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水中雕像

三人在上船之後沒過多久, 剪輯組的小汪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他們剪輯組需要的是有恐怖氛圍的視頻素材，因此, 在其他兩人忙着拍風景的時候, 小汪把套好防水殼的攝影器材放到了水面下。

他希望能拍出那種溺水感，于是就将攝像機鏡頭一半放在水面上一半在水下，并不斷用手拍打水面。

就在他拍打水面，增加水面晃動感的時候, 小汪突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剛才好像有一個巨大陰影從水中劃過, 他的手好像還蹭到了一縷頭發。

小汪把攝像機收了回來。

就在他趴在船邊觀察水面, 想着能不能再看到那個巨大陰影的時候, 他和水下的一雙猩紅眸子對上了視線。

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喊出口, 由黑發組成的巨大獸爪就按在了船舷上，不大的小木船直接被掀翻。

尼龍登山繩很結實, 巨大的力量沒能拽斷綁在船尾的繩子，卻拽斷了幫着繩子的渡口木樁。

木船和船上的人瞬間被帶到水下, 水面上只留下了幾個泡泡便重歸寂靜。

船翻得太過突然, 船上那三人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甚至連攝像機都沒來得及關。

好在他們早早就換了潛水服, 水中的三人掙紮着脫掉工作服外套減輕重量，死死抓着攝像機想往水面游去。

打工人打工魂, 人在相機在，吃飯的家夥死都不能丢。

小汪墜入水中的那一刻，在驚恐情緒過後，他腦海中竟還下意識地浮現了‘這下能拍出完美溺水感’的想法。

然而在調整好身體方向後，攝影三人組很快就絕望地發現, 他們應該是很難浮到水面上去了。

适應了在水中睜眼的酸疼感, 小汪看到, 一個和船身等長的巨大怪物浮在他們上方。那個怪物身上遍布黑色長發，就連臉部也不例外。它就像是個巨大的人形毛線團，唯有那雙猩紅的獸瞳能讓人分辨出它面部的位置。

小汪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他竟從那怪物的猩紅雙眸中，看出了嫌棄的情緒。

許是餓了很久，再加上水中的亡魂突然全部消失，沒有水鬼陪它玩。所以‘巫支祁’決定不再挑食，即使祭品是三個男的，它也勉強接受了下來。

那些黑色的毛發就像活物一樣随水流浮動着，然後毫無預兆的以極快的速度向三人沖了過來——巫支祁想把三人裹成蠶繭，拖入湖底巢穴中。

小汪被突然沖過來的黑發吓得嗆了一口水，他拼命向前游動，試圖躲開這些頭發的襲擊。但他那業餘的狗刨式游泳完全避不開那如水蛇般靈活的黑發，很快他的雙腳就被黑發纏了起來。

其他兩人也全都處于和他相同的險境。

他們三人本就因船翻得突然而沒來得及閉氣，經過這一掙紮，肺部的空氣愈發稀薄了起來，窒息感逐漸傳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小汪突然發現，眼前幽暗的湖水好像出現了一抹血紅，緊接着勒住他的黑發突然松了下來。

小汪抱着自己攝像機向後看去。

他是三人中距離怪物最近的那個，他看到了那怪物莫名斷成了兩截，一片渾濁的血水被水流沖散，露出了浮在怪物身後的那個人……

小汪的眼睛猛地睜大，甚至連肺部抽痛的窒息感都感覺不到了。

那可能不是個人，而是水妖。

他正緩緩收回手，在那蒼白修長的五指上，如匕首般纖長鋒利的漆黑指甲上還有碎肉飄散……很顯然，他剛才正是用這只手撕碎的怪物。

在這片渾濁的湖水之中，那人慘白的皮膚就像是被打上了一層聖光，通透得仿佛最潔白的玉石。過長的劉海随着水流飄動，遮掩住了他的五官，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雙讓人心悸的血色重瞳。

他身上的白襯衫被湖水浸透，小汪清晰地看見，散發着詭異氣息的青紫色紋路爬滿了那人瘦削的身體，爬滿了他每一寸慘白皮膚，隐約還能見到腰腹部的大塊瘀斑。

死氣沉沉的青紫紋路烙印在那毫無血色的肌膚之上，兩種散發着死亡氣息的極端色彩摻雜在一起，竟有種說不上來的驚悚美感，極具感官刺激。

那詭異且充滿張力的畫面，對他這個追求美感的剪輯人來說簡直太有沖擊力了。

明明這人怎麽看怎麽像是占據了水中腐屍活動的水鬼，但看着他，小汪心中竟升不起任何懼意，反而拼命地向他那邊游動——他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他想看到自己靈感缪斯的真容。

然後小汪就看到‘水妖’沖他揮了揮手。他只感覺一股水流向自己襲來，緊接着後背突然傳來一股極強的拉扯力，直接拽着他沖出了水面。

小汪表情呆滞地浮在水面，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的其他兩個同伴也浮了上來，每人臉上都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太可怕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別管了別管了，咱們還是快上岸吧，誰知道這湖裏還有沒有其他怪物存在。”

兩人的聲音喚回了小汪的神志，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像瘋了一樣想要再次潛入湖中。

但他這不要命的舉動立刻被其他兩人攔住了。

看小汪這瘋魔樣子，其中一人幹脆給了他一巴掌：“你想找死嗎？！這湖裏說不定還有那種怪物，咱們快上岸！”

小汪不顧臉頰疼痛，指着湖下對其他人興奮的喊道：“水妖！是水妖救了咱們——你們沒有看到水妖嗎？我要再去湖裏！我想看清他…我要拍我的……對了，相機，我好像用相機拍到了……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去就能看到……”

小汪像抱着珍寶一樣抱着自己的攝像機，口中一直不停碎碎念，模樣十分癫狂。

攝影組的其他兩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誤以為小汪受到了太大驚吓而神志不清，只好強行拖着小汪往岸邊游去。

好在小汪只是情緒激動地碎碎念，并沒有大幅度掙紮，兩人帶着他成功游上了岸。

救了這三個工作人員之後，謝璲并沒有上岸，反而向湖底潛去。

謝璲可以長時間閉氣，氧氣和食物一樣，對他的來說并不是必須品。

他剛才撕碎的那個就是個體型大了點的水猴子，它是死在水中之人怨氣聚合物，身體由溺死者的頭發和屍體組成。

謝璲剛才抽幹淨了它體內的怨氣，它自然就失去了行動能力。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巫支祁’，為了防止再出現什麽意外，謝璲決定去湖底确認一下，看看湖中還有沒有其他邪物。

既然來都來了，那就順手徹底把‘巫支祁’給解決了吧。

往下游動了一會兒，謝璲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轉身向後看去。

只見那個斷成兩截的水猴子竟跟在他身後，而且它那兩節身體竟有重新愈合在一起的征兆。

謝璲皺起眉，快速游到了它身前，然後把這家夥撕得更細致了一些。

這玩意竟然能自己吸收水中殘存怨氣複生，而且速度還挺快。

手指在碎肉和毛發中仔細搜索，最後謝璲找到了一張紫色符紙，上面用暗紅色的筆墨歪歪扭扭地寫着‘巫支祁’三個大字，這三個字中間還有不少複雜難懂的縮小版符陣。

在謝璲把這張符從碎肉堆裏抽走之後，那些屍塊就不再愈合了，仿佛徹底失去了活性。

謝璲把這張紫符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大概知道了這張符的功效——是個組合符，功能大概是賦予靈智+自動化聚集怨氣，用這符咒就能弄出來個可以自行吸收怨氣成長的聽話水猴子。

從這符咒的殘留氣息來看，這張符應該是修天道士畫的，所以這村中‘水神’巫支祁也和五通神一樣，被那修天道士操控。

現在可以确認了，這只水猴子就是‘巫支祁’，算是又解決了一個邪物。

謝璲毫不遲疑地撕碎了這張符，然後他随手撈起一件在湖水中飄蕩的工作制服，準備浮出水面。

就在這時，他餘光忽然瞥見湖底似乎有個人影閃過。

謝璲瞬間警覺，迅速轉身看向湖底——那不是活人，而是一個足有十幾米高的，坐落在湖底的巨大道士雕像。

看到這雕像之後，謝璲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快速下潛，試圖靠近仔細确認雕像的面容。

在看清雕像的長相後，謝璲怔怔地浮在湖中，過往的回憶畫面無法遏制地在腦海中浮現。

……

“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注1]……”

“爺爺，你在說什麽？”

“又沒背書吧，今天的《莊子》和《道德經》看完了嗎？”

“小學的入學考試又不考這些……”小謝璲小小聲地抱怨道。

話音剛落，他的腦袋就被敲了一個爆栗。小謝璲委委屈屈地抱着頭，不敢再多說什麽。

“讀書，是為了讓你修心，不單單是為了應付考試。”爺爺無奈地搖了搖頭，“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注2]……修心養性，以至無為[注3]……”

“小璲啊，你要記住，修道最重要就是修心，只有保持本心，不被世俗欲望影響，才能尋得大道。追求長生，是最愚蠢的行為，而想要長生的人，則是這世間最愚蠢的人。”

“……我才不修道。”小謝璲嫌棄地撇了撇嘴，“爺爺你喝酒的時候，經常指着裏屋那個雕像罵他是蠢貨，所以他就是想要長生的人嗎？”

老爺子冷哼一聲：“哼，就算他不想求長生，他也是個蠢貨！去去去，小孩子問那麽多幹什麽？乖乖回屋背書去。”

“哦。”小謝璲捂着腦袋，不情不願地回到了屋內。

“…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注4]……”即使走進屋內，也能依舊聽見老爺子的吟誦聲。

那蒼老低沉的聲音中所蘊含的複雜情緒，是剛轉世為人不久的謝璲所不能理解的。

小老頭拿着書在院子中慢慢踱步的身影在腦海中緩緩消散……謝璲滿眼殺意地看着湖底那巨大雕像。

換命符箓，無生老母，無啓教，長生教徒，兜兜轉轉，原來都是同一個人弄出來的啊。

而且還是位舊相識。

謝璲繼續往下潛水，一直潛到了湖底。

也不知這雕像是如何雕刻出來的，俯視的時候看着像個中年道士，仰視的時候，這個雕像又變成了一位面容慈悲的女人。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這雕像的底端應該有個機關……謝璲繞到了雕像左側衣擺位置，看着‘瑤池金母’四個字出現在雕像衣服褶皺之間，直接按了下去。

這一按就像是按下了抽水馬桶的按鈕，謝璲只感覺一股巨大的旋渦水流突然在湖底出現。

他沒有躲避，而是任由水流席卷着，帶他來到了一個滴水的山岩密道之中。

謝璲從暗河中爬了上來，順着向上的通道一直往上走。

湖底那個通道，連接的是山上五通神的祠堂。

‘巫支祁’的其中一個作用可能就是潛入湖底打開通道機關，讓人能快速往返‘無生老母’的雕像和五通神祠堂之間。

謝璲不知道祭祀都有什麽步驟，也不知道這個雕像還有什麽秘密，不過再等幾天就好了……過幾天，等到四月四號，就會有很多邪修送上門來，到時候他再用那些邪修的靈魂慢慢鑽研。

謝璲把在湖裏撈的工作人員制服披在身上。這種制服用防水面料制作的，不像他身上的襯衫，被水一沾就透。

穿好外套，剛走出祠堂門，謝璲就感到了一股濃郁的陰氣從不遠處的山路上傳來，隐約還能聽到拳拳到肉的擊打聲以及動物的慘嚎。

本來想下山回村子裏的謝璲腳步頓了頓，換了個方向，往陰氣濃郁的地方走去。

作者有話說：

[注1注4]選自《莊子·至樂》

[1]釋義：長壽的人整日裏糊糊塗塗，長久地處于憂患之中而不死去，多麽痛苦啊。

[4]釋義：天和地看上去清靜無為，其實卻又無所不為。世俗之人，誰又能夠做到“無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