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先殺了你,再去殺你那傻兒子

從警察署出來,汽車在路上行駛了一會兒,坐在後座閉目養神的孟連生,忽然感覺車子停下來,他睜開眼睛問:“常安,怎麽了?”

常安道:“前面好像有人在游行,我們得繞路了。”

孟連生掀開白色的車窗簾子,往外瞥了眼,果然見到前方不遠處人頭攢動,将本就不寬闊的馬路堵了個水洩不通。

“我下車走走,你繞路吧,不用管我。”他交代常安,自己開門下了車。

走了幾步,便有一隊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揮舞着旗幟迎面而來。

神色激昂喊着口號。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停止內亂,還上海安寧!”

“振興中華,振興民族工業!”

孟連生退到路牙子邊,學生們經過時,會将手中傳單和報紙發給兩邊路人。孟連生自然也接到一份塞來的報紙。

他低頭看去,只見報紙頭版,正是上海商界聯合聲明,呼籲停止戰争,各軍隊退出上海。這些商界人士的名號,個個都如雷貫耳。沈玉桐的名字邊夾在其中。

他等着這三個字看了許久,将報紙折起來放入大衣口袋,又默默看了會兒游行的學生,才繼續往前走。

他并不太理解這些學生的激憤。以前二公子在他小樓過夜時,兩人坐在床頭聊天,偶爾會聊一聊時局。他常看書報,也聽廣播,自然知道現在的華夏在經歷什麽,卻并不明白二公子為何每每說起家國飄搖都會動容。

上下千年,總有改朝換代,總有亂世,他只不過是這歷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塵,他從來沒想過要在這世道中有何作為,不過是吃飽穿暖,和二公子躺在床上聊天睡覺就足以。

自然也不在意當下時局要走向哪裏?不過他知道,二公子大概很快要如願了。也知道,只要江浙兩派如二公子所願退出上海,他就不會再來見自己。

他很快就不會再要他自己了。

他可以把人綁走,但二公子背後到底是富可敵國的沈家,他綁得了一日,綁不了一世。

想到時局平息之日,就是二公子離開自己之時,他就有點希望上海永遠這樣亂下去。

不過,他知道,這次很難如自己所願了。

就在孟連生獨自穿過息壤的街道時,剛從外面回來的沈玉桐,正風風火火走進自家洋樓的客廳。

他将頭上軟呢帽拿下來,遞給一旁的女傭,朝坐在沙發上的沈玉桉興奮道:“大哥,有好消息了!”

沈玉桉道:“是不是江浙兩派和談的事有眉目了?”

沈玉桐激動地點頭:“兩邊已經答應坐下來和談,讓商會還有各國公使見證,不出意外會簽停戰協議。時間就定在後天。”

沈玉桉聞言,用力拍了把大腿:“好!太好了!玉桐,你這兩個月的辛苦沒有白費。”

沈玉桐長舒一口氣:“是啊!總算等來了這一天。”

兩天後,多方齊聚公租界,關上大門談了整整一天。

隔日,江浙雙方在上海五大報紙上發表聯合聲明,宣布停戰,并承諾上海永不駐軍,雙方退守松江和昆山。

這意味着,江浙雙方對上海長達幾年的争奪戰宣告落幕。

這一日,上海熱鬧非凡,大街小巷的鞭炮聲鑼鼓聲,不絕于耳。

孟連生坐在富民路小樓裏,聽了一天熱鬧,及至夜幕降臨時,他給沈家花園撥了個電話。

沈玉桐果然在家,接聽時的語氣,是他許久沒聽過的輕松愉悅,好像都已經沒了對他的怨氣。

“小孟!”他在電話裏開口。

孟連生笑說:“恭喜二公子心願達成。”

沈玉桐道:“同喜。”

孟連生道:“這麽好的消息,二公子要不要出來一起慶祝一下?”

那頭的沈玉桐愣了下,道:“不用了,我正在和家人一起慶祝。”

“哦,”孟連生淡淡應了聲,“行,那二公子保重。”

沈玉桐:“你也保重。”

兩人心照不宣,但誰都知道這通風輕雲淡的電話,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兩人的關系,就此結束了。

沈玉桐挂了電話,怔了半晌,直到沈玉桉的呼喚傳來:“玉桐,吃飯了!”

“好嘞!”

這廂挂了電話的孟連生,出門開上車子直奔龍公館。

龍震飛正坐在沙發喝茶,大約是早有預料,他這個立馬要下野大警察署長,看起來倒是淡定如常。

見孟連生進來,還展顏一笑:“哎呦,我這公館已經好些天沒有訪客,別人都是人走茶涼,只有小孟你是雪中送炭。”

孟連生坐下,笑問:“龍叔。你有什麽打算?是要留在上海還是回豫北?”

浙江已經退守松江,卸任淞滬警察署署長一職後,若是還想留在上海,大約只能謀個沒什麽用處的閑職。

龍震飛道:“這兩年我得罪人頗多,留在上海跟靶子一樣,雖然應付起來不是什麽難事,但不想好耗費這個精力。”

孟連生道:“那就是繼續去豫北帶兵?”

龍震飛搖搖頭:“我已經跟李司令請示,準備卸甲歸田。”

孟連生微微一愣:“龍叔還年輕,這麽早就卸甲歸田?”

龍震飛笑說:“實不相瞞,我是看現在這局勢不好說,各方都蠢蠢欲動,南方軍馬上要北伐,誰要走到最後說不定,但跟着李司令大約不是條好出路。所以我是打算去天津先做寓公,蟄伏兩年,等局勢穩定,再出山擇木而栖。”

說着,拍拍他的肩膀:“這兩年多虧有小孟你這個好幫手,我才攢夠了錢,讓我能安心地去做寓公,就算局勢一直不穩定,我後半輩子也能高枕無憂了。”

他剛說完,龍嘉林的聲音忽然從樓梯口傳來:“爸爸,我不去天津,我就要留在上海。”

說罷,蹭蹭地跑下來。

龍震飛道:“說什麽胡話呢,這兩年,我得罪了多少人,你自己又得罪了多少人?你留在上海日子能好過嗎?”

龍嘉林道道:“我有二公子,還有小孟。誰敢為難我?”說罷,朝孟連生看去,“是吧,小孟!”

孟連生但笑不語。

龍震飛道:“別犯傻了,你覺得二公子還會像從前那樣對你嗎?”

龍嘉林氣哼哼道:“都怪你,當時非得動他們沈家。”

“你懂什麽!”龍震飛斥他一聲,又說,“現在這世道,有錢才是正道,你爸爸我現在是失去勢,但這兩年的錢,已經夠我們爺倆潇灑過日子,以後再也不用颠沛流離,也不用把脖子懸在刀尖上了。我們先去天津,你實在想回上海,等個一兩年再看情況。”

見兩父子要争論去向,孟連生起身道:“龍叔,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告辭了,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好好好!”龍震飛笑着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又拉着兒子坐下,語重心長道,“小龍,你聽爸爸說,現在這局勢,誰愛打仗誰去打,咱們都不要管了。現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們,不過我都已經安排好,明晚我們就帶上我攢下的幾箱金子和英鎊離開。”

龍嘉林聞言,略微驚訝道:“幾箱金子?”

龍震飛笑着點頭。

龍嘉林終于沒再鬧,幾箱金子和英鎊意味着什麽,他不會不懂,亂世之中,只有這些東西不會因為戰亂貶值。

“原來爸爸都已經打算好?”

龍震飛點頭:“本來這個警察署長就沒打算做久,你看這個司令那個督軍,瞧着微風,誰知道哪天就變得一文不名。這世道,只有錢最有用,你看沈家不就是因為有錢,才這麽多年安然無恙。我們現在有了錢,去天津是享福,不是逃難。”

龍嘉林道:“那我就先去天津待一陣子,再回上海。”

龍震飛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一聲:“二公子就比我這個親爹還重要,我看一去天津就給你娶了媳婦,免得你成日惦記個男人。”

龍嘉林大聲反诘:“爸爸!我和二公子就是朋友!”

“行行行,反正明晚我們就去天津。”

龍震飛都還沒正式下野,自然沒人知道他會趁夜離開上海。

他準備了一艘船,帶着幾十個跟随多年的親随,讓龍嘉林候在船上,自己領着幾個手下,去了閘北一處民宅取他藏好的錢財。

他自認行事隐蔽,萬無一失。

然而就在幾個親随剛剛擡着箱子走到院中時,原本靜悄悄的夜色中,忽然響起一陣槍聲。

月光下,擡着箱子的男人們,紛紛中槍倒地。

緊接着,幾道黑影如同鬼魅一樣,從屋檐上跳下來。

龍震飛大驚失色,正要從腰間拔出槍,後腦勺已經頂上來一只冰涼的槍管。

“你們是什麽人?”他僵硬着身體不敢再動。

孟連生道:“龍叔,我說了有事兒盡管我幫忙,這麽大的事兒怎麽不找我幫忙?”

“小孟!”龍震飛不可置信地喚了一聲。

他是久經沙場的老狐貍,雖然已經亂了陣腳,但還保持着一點理智。

他自然知道孟連生不是來幫忙的,于是盡量心平氣和地問:“小孟,你要幹什麽?想要我的錢嗎?你孟老板,又不缺錢。”

孟連生:“誰也不會嫌錢多對不是?我幫了龍叔這麽多忙,拿點好處,也不為過吧?”

“當然當然!”龍震飛忙點頭,“這裏的錢,你拿去一半。”

孟連生說:“不,我要全部。”

龍震飛怒極反笑:“小孟,做人不用這麽貪心,我就算下野了,我上面還是李司令,要弄死你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孟連生道:“若你決定去豫北,我可能還會忌憚一下,但你都解甲歸田,你覺得李司令還會管你嗎?”

龍震飛:“小孟,你別忘了,我現在還是淞滬警察署長,随時能回去。”

孟連生輕笑一聲:“可惜龍叔沒機會了,因為我不僅要你的錢,還要你的這條命。”

龍震飛這回是真害怕了,哆哆嗦嗦問:“小孟,你為什麽要這樣?我待你不薄吧?雖然沒給你錢,但有我撐腰,這兩年你在上海灘才能橫着走。”

孟連生卻是話鋒一轉:“龍叔,你還記得十幾年前你帶兵路過皖北嗎?在那邊搶錢搶糧,還殺了一個上門理論的教書先生。很不巧,那個先生就是我的先生。”

龍震飛不可置信道:“你要為一個死了十幾年的先生報仇?”

孟連生繼續道:“這事自然不重要,不過因為你,讓我和二公子離了心這件事卻很重要。”

龍震飛冷笑:“你和沈二果然……”

孟連生不置可否,他湊到對方臉側,一字一句道:“龍叔,你真的很讨厭,和你那傻兒子一樣讨厭,我想殺你們很久了。我先殺了你,再去殺你那傻兒子。”

龍震飛還想說什麽,但是下一刻,便聽砰的一聲,他的腦袋已經開了花,只剩一雙瞪得如銅鈴的眼睛,不甘不願在黑暗中睜得老大。

孟連生面無表情地扯了下嘴角,收回槍,正要吩咐幾個手下收拾,忽然聽到院子外有窸窸窣窣的的腳步聲。

常安立馬反應過來,提槍去追。

半晌後,他氣喘籲籲返回,道:“小孟,沒看到人。”

孟連生道:“無妨,留兩個人收拾這裏,其他人跟我去碼頭。”

作者有話要說:

傻龍能雄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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