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老貓哭喪

人的體力終究是有極限的, 更何況是劉無庸這種久不鍛煉的大齡宅男。

在僵屍的追逐下，他最終還是因為一塊小石頭被絆倒在地。

直播間內只有劉無庸急促的喘息聲、模糊晃動的風景、突然跌倒的聲音以及從後方傳來的, 令人極其不舒服的氣管漏風‘嗬嗬’聲。

這感覺不像是在看直播, 而是在看真實的人類被野獸追逐片段，生前最後影像之類的視頻。

[我們趕到時，現場只剩下這段視頻了.jpg]

因為極有代入感，直播間內所有觀衆都在緊張地盯着畫面, 連彈幕刷屏頻率都變緩了。

在這種極其緊張的時刻, 觀衆們是真害怕直播過程中突然跳出一張鬼臉圖, 如果真是這種惡俗低級的恐吓, 他們必噴死老劉。

劉無庸被石塊絆倒, 很倒黴的臉着地，呈‘大’字形摔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追在劉無庸身後的那個僵屍就在他摔倒的那一刻對他發動了攻擊，猛地向他撲了過來。

但因為劉無庸突然摔倒, 那個僵屍的飛撲只撲到了空氣, 就像跳遠一樣直接越過了劉無庸, 跳到了他前面的空地上。

摔得頭暈眼花的劉無庸雙手撐地擡起頭, 然後就看到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兩條皮肉腐爛的腿。

憑空出現在前方的僵屍吓得劉無庸‘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但他剛才踩到石子後不小心扭到了腳, 腳腕刺痛，一個沒站穩又坐在了地上。

沒能撲到獵物的僵屍緩緩轉過身，它氣管中發出的‘嗬嗬’聲更加粗重，似乎是被劉無庸‘閃躲’它攻擊的這一舉動給激怒了。

又摔倒了的劉無庸看着再次向他撲來的僵屍，條件反射地擡起手臂擋在面前。

因他的動作, 直播間觀衆有幸再次近距離觀看了一次這位僵屍大爺半腐爛的臉。

看着那張過于抽象的臉, 正全神貫注看着直播間的觀衆都下意識地後仰, 皺眉遠離了屏幕。

從劉無庸被僵屍追，到他不小心跌倒，再到他再次被僵屍襲擊，全程沒超過兩分鐘的時間。

事态發展得過□□速，在看到那張距離自己極近的、滿是獠牙的大嘴的時候，劉無庸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傳說中臨死前都會出現的走馬燈都沒來得及在他腦海中浮現。

就在劉無庸閉眼準備迎接死亡的時候，卻始終都沒有等到痛覺。

難道電影裏演的都是真的？死亡其實是沒有感覺的嗎？還是說他被僵屍咬了之後已經變成僵屍了？

劉無庸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然後他發現，剛才襲擊他的僵屍就像是斷電的木偶一樣，長着大嘴，呆滞地站在原地。

良久，它才搖搖晃晃地繞開他，往後方走去。

看着它的動作，坐在地上的劉無庸手腳并用地轉了個圈，看向自己身後。

謝璲沒有移動，還站在剛才站着的地方。他右手前伸，鮮紅的液體從他手腕滴下，在地面上聚成一灘小小的血泊。

血滴‘嘀嗒’、‘嘀嗒’墜落在地，就像計時沙漏中不停落下的流沙。

十多具僵硬的黑影從不同的方向出現，它們的前進的目标只有一個，那就是謝璲。

就像是朝拜的信徒，步調緩慢但堅定地向着神明所在的方向前進。

看着這場面，劉無庸雖然還沒從剛才的恐慌情緒緩過神來，但他還是十分盡職地把手機舉起，把鏡頭對準了謝璲。

劉無庸清了清嗓子：“咳，剛才是第一人稱代入式預告，現在才是正式直播。”

因為剛才的極限運動，劉無庸舉着手機的手有些抖。

他努力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倒在地上的三腳架走去，邊走邊給直播配畫外音。

“歡迎來到鑒定熱門靈異事物直播間，在你們面前的是主播謝璲，這次因為主播有點騰不出手，所以由我來幫忙講解。”

劉無庸的大腦飛速運轉，開始努力回想和僵屍有關的靈異事件，最後鎖定在了一個他白天看過的恐怖視頻上面。

“今天咱們要鑒定的是湘西趕屍。”

劉無庸把倒在地上的三腳架扶了起來，将手機重新卡在了上面，然後又把節目組資助的打光燈按亮。

雖然打光燈光線穿透力不強，在這個距離只能照個大概，但有總比沒有強。

劉無庸不敢湊得太近，害怕那些僵屍再掉頭撲向他。

那十多個僵屍已經走到了謝璲面前，它們努力扭動自己僵硬的關節，緩緩跪下，去舔舐地上的血液。謝璲也不嫌髒，直接把手按在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僵屍頭頂。

劉無庸努力調整手機視角，直播間觀衆看到的就是一副如同進行未知神秘儀式的畫面。

深夜的空曠荒地透着一股說不上來的孤寂感，遠處密林樹葉被風吹動，樹葉摩擦的響動和鳥雀蟲鳴的聲音構成的背景雜音，就像是不知名的混亂呢喃。

夜色下，來自遠處的微弱光照讓謝璲整個人看上去朦胧又柔和，雖然光線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卻能從他低垂的眉眼中感受到一種悲憫——如慈悲的神明，只要向他朝拜，無論是多麽肮髒多麽腐朽的靈魂，都會被他無條件的接納，都會在他這裏得到救贖。

【他真的，我哭死】

【主播也太拼了吧，他是從哪兒找出這麽多僵屍…阿不，是從哪兒找到的這麽多特技演員的啊？】

【草，心疼主播，在這個競争激烈的直播環境想弄出點新活兒出來真是太不容易了，都開始用血引僵屍…特效化妝演員了】

【希望是假的，是真的我就報警，這麽多僵屍光是看着就瘆得慌，如果放任它們游蕩出去，主播你就等着封號吧】

謝璲把手放在僵屍頭上，只是在通過僵屍感知那個操控屍體的老貓精所在的方位。

他剛才猜測的沒錯，這些屍體不是正經僵屍，甚至連白僵都算不上。它們不僅關節可以自由活動，而且身體強度也很差勁——這些就是被術法增強了肉身，被他人控制的普通腐屍。

他就說嘛，養屍地那種需要很多苛刻條件才能形成的地方，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小破村裏，還如此湊巧被他們遇到了。

劉無庸一邊用謝璲的手機拍攝，一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看直播。

當看到那個要報警的彈幕的時候，劉無庸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他看向還在摸僵屍腦殼的謝璲。

沒有讀心技能看不懂謝璲想法的劉無庸只能看圖說話，他開始絞盡腦汁地編臺詞：“啊……那什麽，相傳僵屍膝蓋不能彎，只能蹦着前進，你看我們的僵屍演員們在主播的指示下全都很配合地跪了下來，所以肯定不是真的啊。”

“放心吧，違法亂紀、擾亂社會治安的問題我們不會做，你們看了我這麽久的視頻還不懂我的套路嗎？我恐怖老劉就是一蹭靈異熱度吸引流量的，我們要相信科學，這世界上哪有鬼。”

【老劉你聽聽你說的東西，你自己信嗎？】

【所以這和你說的湘西趕屍有什麽關系？你要怎麽鑒定趕屍是假的？】

【老劉你和主播現在在湘西嗎？好巧诶，我現在就在湘西，你們在什麽地方直播呢？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劉無庸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湘西趕屍什麽的都是他腦子一熱編出來的，他們現在還在昭萍市附近打轉呢，可沒在湘西。

現編臺詞可真費腦細胞啊，好佩服那些主播，順口溜張口就來，輕輕松松就能調動直播氣氛……老劉就因為不擅長胡說八道，所以一直都是拍視頻，從來不直播。

劉無庸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呃，不是鑒定趕屍是假的，趕屍的确存在。我的意思是說，趕屍其實并不是屍體自己在跳，而是前後兩個趕屍人用扁擔帶着屍體走，因為扁擔有彈力，上下晃動，所以看着像是屍體自己在跳動……這世界上僵屍其實是很少的。”

直播畫面和解說對不上，劉無庸感覺自己現在像極了那些‘開局一張圖，其他都靠編’的營銷號。

【所以這和主播聚集一大堆僵屍，并摸僵屍腦袋玩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主播準備給我們表演一個趕屍？】

劉無庸看着還在質疑的彈幕，徹底沒脾氣了。

他睜着一雙死魚眼，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們就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咱們從頭來一遍。咳，歡迎來到鑒定熱門靈異事物直播間，我們正準備拍攝一個僵屍電影，現在由主播和化了特效妝的演員來為我們展示一些片段。”

【好家夥，徹底擺爛了】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我信你個鬼，明顯是直播事故。這些僵屍是在直播過程中突然出現的吧？要不然主播怎麽可能讓業務不熟練的老劉直播】

與其他看慣了劉無庸套路的老油條不同，剛從苗欣奕直播間那邊過來的粉絲們正好聽到了老劉的這段話，全都松了一口氣。

【剛從欣奕姐姐那邊過來，現在終于知道那個可怕的僵屍是怎麽回事了】

【果然是特效化妝演員啊，剛才姐姐直播的時候吓死我了，那個出現在姐姐身後的應該是迷路的僵屍演員】

【是呀，如果是真僵屍的話，不可能不襲擊人類呀，怎麽可能在姐姐身後站那麽久】

看彈幕越來越混亂，劉無庸幹脆也不解說了，安安靜靜地當着攝像頭。

越說越錯，讓直播間觀衆自己猜吧。反正真被舉報的話，按這個小村莊的偏遠程度，等執法隊到了，他們這邊也早就解決完了。

謝璲那邊已經通過這些腐屍身上的氣息感知到了老貓精所在的位置。

但他并沒有着急追，而是趁着那些僵屍還在争搶地上的血液，挨個把他們的四肢全都卸了下來。

處理完這些僵屍後看，他才能放心去找老貓精。

謝璲主要是怕他離開後，這些僵屍就會再次不受控制地沖進村莊裏傷人。

就算是想傷人，也得先追上人才行。四肢都沒了的話，這些僵屍就只能在地上蛄蛹，即使是普通人也能輕易避開。

【……畫面一下子從剛才溫馨變得有些恐怖了】

【剛才還是慈悲摸頭，現在直接分屍，主播好兇殘】

【主播卸胳膊卸腿好熟練啊，不像是演的】

【老劉你別不出聲，我知道你在看，你管這叫特技演員？】

劉無庸面無表情地棒讀：“是全息投影加特效化妝弄出來的效果。”

【我不信，我要舉報你】

【樓上，別太較真，在不知真假的情況下看看樂子就好啦，反正就算是真的也不是咱們有危險。而且報假警的話，情節嚴重者會拘留5-10天，并處以500元罰款。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看着那兩個彈幕，劉無庸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語氣又多補充了一句：“如果舉報不成立，我們因暫時封號而造成的經濟損失也會向舉報者索賠。”

劉無庸對謝璲的實力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老板絕對可以在執法隊來之前就處理好一切。

謝璲自己都很沒信心，也不知道老劉對他超厚濾鏡是從哪來的。

他看了看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屍塊，又看了看黏在自己手心的不知什麽成分的粘液，以及混合着泥土的碎肉，表情有點嫌棄。

等處理完這件事之後就有得忙了，還得把這些屍體重新放回墓地裏……找不到墳墓的話，就需要他們自己挖坑，看樣子今晚是別想睡了。

就在謝璲想要進入林子裏找老貓精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唢吶聲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謝璲前進的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唢吶聲傳來的方向。

看到謝璲的動作，劉無庸也跟着轉動了下手機鏡頭。

只見一排穿着紅衣擡着花轎的老鼠送親隊伍突然出現，它們搖搖晃晃地從村中走了出來，緩緩向謝璲他們這邊靠近。

又來？

謝璲不自覺地皺起眉，他有點無法理解這些老鼠到底想幹什麽。

那些擡着花轎的大灰耗子看到謝璲在這裏，也都是吓了一跳。

它們并不是來找謝璲的，只是湊巧在這裏遇到了他。

它們想找的其實是老貓精。

老鼠嫁女這一行為，是剛開靈智還未修出什麽氣候的老鼠的慕強心理，也可以看做是它們為了保命而作出的不得已的割舍。

它們最開始就是想把自己女兒嫁給老貓精，和謝璲無關。

今天淩晨謝璲剛睡下的時候，這群老鼠之所以找上他，是因為吃掉老貓精的一目五先生就在謝璲的影子裏，他身上沾上了老貓精的氣息。

再加上謝璲本身陰氣就很重，所以那些老鼠就把謝璲當成了老貓精操控的屍體。

老貓精剛進入這個村子的時候，那些老鼠就感知到了它的氣息。因為極度害怕，害怕老貓精将它們一族全吃了，于是它們不太聰明的小腦瓜才想出一個把女兒嫁給老貓精的想法。

只要成為了親家，老貓精應該就不會傷害它們了吧？

這怪異的迎親隊伍距離劉無庸的位置更近，被他完整地用手機展示在了直播間中。

【卧槽！這些大灰耗子也是特效？】

【牛逼啊老劉，這種全息投影都能做出來，甚至連地上的影子都有】

【有沒有一種可能……算了，你們就繼續自己騙自己吧，反正不管怎樣我是信了。看這個主播的直播次數越多，我就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1，晚上我都不敢出門了，不是怕遇到壞人，單純是怕遇到鬼】

在僵屍走後，因為好奇心作祟，苗欣奕也不再直播卸妝了。她借用了助理的手機找到了謝璲直播間，啓動套娃模式，開始直播自己看謝璲的直播。

看到謝璲直播間中‘特效’十足的畫面時，苗欣奕心中有點酸酸的。

不愧是背景雄厚的人啊，即使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直播也會被節目組力捧。其他人都沒有節目組的特效，就只有謝璲有，真是毫不遮掩的偏愛啊。

如果謝璲知道苗欣奕在想什麽，大概會說‘這種偏愛誰願意要誰要’。

這年頭，想掙點錢太不容易了。

因為剛才用血釣僵屍，謝璲再次失血過多，連帶着心情也降到了谷底。他現在只想快點解決那個搞事的老貓精，但沒想到這群老鼠又突然冒了出來……他最近是和動物犯沖嗎？

看到謝璲目光不善地盯着它們，領頭的敲鑼老鼠抖了抖，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一時間就僵在了這裏。

“其實我們是路過的。”領頭的老鼠小小聲說道。

謝璲可不管它們是不是路過，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他現在是一點風險都不敢冒，村子裏有那麽多普通人呢，誰知道這些老鼠有什麽危險性。

反正經過這一遭，他是徹底不敢小瞧晦氣纏身的節目組的倒黴程度了。

然而謝璲還沒來得及動手，不遠處的林子裏就又傳來了響動——那是一個低沉蒼老的哭腔。

一個披喪戴麻的老頭突然從密林中走了出來。

它頭戴着麻布做成的尖頂帽子，一襲白衣，在黑夜中分外顯眼。

謝璲感到有些意外。

那個哭喪的老頭和飯館裏邵廚子使用的那個紙人老頭的長相一模一樣。

是老貓精……它居然主動出來了，難道它不怕他身上的一目五先生了嗎？

那些老鼠也注意到了老貓精的存在，那一隊穿着紅衣的老鼠就像看到親人一樣，扛着樂器和花轎就往它那邊狂奔過去。

老頭的注意力本來都在謝璲身上，見突然有一堆老鼠向它沖來，它的腳步頓了頓。

領頭的老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那個老頭哭聲瞬間停止。它盯着這些老鼠，眼睛中貪婪的綠光一閃而過，然後弓起腰一個飛撲沖進了鼠群。

這老頭就像是餓了許久一般，抓起地上的老鼠，一口一個送進嘴裏，連花轎裏的小白鼠也沒有放過。

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嚼骨頭聲音從老頭被撐得鼓鼓囊囊的嘴中響起，夾雜着老鼠微弱凄慘的‘吱吱’聲，暗紅色的汁液從嘴角溢出，染紅了老頭的白衣前襟。

随着這隊送親的老鼠被老貓精吃掉，地上零零散散的花轎和唢吶之類的小物件，緩緩化作了小木棍和石頭。

【那位老爺爺好敬業啊，空口吃老鼠……嘔】

【太拼了，這種狠話都能整出來，活該主播賺錢】

【謝謝，我就不應該邊看直播邊吃夜宵，剛點的炸雞瞬間不香了】

【看恐怖靈異直播吃夜宵，樓上也是位勇士】

老貓精把嘴中的老鼠咽下，動作粗魯地用白袖子抹了抹嘴。

它沖謝璲露出了一抹陰森森的詭笑，鮮紅的肉絲還挂在牙縫中：“你應當為你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如果你不反抗的話，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也不知道誰給它的勇氣，剛才還只敢躲在幕後操控屍體的老貓精，現在突然變得異常嚣張。

“乖乖被我吃掉，給我妻子和孩子陪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