周圍也不夠繁華, 除了附近居民偶爾會上山,其他人并不會想要特意來這裏玩。

那麽, 把溫泉山莊的“好玩”怎麽宣傳出去, 就是個需要好好琢磨和策劃的事了。

另外,這兩天還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林羽去紅陽市的隔一天上午,突然有一夥人拿着鐵鍬、鋤頭、錘子沖了上來,話一句沒說,沖着山谷裏的溫泉口就去了。

這邊原來的小溫泉口, 被改成了個小型溫泉湯池, 特意用大理石做了個仿華清池的樣式, 石頭精雕細琢的, 弄了很多繁複的花紋, 一側還設計了個瑞獸背着個花瓶, 溫泉水就是從這個花瓶口流出來的。

因為這處已經完工了, 所以并沒留人。

這夥人到了山谷裏, 就掄起鐵鍬、鋤頭、錘子, 照着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池體就一通亂砸。

這動靜大得吓人,很快就有路過的工人發現了,忙跑上去通知林羽。

得到通知的林羽,趕緊叫人一起往山下趕,可惜,等他趕過來時,這夥人已經砸完了,正吹着口哨背着家務事往山下走呢。

大理石很堅固,但石頭上仍然被砸得斑斑駁駁,精美的雕刻上也都是各種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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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嚴重的是瑞獸背着的花瓶,瓶體的上半部分已經被砸碎,溫泉水正從瓶子的碎片中汩汩往出流。

林羽帶人攔住他們,目光在他們身上打量了一番,眉頭緊皺道:“你們是山下的村民?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些村民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額頭上有道很長的像是刀疤的人站了出來,粗聲粗氣沖着林羽道:“你個小白臉就是老板?我告訴你,你在溫嶺山上搞什麽名堂我們不管,這個溫泉口我們都泡了多少年了,憑什麽你來了就圈起來不給我們用,想讓我們花錢買票沒門!”

“話我們就撂這,你圈起來一次,我們砸一次,看誰能耗得過誰!”

旁邊其他村民也紛紛附和道:“就是,我們多少代人都在這泡溫泉,溫嶺村每年臘八節還給泉神上供,你個外來的想把這霸占了,沒有這個道理!”

“事都辦完了,咱們走,以後咱時不時就過來,看他敢不敢再動這裏!”

林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誰跟你們說這個溫泉口要圈起來賣票的?”

那為首的刀疤男翻着眼皮說:“不賣票你當活菩薩嗎,你以為我們是剛得到的消息嗎,不僅我們村,這附近其他村的人也聽說了,早就議論很長時間了,今天就算我們不來,遲早有一天也有別人來。”

林羽看着那人,語氣平靜道:“這裏既然已經被你們砸了,無可挽回了,廢話就不多說,我只跟你們說兩個事。”

“第一個,這個溫泉口我從沒打算圈起來賣票,之所以修建了這個池子,一方面為了和山上的建築風格相一致,另一方面,是想給這附近的居民提供個方便,以後再來溫泉泡腳,就可以舒舒服服坐在池沿,不用坐髒褲子了。”

聞言,那夥村民面面相觑,為首那刀疤臉露出不信的神情,“你現在盡管可以說好聽話,将來看我們不鬧了,說不定哪天就還要收錢!”

林羽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說:“這事不急,我既然說了,将來你們就可以看看我有沒有遵守,到時候你們再來鬧也不晚。”

他頓了一下接着道:“我們來說說第二件事,這個池子的材料是大理石,因為工藝複雜,還有考慮山谷的地形因地制宜,施工隊是我托人從省城請來的,他們花了整整一個多月才把這池子建好。”

那刀疤臉村民有點不安了,問:“那又怎樣?”

林羽嘴唇動了動,說了個數字,那刀疤臉乃至其他村民的神色立刻都變了變。

林羽說:“原料加上請施工隊成本,再加上他們吃喝拉撒的費用,多的我不要,你們賠我這個數就可以了。”

刀疤臉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旁邊有村民哭喪着臉埋怨他,“就你喝點酒沒好事,非要逞能,這下子完了,就算是分攤,我也賠不起啊!”

另一個村民臉色難看,罵道:“這事就是你邱三驢慫恿的,就算擱派出所,你也是主謀,我們都是被你忽悠來的,聽你的指揮,要賠也是你自己賠!”

這個叫邱三驢的一下子急了,額頭上的刀疤都猙獰起來,沖林羽發狠道:“老子沒錢賠,你個小白臉能把老子咋地!”

林羽冷笑,“這話你跟警察說去,剛才我下來時,已經讓人下去報警,這會警車應該已經往山上來了。”

邱三驢一下子傻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周圍村民都圍着他指着他罵。

林羽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溫泉口,在心裏微微嘆氣,跟旁邊人說:“小董,你讓人把那邊簡單收拾一下,看看石料還能不能用。”

這小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林羽年前招來替他管事的,平時他不在,就是小董負責監工。

小董看了看那個坐在地上的邱三驢,在他耳邊悄聲道:“這溫嶺村窮得厲害,這一夥人的家當都搬空了,估計都賠不上這錢。”

林羽搖了搖頭,等走遠一些了,他才壓低聲音道:“沒打算讓他們賠,你有空聯系一下省城的施工隊,讓他們過來重新做。”

小董很驚訝,“為什麽不讓他們賠啊?”

林羽轉頭瞥了他一眼,道:“像你說的一樣,他們根本賠不起,我也不可能讓他們傾家蕩産給我賠償。”

“他們是溫嶺村的村民,這村子緊挨着溫泉山莊,以後難免要打交道,說不定以後還有需要村子幫忙的時候,沒必要把事情做絕。再一個,未來山莊裏的主要工作人員都會是村子裏的人,我不想給我的未來員工留下一個過于嚴苛的印象。”

小董明白了,他又問,“那這事要現在告訴他們嗎?”

林羽還是搖頭,“先讓他們急兩天,等時候差不多了,我再去村子裏走一趟。”

小董一拍巴掌,眼睛锃亮,拍馬屁道:“還是老板段位高。”

林羽苦笑了一下,終于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任誰遭受這樣的損失,都不會不心疼。

溫泉山莊和飯店兩頭忙活了這麽久,林羽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萬分疲憊。

可是這一天的噩運卻并沒走到頭。

下午三四點鐘時,山下上來一臺車,楊國志臉色煞白地從車上下來,看到林羽就抓着他胳膊往車上跑。

林羽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聽見楊國志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快……快點跟我走,你弟……你弟弟他……暈倒了!”

轟,像一聲炸雷響在耳邊,林羽的眼前一片花白,甚至呼吸都快停滞了。

手臂上的抓力感受不到了,怎麽上車的也沒有印象,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都成了一幀幀時斷時續的靜态圖片,盡管如此,還是讓人覺得有種無聲的吵鬧。

耳朵裏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看到楊力不時從後視鏡裏往後窺探的擔憂的眼神,還有楊國志不停張合的嘴。

等林羽的耳鳴終于終止,他的五感開始恢複時,車子已經駛進了醫院大門,正往急診而去。

楊國志的聲音終于像被從真空中抽離出來般,聽得清晰了。

“……幸虧你的電話本留在家裏,我的電話號碼在前頭,你姥姥聽說過我的名字,就給我打過來了。”

“我趕緊叫了救護車過去,讓楊力開車往你家趕,我到了正好救護車也到了,一分鐘沒耽誤,就把人送醫院來了。”

“你弟弟進了急診室,我把手續都辦完了,留了個辦事妥帖的下屬陪你姥姥,也盯着點急診裏面的情況,就趕緊去山上找你了。”

車子吱呀一聲停在了門診樓前,林羽推門下車,楊國志緊緊跟在他身後,這時候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解了。

很快,兩人來到了急救室門口,姥姥正坐在塑料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見他過來,就站起身,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不停道:“拾兒,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沒看好小帆船……。”

林羽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姥姥,用手指細致地給她擦掉眼淚,“不是你的錯,我早該想到的……我回來以後影響了這個世界的發展,我早該想到的……。”

姥姥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只是不停哭泣。

楊國志使了個眼色,旁邊陪着的一個中年女人就走過來,攙扶着姥姥回去椅子上坐着,低聲慢慢安慰着。

就在這時,有大夫從急救室探頭出來,問:“哪位是林帆的家屬?”

林羽渾身一個激靈,忙回應道:“我是。”

那大夫打量了他一下,對他說:“你進來一下。”

“好。”

進門前,林羽突然回頭看向楊國志,他的臉色白得吓人,但神情卻異常的平靜,他說:“楊廠長,謝謝您。”

楊國志愣了一下,擺了擺手,“不用客氣,你快進去吧,別着急,有事吱聲,我能幫肯定盡量幫。”

林羽點了點頭,這才轉回頭去,跟那大夫進了急診室的門。

醫院總是有一種令人緊張不快的氣味,那是混合了消毒水、針劑藥物、吃剩的飯盒、垃圾桶裏的醫療垃圾和逝去病人呼出的最後一口氣,而形成的特殊的讓人不安的味道。

進入急診室後,林羽并沒能看到小帆船,一張張白簾擋住了一張張病床,只能看見裏面影影綽綽,他甚至都沒法知道哪張簾子後面躺着他弟弟。

醫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只能看見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疲憊而淡漠,拿着病歷,給林羽說明目前的情況,一系列術語和數據後,他說:“如果這次沒發病的話,他的情況還能撐幾年沒問題,但這次發病,對心髒影響很大,必須盡快做手術,對心髒的先天缺陷進行修補,否則情況會很危險。”

林羽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他眼神木然地看着醫生,其實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但還是問道:“在咱們醫院,能做手術嗎?”

那醫生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我跟你說實話,設備我們夠用,但沒有醫生敢做這個手術,而且,”這醫生的疲憊的眼睛裏,流露出可惜,“病人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适合轉院了,路上說不定會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在救護車上根本沒法處理。”

聞言,林羽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坐在地。

那醫生嘆了口氣道:“病人年紀還這麽小,能搶救的話,我們醫護也都不想放棄,但現在這種情況,除非有外地專家過來,親自操刀做這個手術,可時間這麽緊張,協調起來還需要時間,哪能說來就來呢。”

……

急診室的推門吱嘎一聲開了,林羽從中走了出來。

門口焦急等待的人一下子都站起身來,湊過去問:“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林羽沖着眼睛紅腫的姥姥彎起唇角笑了笑,說:“問題不大,就是還得在醫院觀察幾天,醫生說不讓我們留這麽多人在門外,會吵到他們工作,”他轉頭看向楊國志,“楊廠長,您方便的話,能幫我送姥姥回家嗎?”

楊國志趕緊點頭,“沒問題,沒問題,你放心,我肯定安排得好好的。”

姥姥并不想離開,但林羽堅持要她回去,“小帆船這樣子,您不能再病了,回家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保重好身體,就是在幫我了。”

姥姥也只好抹着眼淚離開了。

楊國志讓楊力和那個女下屬一起把人送回去,自己則還是憂心忡忡地留在醫院裏。他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其實心思相當敏銳,林羽說那話,他一聽就知道是在安撫姥姥呢。

所以,等人一走,他就坐到林羽身邊,問道:“到底怎麽個情況?”

林羽搖搖頭,“他們說沒人敢做這個手術,除非找外面的專家來,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的神情一片空茫,喃喃自語似的道:“是我的錯,我以為時間還很充足,紅陽市醫院要辦的醫學會就在下周,我想着到時候去會上去找國內知名專家,卻沒想到……,我太過于自信了,是我害了小帆船。”

楊國志在旁邊默默聽着,剛開始是黯然嘆氣,聽到後來,他卻眼前一亮,在林羽還在自責時,他突然興奮道:“林羽,你聽我說,我到你家前聯系上韓冬生了,他之前讓我幫忙從機場接一批人到紅陽,還讓我盡量瞞着你,說是那些人是來參加紅陽市醫……。”

楊國志的話還沒說話,突然戛然而止了。

林羽轉頭看向他,就見他正驚訝地看着走廊另一頭。

林羽順着他的視線,也轉頭看去。

走廊盡頭處,一個高大的穿着黑色風衣的身影,正往這邊走來。

他步幅很大,肩膀卻不大晃,給人一種幹脆利落又沉穩的感覺。

“韓冬生……。”林羽喃喃着叫出他的名字。

韓冬生很快走到了林羽面前,兩人在走廊裏,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互相默默對視了幾秒。

那之後,兩滴淚順着林羽的眼眶流了下來,他終于再也堅持不住,一下子撲進韓冬生的懷裏,哽咽道:“我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韓冬生一只手緊緊攬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不斷在他背後安撫地摩挲,他低沉悅耳的嗓音響在林羽的耳畔,像撲滅火焰的涓涓細流,“你已經很努力了,沒事了,沒事了,剩下的交給我。”

林羽滿臉淚痕地擡頭看他,“沒用了,已經來不及了。”

韓冬生用粗糙的拇指抹去他的眼淚,“來得及,心髒方面的專家,我已經把他帶來了。”

林羽怔了一下,往他身後看去。

在兩人身後,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站在那裏,戴着眼鏡,文質彬彬,長相雖然不算出衆,但氣質很好。

這人,正是在紅陽雲鶴酒店大堂裏,林羽見到的,和韓冬生走在一起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不想把誤會留到超過兩章,這章就寫長一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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