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暴君

明明白天已經很累了, 但林羽怎麽也睡不着,總覺得賓館的這個單人床特別大,大到讓他感覺到有些冷。

還有晚上在湖邊咬的蚊子包,突然格外的癢, 林羽知道越撓會越癢, 就忍着, 但還是癢到鑽心得難受。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 平躺覺得腰酸,側躺胳膊又疼,渾身上下沒一處是舒坦的。

直到隔壁床有了動靜,韓冬生好像是翻了個身, 林羽知道應該是自己吵到他了,忙閉上眼睛, 渾身都僵住不動了。

可隔壁床上的動靜還是沒停, 林羽聽見了韓冬生下床穿拖鞋的聲音,也聽見了他走近自己這邊的聲音。

他感覺到對方停留在了自己床邊,緊接着床墊那側一沉,被子被掀開一角,一個溫暖的身軀鑽了進來, 躺在了他的身側。

林羽背對着他, 渾身僵硬。

韓冬生的低低的嗓音響在他腦後, 安撫似的道:“睡吧。”

他并沒攬住林羽的身體, 也沒和他有其他任何身體接觸, 只是就這麽側躺在林羽身邊。

可這兩個字就像有神奇的魔法一樣, 林羽一下子就哪都不疼、不酸也不癢了, 身體徹底放松了下來, 臉在枕頭上蹭了蹭, 困意上湧,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時,房間裏的窗簾還拉着,衛生間的燈是開着的,一張稚嫩的臉正眨巴着大眼睛,半趴在他床頭盯着他看。

“小帆船……,”林羽眯着眼睛,從暖呼呼的被窩裏伸出手去,掐了掐弟弟的臉蛋。

小帆船從背後拿出個袋子來,奶聲奶氣地道:“當當當當,早餐送餐服務,我從餐廳拿了雞蛋三明治還有酸奶給你吃!”

林羽笑着掀開被子起床,“謝謝你,小服務員。”

窗簾拉開後,明亮的陽光就照了進來,照亮驅散了一室的昏暗。

小帆船把吃的放圓幾上,搶先窩進躺椅一角,陪着他哥哥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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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坐下後,邊吃邊問:“姥姥他們呢?”

小帆船說:“韓哥哥陪姥姥在湖邊釣魚,冬雪姐姐又去騎車了。”

林羽回頭看他,“你怎麽不去?”

小帆船抱着哥哥的胳膊,“韓哥哥說讓我照顧哥哥,照顧得好的話,一會可以帶我去旁邊的游樂園。”

林羽笑了,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我說怎麽今天對我這麽好呢!”

小帆船仰着頭問他,“那我照顧得好不好呀?”

林羽假裝思考了一陣,在小帆船期待的目光中說:“還行,夠你去游樂園那麽好了!”

吃完早飯收拾完,林羽換上一件天藍色棉線T恤和白色短褲,腳上穿雙牛皮涼鞋,清清爽爽的領着小帆船去湖邊了。

韓冬生和姥姥一人一個小馬紮,一邊一個水桶,正安靜地在湖邊垂釣。

姥姥怕冷,身上穿着的确良的長袖襯衫,頭上戴了頂不知道在哪買的大草帽,水桶裏已經有五六條小魚了。

韓冬生則穿着條卡其布的寬松短褲,上半身是件白色半袖襯衫,腳上是休閑拖鞋,見他們過來,他就起身把位置讓給林羽,目光在他臉上打量了一下,問道:“睡好了嗎?”

林羽坐下去,“嗯”了一聲,接過他手裏的釣竿,目光也忍不住往韓冬生身上看,他很少見到對方穿得這麽“不正式”,微風吹在他身上,襯衣一角被吹了起來,沒做定型的額發也被吹得微微晃動,讓他身上有種難得一見的年輕而灑脫的感覺。

在他目光掃到對方的臉時,兩人互相打量的目光正好撞上,這一瞬間,就好像有個隐形的鈎子把兩人勾住了似的,彼此都沉溺在對方的眼神裏,竟然一時間都怔住似的不動了。

“韓哥哥,這麽半天,你一條魚都沒釣上來嗎?”小帆船蹲在林羽旁邊的水桶邊低頭往裏看。

兩人的目光這才分別移開,韓冬生看了眼空空的水桶,笑道:“姥姥釣魚是專業的,我比不過。”

聞言,姥姥相當得意地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惹得林羽和小帆船都笑了起來。

韓冬生拍了小帆船肩膀一下,說:“走吧,帶你去游樂園玩。”

小帆船一下子就高興地跳了起來,林羽把他的小水壺給他斜跨在肩膀上,囑咐道:“要聽韓哥哥的話,不能玩太累。”

小帆船答應了一聲,韓冬生轉身沖林羽這邊擺了擺手,小的就地蹦蹦跳跳跟在大的身邊走了。

等兩人走得不見影子了,林羽魚鈎上上餌料,甩進了水裏。

時間還早,湖邊沒什麽人,只背後的騎行路上,偶爾有自行車經過。

姥姥推了推草帽,看了眼林羽,似是有些猶豫,但還是問道:“拾兒,你最近和小韓是不是不太對勁?”

林羽愣了一下,他想說兩人很好,可是看到姥姥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敏銳的眼睛時,謊話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姥姥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不對,反複追問他。

林羽本來不想和任何人說他們之間的事,可姥姥不一樣,小帆船還小,有什麽事也沒法跟給他說,二姨對他很好,但很多事也沒法說,姥姥是他唯一能說心裏話的親人了。

而且如果是工作上的難題的話,林羽絕對有信心自己就能解決,但感情上,他一片空白,心裏根本沒底。

于是,他就撿着能說的,簡單說了說。

姥姥一聽,臉色就變了,魚都不釣了,把魚竿往架子上一放,把馬紮拉到外孫身邊,握着他的手,道:“拾兒,剛知道你和小韓結婚的消息時,我是替你委屈的,咱這麽漂亮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找了個男人了呢,但是和小韓相處這些日子以來,姥姥才知道,咱們拾兒是有眼光的,看中的人這麽優秀,對你、對我和小帆船都沒的說,就算再挑剔的人,都挑不出人家半分毛病來。”

林羽垂着眼皮,低聲說:“我知道。”

姥姥用另一只手輕輕打了他手臂一下,語氣裏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知道你還這麽對人家,你兩住一起有大半年了吧,我看小韓每天看你那眼神,還以為……,姥姥本不該說這些,可你真是要急死我,這個年紀的男人本來正是貪這個的時候,你就這麽晾着人家,你就不怕哪天來個不要臉的小狐貍精把他勾跑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林羽扭開頭,“我不是不想,只是身體真的不行……。”

姥姥又拍了他一下,“怎麽就不行,我就沒聽說過什麽‘無性戀’,咱家世世代代也沒這個遺傳,就算是你那個混蛋爹祖上也沒……。”

說到這裏,姥姥的唠叨突然停了下來,她蒼老棕色的眼瞳顫了顫,嘴角緊抿,遲疑着道:“拾兒,是不是因為你爸?他是不是跟你瞎說過什麽,還是你看見過什麽?”

林羽低垂着頭,“他沒說過什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只是,每次我以為他是真的決心改變,會對媽媽好,對我們好的時候,他總是在我們真的相信他、對他放松戒心、高高興興的時候,突然就變了,毫無預兆地就暴起打人。”

“明明前一秒他還沖着媽媽笑着的,下一秒他就把媽媽一拳頭砸倒在地上了,死命的踹她,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辱罵她,我沖上去阻止他,他就連我一起打,我試圖反擊,他力氣很大,我根本打不過他,就連那麽小的小帆船,都被他打得鼻子裏嘴裏都在往出流血,他話都還不大會說呢啊!”

“過後,他又會下跪忏悔,扇自己嘴巴子甚至自殘,來求得媽媽的原諒,求我們原諒,這段時間,他又會變成那個無微不至、溫柔慈祥的丈夫和父親,對我們好得不得了,讓我們以為他是真心悔改,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在我們再一次決定忘記過去的傷痕時,在我們最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爆發,再一次變成一個可怕的暴君。”

林羽用雙手捂住臉,再一次重複,“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他已經走了,不再影響我的生活了,我以為我可以讓自己過得幸福,也能讓我在乎的人幸福,可是其實我根本做不到,每次在我覺得最開心最幸福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就會告訴我,幸福都是短暫的,我不可能永遠擁有這些。”

“冬生說我一直不信任他,其實他不知道,我不信任的,是我自己。”

姥姥表情憐惜地反複摩挲他的頭頂,“拾兒啊,可憐的拾兒啊,你為什麽不把這些都告訴小韓呢,我相信他了解了的話,一定能幫你解決心裏的結。”

林羽放下手,眼睛下并沒有淚痕,他的眸子低垂,“不行的,姥姥,這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戰鬥,冬生為我做的夠多了,我不會讓他也被連累進來,更絕不會允許他和你們受到傷害,絕不允許……。”

聽着聽着,姥姥驀地睜大了眼,她略顯渾濁的眼睛裏,都是駭然的光芒,連抓着林羽手臂的手都不自覺用力緊繃起來,“拾兒,你跟姥姥說實話,出什麽事了,那個混蛋他……他是不是還沒死,他回來找你了?”

林羽的喉結動了動,閉了閉眼,緩緩道:“就在我補辦婚宴的前兩天,他往溫泉山莊打了電話找我,他說他年紀大了,我得給他養老,如果我不給他錢,下一次,他會打我和冬生家裏的電話。”

姥姥“啊”了一聲,一邊流淚一邊破口大罵道:“小霜怎麽就找了這麽個冤家啊,我可憐的女兒,我可憐的外孫啊……!”

小帆船手術成功後,林羽心中最大的擔憂已經解除,在這個過程裏,他也明确了自己對韓冬生的喜歡,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林羽從沒那麽看中儀式,但補辦婚宴,他是上了心的。

因為領證時,他對感情還幾乎一竅不通,稀裏糊塗的,這場婚宴,則是他和韓冬生真正情意相投的開始。

那陣子雖然忙和累,但林羽仍然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他甚至一度真的以為自己的身體恢複正常了,可以給伴侶完美的感受。

可能那時,他也是真的好了。只是,一個電話,就将他的美夢打碎。

它把林羽幾乎遺忘到角落的痛苦記憶,重新喚回。

一直以來,他的努力,韓冬生的努力,都毀于一旦。

姥姥擡起雙臂抱住了林羽,祖孫兩依偎在一起,久久地都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一章,下個月事情就多了,争取這個月多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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