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自流井

“玉桐!”

這邊幾人正說着,忽然聽得一聲叫喚傳來。

沈玉桐下意識轉頭循聲看去,果然是自家堂兄沈天賜。

他激動地揮手回應:“天賜哥!”

沈天賜是沈家在自流井的大掌櫃,既是姓沈,自是沈家自己人。

他是沈老爺子堂弟的兒子,沈玉桐隔了一輩的堂兄。十歲不到就沒了爹娘,一直養在沈家,十四五歲便跟着沈行知做事,後來沈家舉家搬遷至上海,他則留在自流井打理沈家鹽務。

沈天賜比沈玉桉還年長兩歲,如今已年近半百。

大約是蜀地養人,他看起來還是個龍精虎猛的壯年,雖然臉上有着風霜的痕跡,但頭發烏黑茂盛,是沈玉桉見了會羨慕的水平。

沈天賜去年購置了一輛小汽車,為了迎接自己的小堂弟,昨日就讓汽車夫開車來了重慶,今天更是早早開到碼頭等候。

他疾步走過來,一把握住小堂弟的雙臂,朗聲笑道:“一年不見,我們二公子好像長得更俊了,坐了幾天船,累壞了吧?”

他幾乎每年都會往返上海和自流井,一是探望沈老爺子,二是彙報工作,因而沈玉桐與他并不陌生,對他這樣的熱情,自然也不覺得不自在。

他笑道:“還行。”

“你父親和你大哥大嫂他們可都還好?”

“都好着呢。”

“走走走上車,我先帶你去吃點好吃的,緩過勁兒咱們再回自流井。”

“等等,”沈玉桐拉住他,“我有三個朋友要去西康,我讓他們跟我一起去自流井歇兩日再走。你能不能再安排一輛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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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賜知道沈玉桐這回來自流井,是帶了兩人,因而剛剛說話時,以為旁邊三個只是路人,這會兒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是跟沈玉桐一起的。

汽車在內陸還是個稀罕物,但沈天賜在川地行走幾十年,交游廣闊,人脈通達,弄來一輛小汽車自然不是問題。

他拍拍胸口笑道:“沒問題,那你們先坐黃包車去富順酒樓,我去安排車。”

“那就麻煩天賜哥了。”

沈天賜笑:“玉桐你跟我客氣什麽,你的朋友,我還能怠慢?”

他辦事确實麻利,沈玉桐一行人剛在富順酒樓坐下,他就滿面春風地趕到,說是車子已經安排好。于是一頓大餐吃完,稍作整頓,兩輛車載着一行人朝自流井出發了。

自流井作為千年鹽都,因鹽發跡,小小一個城,富商林立。鹽商有了錢,便要蓋房子修路,因而從重慶去自流井的路況還不錯,甚至有很長一段柏油路。驅車一路抵達自流井,不過五個鐘頭,正好趕上炊煙缭繞的傍晚。

坐在沈玉桐與孫志東中間的孟連生,好奇地看向窗外。

小城沿河而建,河道對面的矮山,是密密麻麻的宅子,冒着白煙,并不似住宅,一些大大小小的竹管交錯空中,他好奇問:“那就是自流井鹽場嗎?”

沈玉桐點頭笑着為他解答:“嗯,這條河是釜溪河,冒煙的是煎鹽的竈房。”

孟連生了然地點頭,仿若是長了大見識一般。

與此同時,睡了一路的孫志東也醒過來,擦了把嘴角的涎水,一副煙鬼的模樣,含含糊糊道:“到了嗎?”

前邊的沈天賜轉過頭笑道:“孫老板,馬上就到了。”

這個馬上不是說說而已,因為前邊就是城門。入了城門,一座繁華熱鬧的小城,便赫然入眼。自流井的鹽商分兩類,一是本地鹽商,二是沈家這類外來的晉商陝商。本地鹽商不願離開故土,又要過得奢靡舒适,比賽一樣地蓋大宅,一路甚至還能看到幾座西洋宅子。

除了建宅子,還得娛樂消遣,于是妓館煙館酒樓林立。

委頓一路的孫志東,一見這繁華,登時打起了力氣。

汽車在一座大宅停下來,匾額上寫着沈宅二字。

大約是聽到動靜,幾個傭人熱熱鬧鬧湧出來。

沈天賜率先下車,豪爽地道:“二公子來了!準備開飯。”

沈玉桐上回來自流井,還是個十來歲的稚兒,別說是新來的小丫鬟,就是幾個一直在的老媽子,也認不出他來。

但沈家二公子貌若潘安,是衆所周知的事。

因而當車內幾個陸續下車,傭人們幾乎馬上就猜出二公子是哪位。

唯一能混淆視線的大約也只有一個孟連生,但也只是稍稍,貴公子的氣度風華,确實無人能及。

老管家帶着傭人上前行禮,年輕的小丫鬟,看到和顏悅色的沈玉桐,當即含羞帶怯不敢再多瞧。

小城的姑娘,比不得洋場摩登女郎開放。

沈玉桐的到來是件大事,殺雞宰羊自是已經提前安排。鹽商本就會吃,蜀地又物産豐富,便有了鹽都特色的鹽幫菜。

這一頓接風宴,實在是豐盛得很,一行人吃得滿嘴流油。

蜀地多美人,孫志東早就計劃好,好好享受兩天。吃過飯後,沈天賜便讓人帶着他和杜贊去了妓館潇灑快活。

沈玉桐和孟連生沒這個愛好,洗了澡早早回了客房。

舟車勞頓八九日,沈玉桐終于徹徹底底睡了個好覺。

起床洗漱後,便去旁邊小院裏看望孟連生。

孟連生比他起得更早,正在天井裏賞花,旁邊站着兩個小丫鬟,在同他講話。也不知說到什麽有趣處,小丫鬟捂着嘴笑得如銀鈴,反倒是孟連生一臉的赧色。

聽到腳步聲,兩個丫鬟轉頭,見是自家神仙般的少爺,原本在孟連生跟前的熱情爽朗,頓時變成了含羞帶怯,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羞答答地走開了。

其實這不怪兩個小姑娘,一個是客一個是主,一個純良本分,一個風流潇灑。換做誰都會是這反應。

風流潇灑的沈玉桐失笑搖頭,朝孟連生走去。不等他開口,對方已經拱手,恭恭敬敬打招呼:“二公子早。”

沈玉桐已經習慣他這舊書生一般的恭謙禮讓做派,笑着擺擺手:“起來多久了?”

孟連生說:“剛剛才起來,孫老板和杜贊大哥好像還沒回來?”

沈玉桐道:“自流井消遣的地方不比上海灘少,聽帶他們去玩的小厮說,兩人已經樂不思蜀了,估摸着今天一天都泡在外面。你不用管他們,今日跟着我就行,我帶你好好逛逛我們這千年鹽都。”

孟連生笑:“那就麻煩二公子了。”

沈玉桐無奈地扶了扶額,嘆氣一聲道:“我說小孟,你何時才能不跟我這麽客氣?”

孟連生抿唇笑笑:“我……其實也沒客氣。”

沈玉桐讓他感覺到親近,幹脆伸手搭在他肩膀:“行,走吧。”

兩人穿過宅院往大門口走,正遇上沈天賜:“咦?玉桐,你們這就出去了?早飯馬上就好了呢。”

沈玉桐擺擺手:“我帶小孟去外頭吃。”

沈天賜道:“我叫兩個小夥跟着你們。”

沈玉桐又是搖手,笑說:“我又不是沒來過這裏,我看跟從前變化也不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沈天賜還要說什麽,沈玉桐已經拉着孟連生大步地走了。

夏日亮得早,又是大晴天,這會兒剛過八點鐘,太陽已經明晃晃挂在天空,繁華富庶的小城,一夜安眠後,蘇醒過來。

青石板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出來趕早市的百姓,牽着馬匹的馬幫和商客,當然,最多的還是身穿短褂或打着赤膊,準備去鹽場幹活的鹽工們。

沈玉桐畢竟也十年沒來過這裏,雖然這些場景并不陌生,但仍舊忍不住有些興奮。走馬觀花一段,他忽然拉着孟連生,往前一指:“咦?王嬢嬢早點鋪還在,我們去吃早飯。”

他說的早點鋪子,是家小店,因為太小,加上門口支着的幾張小桌,總共也才不到十張桌,這會兒其實已經過了用餐高峰,但小小店鋪依舊擠滿了食客,是一片熱鬧喧雜的人間煙火味。

客人大都是鹽區的百姓,都是狼吞虎咽的風格。兩人剛剛走過來,正好有一桌人吃畢離開。沈玉桐拉着孟連生占了位子。

他是優雅矜貴的公子哥,氣質與周遭截然不同,往這裏一座,夾在一堆市井百姓中,堪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幸而自流井因鹽發跡已近千年,各大鹽商家也不乏貴氣的少爺小姐,因而周遭的人,除了因為他俊美的樣貌多看兩眼,也并未多新奇。

沈玉桐招手道:“老板,來兩份抄手和豆花。”

“好嘞!”

沈玉桐見孟連生嘴角彎彎,仿佛是很開心的樣子,心中也頗覺歡喜,道:“這家店子我小時候就有了,抄手和豆花做得是一絕,是上海灘沒有的味道。”

孟連生用力點頭。

沈玉桐見他滿臉新奇,忍不住滔滔不絕:“川蜀之地物産豐富,這裏的人會吃,最會吃的又當屬鹽商,所以自流井的美食 ,哪怕是在川蜀也絕對能排在前面。”

孟連生道:“昨天二公子家的晚飯就很好吃。”

沈玉桐笑:“那才幾樣菜?我跟你說,這麽一個小小的自流井,好吃的東西,連吃一個月,都能不重樣。可惜你明日就要去西康,不然我帶你好好吃幾天,把幾大酒樓都吃個遍。”

孟連生道:“希望以後有機會。”

沈玉桐點頭:“沒錯,來日方長。”

涼風熱氣騰騰的抄手和豆花端上桌。抄手個大飽滿,裏面包着足足的肉餡,高湯由豬油打底,上面浮一層色澤鮮豔的香辣紅油,再點綴翠綠蔥花,色香味都占足。豆花除了蔥花辣油,還有蝦米和泡菜。這泡菜是用的是自流井的粗鹽泡制,十分的酸脆爽口。

孟連生素來只懂吃飽,不懂美食,聽沈玉桐說這些,卻覺十分有趣,送入口中的食物,仿佛也變得更加有滋有味。

見他吃得爽快,沈玉桐也十分有成就感。最後孟連生很給面子的吃了兩分抄手和豆花,将個肚皮脹得鼓起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吃過早飯,日頭已高,沈玉桐又将人帶去逛鹽場。

一路上,見着地面和半空密密匝匝交錯的竹管的,孟連生睜大一雙好奇的眼睛左看右看,問道:“這些竹管是作何用的?”

沈玉桐道:“這叫笕管,楠竹所制。用來将鹽井的鹵水和地下的天然氣輸送到煎鹽竈房。以前沒這個東西時,全靠鹽工一桶一桶将鹵水背去竈房。所以說,時代在進步,每個行業都會進步。”

孟連生說:“就跟二公子做精鹽一樣?”

沈玉桐笑着往前一指:“走,帶你去看看我們的竈房。”

竈房屋頂正咕咕冒着白煙,是裏面的鹽工在勞作。沈玉桐帶着人走進竈房,悶熱立馬迎面而來。

鹽竈裏的火燒得很旺,打着赤膊的鹽工漢子,圍在竈火旁揮汗如雨。

鹽場管事的認出是東家少爺,趕緊走過來道:“二公子,您來了!這裏頭熱,您當心點,可千萬別中暑了。”

沈玉桐道:“我就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

竈房裏不僅熱,還散發着鹵水刺鼻的味道。沈玉桐到底是來帶孟連生游玩的,不好在裏面停留多久,只帶他轉了一圈,便走出來,笑問:“會不會覺得很無趣?”

孟連生搖頭:“很有意思,我從前只曉得鹽商有錢,卻不知道鹽是這樣制造出來的。”

沈玉桐說:“鹽自古以來就跟白銀一樣,是硬通貨。現在川蜀最值錢的就是自流井的鹽和西康的煙,但比起西康的煙,自流井的鹽已經近千年,包括我們沈家,直到現在,也是靠鹽賺錢。都說鹽商有錢,但鹽商的錢,說到底除了自然的饋贈,就是鹽工們的汗水。幸而我們的新機器就要到了,以後鹽工,應該會輕松許多。”

孟連生轉頭望着他,半晌不說話。

沈玉桐覺察他的目光,眨眨眼睛,好笑道:“怎麽了小孟?”

孟連生搖搖頭:“二公子跟我認識的公子哥都不一樣。”

沈玉桐笑說:“你才認識多少公子哥?就這樣說?”

孟連生好整以暇想了想:“雖然不多,不過在戲院的時候經常見到。”

沈玉桐挑起眉頭,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說說,我跟你見到的公子哥怎麽個不一樣法?”

孟連生說:“他們不會說二公子這些話。”

沈玉桐失笑:“在戲院裏當然不會說這些話,你若是多和他們接觸,指不定就會發覺我跟他們沒什麽區別”說完又想起什麽似的,擺擺手道,“不過你還是不要跟上海灘那些公子哥接觸太多。”

公子哥能有幾個好東西?別帶壞了他這好弟弟。

孟連生用力點頭:“我只喜歡跟二公子在一起。”

這話說得沈玉桐眉開眼笑,他拍拍他的肩膀:“走,我帶你去下面的釜溪河看看歪屁股船。”

“歪屁股船?”

沈玉桐:“就是昨晚你看到的河上那些鹽船。”

釜溪河是自流井鹽運的命脈,鹽井裏的鹵水被燒制成鹽後,裝上鹽船,從釜溪河到沱江再進入長江,再運往全國各地。

孟連生跟着沈玉桐到了河邊,才曉得為何這些搖橹的鹽船叫屁股船。

原來這船尾是左高右低,向右邊歪斜,為得是遇到險灘礁石,能自由轉彎,也不會往浪裏紮進去。因為船看起來是歪的,當地人便叫歪屁股船或者歪腦殼船。是自流井鹽運的主力軍,也是釜溪河乃至沱江長江的一道特殊風景。

孟連生是在碼頭做事的,卻沒見過這樣的船,覺得十分新奇有趣——當然真正有趣的,還是這樣與沈玉桐待在一起。

兩人在河邊一棵大柳樹坐下,在蟬鳴聲聲中,看了會兒釜溪河上船來船往的風景,日頭越發烈起來。

沈玉桐轉頭,目光落在孟連生額角滑落的汗滴,又歪頭看了眼上游。一群赤條條的小崽子,正在河中泅水。

大江大河邊的孩子,水性大都不錯,這些孩子在碧波中起起伏伏,仿佛是浪裏白條一般。

“小孟,你會泅水嗎?”

孟連生點頭:“會的,我老家也有一條河,小時候經常泡在河中。”

其實沈玉桐也就是随口一問,就算孟連生從前不會,在碼頭幹了一兩年,想必也是水中好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對方肩膀,笑說:“走,我們去水裏涼快涼快。”

他領着孟連生沿河往上,選了一處水流平緩地停下。

河水碧綠,見不到底,想來是有些深度。

沈玉桐今日穿着短袖襯衣和寬松馬褲,他随手将襯衣退下,丢在地上,也沒脫褲子,直接一個猛子紮進水中。

在英吉利留洋時,他上過游泳課,不是鄉野孩子的野路子,入水時動作輕盈優美,像一尾回到水中的魚。

孟連生沒有馬上下水,只是站在岸邊看着,仿佛是想欣賞沈玉桐的泳姿。

不想,那水平恢複平靜許久,水中的人卻沒冒上來。

他心中一慌,從怔愣中反應過來,飛快将上身的短褂扒下,往水中紮進去。

潛入水中後,看到雙眼緊閉的沈玉桐攤開雙手漂在水下,想也沒想,飛快游過去,将人緊緊抱在懷中,往上方浮去。

沈玉桐原本是在水下享受片刻安靜清涼,哪曉得會忽然被人抱住,睜開眼睛一看,便見到孟連生在水中略顯模糊的一張臉。

水流隔絕了外面的嘈雜,也讓一切都變得失真,肌膚在水中的觸碰,有種奇妙的親密感,讓他一時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他本能地伸手回抱住身前的人。

兩人以一個相擁的姿勢,浮出水面。

孟連生重重舒了口氣,水從濕漉漉的頭上往下淌,他顧不得水流入眼中,只急切地問道:“二公子,你沒事吧?”

沈玉桐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這會兒已經回神,看到他這模樣,失笑出聲:“你不會以為我溺水了吧?”

孟連生微微一愣,将抱着他的手松開,只是臉上還有些茫然。

釜溪河的水流從兩人隔開的身軀中流過,剛剛那肌膚相親的親密觸感消失殆盡。沈玉桐又重重深呼吸一口氣,右手握住一把水,往傻愣愣的青年臉上潑去,大笑道:“傻小子!”

說罷,便抻開雙臂,朝對面游過去。

停在原地的孟連生,轉過頭,看着那道在陽光下白皙放光的身軀,終于從怔愣中回過神。嘴角彎起一抹弧度,朝沈玉桐追過去,游到對方旁邊,學着他剛剛動作,掬起一把水,朝他身上灑去。

沈玉桐自是禮尚往來。

兩個大男人,如同不遠處那群小崽子一樣,忘乎所以地在水中追逐打鬧起來。

沈玉桐有着很标準漂亮的泳姿,在平靜舒緩的泳池裏,能如魚得水。但到了這流動的河中,便沒那麽随心所欲,至少是比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孟連生。

他游了幾個來回,便覺力不從心,只得停下來,靠在岸邊的大石旁,邊休息邊欣孟連生在水中如魚兒一樣自由地游來游去。

他先前不覺,這會兒這才注意到,小孟有着一具漂亮的小麥色身體,肌肉線條流暢結實,仿佛蘊藏着無窮的力量。

這讓他想起在歐羅巴的藝術館裏,見過的人體雕塑。那是力與美的結合,從前只當是藝術,但此刻卻由藝術變成了現實。

他的心忽然有點躁動。

當他意識到這奇怪的感覺,趕緊強迫自己打住。

孟連生又游了幾個來回,劃過來同他一樣靠在石頭旁,微微喘着氣笑說:“好久沒這麽暢快地泅過水了!”

沈玉桐将目光從他濕漉漉的側臉收回,欲蓋彌彰般輕咳一聲,問道:“還要游嗎?”

孟連生搖頭:“夠了。”

“行,那我們上去把衣服曬幹,再去吃飯。”

“好。”

兩人從水中爬起來,就着濕漉漉的褲子,并排躺在大石板上。石板上有一棵大柳樹,斑駁的陽光投下來,灑在身上,既能沐浴陽光,又不至于太覺炙熱。

孟連生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麽似的,歪頭看着身旁的人,問道:“二公子,我們這是不是就是洋人喜歡的日光浴?”

沈玉桐輕笑了笑,點頭道:“嗯,不過真正的日光浴還得在海灘上,等回了上海,我帶你去去附近的海灘浴場玩。”

孟連生翻過身,單手撐着臉,笑盈盈看向他。

沈玉桐覺察他炙熱的目光,懶洋洋睜開眼睛,對上近在咫尺的俊臉,笑問:“怎麽了?”

孟連生像個在憧憬美夢的孩子一樣,眉眼彎彎道:“我在想跟二公子去海灘曬陽光浴。”

沈玉桐失笑:“放心吧,二公子說話算話。”

孟連生點頭,複又躺好。

他仍舊偏頭看着已經阖上眼睛的沈玉桐。目光從上到下,先是白皙俊美的臉龐,接着是光潔修長的身體,然後又是一雙長腿。

他覺得二公子哪裏都生得完美。

最後,他将目光落在他放在身側的手上。

片刻後,他轉過頭閉上眼睛,靠着沈玉桐的那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慢慢挪動,一點點劃過去,輕輕握住對方的小指頭。

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沈玉桐的羽睫微微跳動,但他只當是孟連生在對自己表達親近,并沒有在意,自然也沒将手挪開。

誰都沒再說話。

只有水流和清風的聲音在耳畔拂過,以及不遠處的鹽船搖橹聲和孩童的嬉鬧。

沈玉桐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曠神怡,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時間就在此時此刻停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随口提一句,古代主要有川鹽和淮鹽兩大鹽區,有名的鹽商也主要分為川鹽和淮揚系。

四川同學應該都知道,川鹽主要就在自流井,屬于如今的自貢市。

現在自貢久大鹽業的鹽,市面上挺常見的,前身是民國的久大鹽廠,是中國第一家現代化精鹽廠,建立于天津,創立者是化工實業家範旭東,抗戰爆發後,內遷到自流井。

PS你們猜二公子知不知道自己是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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