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三:上一世2

90年代末, Bp機早已被手機沖擊得退出了歷史舞臺,手機、數碼相機等小型電子産品開始占據年輕人消費高地,網絡購物的環境漸漸成熟。

林羽看準了時機,将網吧和賓館全部轉讓掉, 拿到了錢後, 直接從首都郊區轉戰去了三環內, 在那裏開了一家數碼産品商城,規模不算太大, 但銷量很好, 很受年輕人歡迎,因為這家商城的渠道主要在網上, 價格比線下商城便宜很多,質量上有七天內無理由退換貨可以保證, 所以生意特別好。

他知道自己趕上了風口,這股強有力的大風将托着他奔向事業的跨越式成功。

……

韓冬生第三次見到林羽時,他已經四十歲整,林羽的年紀算起來,應該是三十一歲。

這時距離他們上一次偶遇,已經過去了六七年。

那是一次在首都某會所舉辦的商業酒會。

酒會的主辦者是本地一個很有名望的家族, 邀請了幾乎各行各業的名流, 名門豪富與新冒頭的商業新貴彙聚一堂。

整個宴會廳布置得富麗堂皇、燈光璀璨,人們衣着精致華貴, 觥籌交錯間酒香與食物的香氣,還有各式香水的味道混雜, 彌漫成令人熏熏然的氣息。

韓冬生不常參加這種酒會, 但有些面子還是要給到的,該來也會來。

酒會進行到後半程時, 氣氛從剛開始的拘謹嚴肅逐漸變化。

酒精帶來快樂的感官體驗,也讓人身體放松,連帶着心防都跟着松懈下來,人們四處三五成群地攀談着,高聲地愉悅地大笑着,時不時勾肩搭背地以示親近,又或者是……勾引與親昵。

韓冬生面前此刻就有一位成熟美豔的女子,她身穿黑色禮服裙,露出的皮膚白皙而緊致,在水晶燈下美得不可方物。

她在跟韓冬生說話,目光裏有顯而易見的試探。

韓冬生則有些意興闌珊地回應着,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逡巡,思考着要不要提前離場。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笑聲,因為離得不算遠,聲音聽起來有些高,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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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冬生下意識轉頭看去,身後不遠處,有三個人站在一起聊天,其中兩個他覺得有點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剛才發出笑聲的就是這兩人。

他的目光移動,看向另外一個人,韓冬生不由自主露出驚訝的神情,這人……竟然是林羽。

這是三十一歲的林羽,他已經不再是十九歲時那種略有些青澀的精致漂亮的少年模樣,也不再是上次見面時,那種吊兒郎當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這時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禮服,白色的襯衫領潔白挺括,領口綴着的珍珠扣子在水晶燈下閃着瑩潤的光。

他身材修長偏瘦,額發向後梳着,露出一張精致但略顯蒼白的臉。

臉頰瘦削了下來,臉部輪廓更立體清晰了,眼神沉靜,氣質沉穩了不少,但其中隐隐藏着些固執而充滿野心的東西。

他還是那麽漂亮,讓人移不開目光。

林羽就站在那裏,嘴角彎着,微帶笑意,聽着那兩人說話,偶爾開口簡單回應一句半句。

韓冬生在不遠處看着,看着他禮貌客氣的樣子,透過那雙漂亮的眼睛,他卻好像已經觸及到了對方內心的不耐煩和敷衍。

另外兩人仍然喋喋不休,韓冬生想起來他們的身份了。

這是一對親兄弟,應該是姓王,家裏是做鋼材生意的,在首都還算有點名氣,不是因為有錢,是因為這兄弟兩男女通吃、行事下作的浪蕩子的名聲。

韓冬生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遠處有人在叫林羽,他轉頭看了看,跟面前這對王姓兄弟笑了笑,說了些什麽,就在點頭示意後過去那邊了。

韓冬生心裏微微放松下來。

面前長相豔麗的女人還在試探地釋放着好感的信號,但韓冬生已經沒有耐心繼續應對,他不顧對方失落的眼神,客氣地找借口與其告別。

今天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談的事也都談完,他決定提前離開。

沒有人注意到,那對王氏兄弟鬼鬼祟祟地出了宴會廳,過了一陣再回來時,他們中的一人手裏多了托盤,上面放了三杯酒。

他們的目光在宴會廳裏逡巡,最後固定在一人身上。

韓冬生去和酒會的主辦人打聲招呼,就準備離開了,但沒想到家族的老爺子也過來了,就多聊了一陣。

對方有意讓家裏兩個小輩去騰躍實習,跟在他身邊學點東西,韓冬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請托,這種實習一般也就兩三個月而已,說是跟着他,其實是跟随他的助理和秘書,對他來說并沒太大影響,自然是答應了。

等他聊完出來,宴會廳裏賓客已經不多了,很多人已經告辭離開了。

韓冬生這次是要真走了,他給司機小張打了電話,讓他把車提過來,停在酒店門口。

挂了電話,韓冬生回頭又看了眼宴會廳,沒再看到那個纖細漂亮的身影。

也許是已經離開了,韓冬生垂下眼皮,大步往宴會廳門口走去。

出了宴會廳大門,還要穿過一小段走廊,才能到這棟建築的大門。

走廊兩側有兩排房間,那是一個個小型休息室,供參加宴會的賓客補妝、休息,或者作為隐秘的聊天空間使用。

韓冬生才出了宴會廳門口,就見到了熟悉的身穿黑色西裝禮服的背影,對方一手扶着走廊的牆壁,像是喝多了,有些踉跄地往外面走。

見此情形,韓冬生怔了一下,他只遲疑了一兩秒,就邁步準備走過去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忙。

可就在這時,他看見扶着牆費力走路的林羽突然轉頭往另一邊看了一眼,露出來半張側臉。

他本來略蒼白的臉頰此刻呈現一種病态又誘人的緋紅,眼睛裏像含着一汪泫然欲滴的水,紅潤飽滿的唇微張着,胸口起伏得很急促。

很漂亮,但不對勁。

韓冬生心底一沉,正要上前,林羽卻又轉回頭去,摸索着打開了一間休息室的門,他晃了晃頭,似乎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看清房間裏的情況後,他走了進去,并且關上了門。

緊接着,這個休息室斜對門的一間休息室的門被打開,那對王氏兄弟從裏面走了出來。

宴會快結束了,走廊上現在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少,他們并沒注意到停留在不遠處的韓冬生。

兩人賊眉鼠眼地四處看了看,就走到了林羽剛進去的那間休息室的門外,伸手試探地壓下門把手開門,卻并沒打開。

門在裏面被反鎖了。

其中一人擡手敲了一陣門,但房間裏的人并沒有開門的意思。

兩人互相看了看,往走廊另一端走去,消失在拐角處。

韓冬生眉頭緊皺,他走到那道門外,貼在門板上聽了聽裏面的動靜,隐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就在這時,那對兄弟竟不死心地又回來了,他們還帶了一個拿着一大串鑰匙的服務員過來。

在見到立在門前的韓冬生時,兩人都愣了愣。

這裏有媒體的人,韓冬生沒打算在這裏制造第二天的頭條新聞,他沉着臉,目光犀利而危險,對着二人低沉道:“滾!”

王氏兄弟兩雖然混,但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也知道在這種場合被人發現他們的龌龊事,後果會很嚴重。

眼看着到嘴的鴨子就這麽飛了,雖不甘心,但還是灰溜溜地跑了。

韓冬生對那拿着鑰匙不明所以的服務員臉色鄭重道:“這房間裏的賓客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不要讓人打擾他。”

那服務員這時應該是明白了點什麽,但什麽都沒說,答應了一聲就趕緊離開了。

口袋裏手機震動了起來,韓冬生拿起電話,看到來電顯司機小張的號碼,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片刻後,接起電話放在耳邊,說:“我有事暫時走不開,你先回去吧。”

挂斷電話,韓冬生就這麽站在了這間休息室的門外。

走廊裏的人流漸漸平息,安靜了下來。

直到所有參加酒會的賓客都離開,一隊服務員進入宴會廳收拾殘局,再到一車車垃圾被從側門推了出去……,韓冬生始終都守在那裏。

咔噠幾聲,宴會廳的所有水晶燈都關閉了,服務員拿着鑰匙串打着哈欠走了,韓冬生還是背對着那道門站在那裏。

一直到淩晨兩三點時,房間裏又傳來一陣水聲,沒多久,有腳步聲接近門口這裏。

韓冬生敏銳地側頭聽了聽,繼而,突然邁開腳步往走廊外的大門走去,出了大門,他一轉身,隐在了大門一側的高大綠植後面。

他這麽做,是不想林羽為此感到尴尬和介懷。

過了沒多大一會,腳步聲傳了出來,一個身材纖瘦高挑的身影從大門裏走了出來。

林羽的身上穿得很整齊,只是衣領和袖口都有一點點被水洇濕的痕跡,頭發也濕漉漉的。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臉好像又小了一圈,路燈燈光照在他臉上,他微微眯着漂亮的雙眸,望着不遠處路的盡頭。

很快,汽車的發動機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黑色轎車拐了個彎行駛了過來,最終停在他的面前。

車子停好後,一個中年司機從駕駛座上下來,小跑着來到後座打開了車門。

林羽就彎腰坐上了後座。

車門砰的一聲關閉,司機又回到駕駛座。

黑色轎車掉了個頭,逐漸加速,駛離了樹後隐藏之人的視線。

自始至終,林羽也不知道,有個陌生人昨晚保護了他,還不放心地在他門外守了快一夜。

這次宴會之後還沒一個月,首都一家鋼材廠的老板家就出了點事,他老來得子一向當寶貝的兄弟兩犯事被抓了,老爺子自己一氣之下腦溢血成植物人了,家裏剩下的親戚都在為家産争得頭破血流。

不過這到底只是件茶餘飯後的談資,新鮮勁過了,也就沒人再去理會了。

……

這次之後,韓冬生還見過林羽兩次,一次是在一場拍賣會上,另一次是在電視臺參加活動時,但都是匆匆擦肩而過,并沒其他交集。

韓冬生知道,林羽的事業越做越大,現在成了圈子裏有名的投資人。

他對這樣微末出身、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是充滿敬佩的,也有過想和他真正認識的想法,但好像他們的緣分從紅旗區時他那句“太年輕了”後,就越來越淺了,每次就算碰見了,也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理由無法實現。

當然,他對林羽已經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單純的欣賞和敬佩。

就像韓父說的,婚姻靠緣分,不可強求。

韓冬生從沒遇到過他的緣分,只當年在第一次見到林羽時心頭微微一顫,那之後,就心如止水地過了這麽些年。

已經這個年紀了,他已經不再對婚姻和家庭抱有期待,一個人單身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

韓冬生本以為他和林羽之間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相識,但沒想到,電視臺那次偶遇,就是他們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大概在那一年多後,韓冬生在經濟新聞裏看到了林羽的訃告。

他定定地盯着電視上那張黑白照片良久後,關上電視,來到了家裏的落地窗邊,又站了良久。

這些年,與對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幾乎都能一一回憶出來,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那天,在紅旗區區一小的門前,有人叫了林羽一聲,他就擡頭看了過去,笑了起來。

他雙眼亮亮的,鼻尖上有顆很小的黑痣,頰側也有一顆,牙龈呈現健康的粉紅色,牙齒雪白,眼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笑容看起來愈加燦爛,好看極了。

韓冬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這一幕,卻沒成想,多年後的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竟然記得一清二楚。

夕陽西下,屋子裏漸漸暗了下來。

韓冬生從茶幾上拿起手機,等對方接通電話後,他低沉道:“替我訂一對花圈。”

“挽聯署名寫……,”他停頓了一下,才接着道,“友:韓冬生敬挽。”

“對方的名字……,”韓冬生望着墜落到高樓下的夕陽餘晖,說:“他叫林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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