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以後我們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心頭一震,但因為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太大反應,只下意識問。:“你殺的?”
孟連生點頭:“嗯,他們是兩兄弟,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殺的兩個人。”
他轉過頭,在月色下平靜地看向沈玉桐,娓娓道:“我剛和表叔來上海,是在碼頭做腳夫,這兩個人是當時的把頭,常常苛扣腳夫的工錢。大部分工人為了讨口飯吃,不得不忍下來。有一次表叔被扣錢氣不過,跟他們起了沖突。那時已入了冬,他們将表叔推下水中,當晚回到工棚裏,表叔就着了涼,幾天後人就沒了。還記得那次在南郊遇到我嗎?我說去辦事,其實就是去那邊的亂葬崗安葬表叔。原本我也沒有想報仇,因為覺得人的命本來就是這麽賤。但那天你送了我一條圍巾,回去沒兩天被陳二,就是這兩兄弟裏的弟弟偷拿走。我在這裏找到他時,他就将圍巾戴在脖子上,我叫他還給我,他不答應,還踹我一腳,我就将它打死丢丢入了這口枯井裏。他兄長找過來,我想着反正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殺,就順帶将他兄長也一起殺了丢進去。”
他略微頓了下,問:“你說他們不該死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極為平淡,既沒有內疚也沒有後悔,甚至也沒覺得重訪殺人地,有什麽可怕。
這世間若真有鬼,他大概也是不怕的。
想來當年在這裏殺人,也是這般平靜。
原來他确實不是來了上海灘迷失了雙眼,而是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生了一雙幹淨單純的眼睛,也有一顆天生殘酷冷漠的心。
沈玉彤默了片刻,淡聲問:“後來呢?”
孟連生道。:“後來我在碼頭擦鞋時救了柏先生,被他帶進了柏公館。”
沈玉桐忽然想起許久之前聽到的,關于柏清河的消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聽說柏清河在碼頭被人暗殺,是一個小擦鞋匠,救他的那個擦鞋匠就是你,對嗎?”
孟連生點頭。
沈玉桐:“你救他就是為了進柏公館?”
孟連生不置可否,輕笑了笑,話鋒一轉:“二公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沈玉桐皺眉:“當然,你幫我追回錢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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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連生搖頭:“不是那次,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碼頭,你出洋回來的那天。你還記得你在碼頭擦了鞋嗎?”
沈玉桐面露驚愕,他自然已經不記得當時給自己擦鞋的擦鞋匠,但隐約還有點印象,應該是一個看起來很本分老實的孩子,原來那就是孟連生。
他想了想,又問:“你進柏公館後,到底殺了多少人?”
孟連生道:“我又不是殺人惡魔,進白公館也不是當殺手,跟着孫志東時,除了被他們帶着搶過幾次煙土,沒做過任何惡事。二公子,我跟孫志東那些人不一樣的。”
沈玉桐簡直有點想笑了,他确實跟孫志東他們不一樣,孫志東的作惡是明目張膽的,他的作惡卻一直在蒙騙所有人,包括自己。
孟連生看了看他,淡聲道:“我第二次殺人是李思危。”
“李思危?”沈玉桐驚訝。
孟連生:“确切的說,不是我動手,是他自己作死。當時我看到李思危為難你,正好查到被盜軍火的下落,就給他傳了個假消息,說南市那邊野碼頭有人私販煙土,他跑去搶,哪想到是盜走軍火的匪徒,就被打死了。”說着他有些鄙薄地輕笑了一下,“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找回被盜的軍火。倒是給他賺了個好名聲。”
沈玉桐自然還記得那件事,他原本只覺得李思危死得突然,頗有些唏噓。他是做夢都想不到,竟然是孟連生一手所為。
他想到那時的孟連生,分明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原來已經有這般計謀和手段。
他只覺得脊背發涼。
孟連生繼續道:“再之後就是去西康了。”
提到西康,沈玉桐就有些不太有底氣了,因為在那邊,對方确确實實冒死救過自己。
他淡聲道。:“西康的事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殺過人,你那是不得已。”
“嗯。”孟連生搖搖頭,“有一樁事兒你不知道,除卻殺了一些偷襲的蠻族。孫志東也是我殺的。”
沈玉桐瞪大眼睛,雖然他不喜歡孫志東,但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震驚:“他是你大哥,對你也不錯,為什麽?”
孟連生說:“還記得我肩上中箭吧?就是孫志東拉着我去做他的人盾。我可以為二公子為柏先生擋刀擋槍,但孫志東那樣的人,還夠不上格。我看不上他,也不想總是受制于他,遲早是要殺掉他的,幹脆就趁那次機會把他殺了。”
沈玉桐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他其實已經有點聽不下去了。
雖然在這一樁一樁的事裏,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好像個個都是罪有應得。
但無論是誰的生命,都不應該由他這樣輕易剝奪。
或者說,一個人能用私刑一次又一次去結束別人的生命,可想而知是多麽的殘忍和狠毒。
而且還能這樣平靜地敘述出來。
他覺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冷血的畜生。
他借着月色,認真看向孟連生。他的眼神還和從前一樣純良溫和,像是從未經過世間的污染。
他以前總覺得他這雙黑眸很幹淨,但是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的錯覺,這就是一雙畜生的眼睛。
只有畜生,無論再如何兇殘,眼睛永遠都是這樣純淨。
他不想聽,但孟連生顯然是打算繼續講:“再後來回了上海,不到一年柏先生就生了重病過世,但其實他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害他的人就是柏三爺父子和李永年。”
沈玉桐想起去年那一樁樁震驚上海的無頭公案,李永年的死,我三爺一家的失蹤,最後都不了了之。他輕笑一聲:“他們都是你殺的?”
孟連生點頭:“柏先生對我恩重如山,我為他報仇,難道不應該嗎?而且,柏先生将立新交給我,我不殺他們,他們就得殺我,我只能先下手為強。這些人都該死。”
沈玉桐道:“那兩個被你殺掉的工人也該死!?”
孟連生道:“我說過,我不殺他們,龍震飛也會要他們的命。而且給了他們機會的,是他們自己貪生怕死沒把握住。這種人怎麽能代表工人,太令人失望了。”
沈玉桐已經完全不想反駁他,因為他完全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甚至也不覺得殺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說起殺人,跟說殺雞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他沒辦法和他講道理。
想了想,他淡聲道:“你以後還要殺誰?”
孟連山說:“我今日把所做的事情都告訴你,就是想讓二公子知道,以後你不想我殺人,那我就不殺人,我都聽你的。”
沈玉桐嗤笑:“我何德何能?能讓你這個殺人聽我的?”
孟連生:“二公子不用妄自菲薄,我們還那麽長的時間子,你大可以慢慢驗證。”
而此刻的沈玉桐只覺得渾身發涼,一時片刻都不想與這個禽獸待在一起。
孟連生卻沒給他任何躲避的機會,上前一步靠近他,牽起他的手:“二公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以後我們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搖搖頭無言以對,只覺悲從中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忘了設定時間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修一下後面的節奏。
二公子:好想一棒槌錘死這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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