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汪!汪汪汪?”

玉釀閣中幹燥陰冷,方啼霜甫一落地便打了個寒顫。

等站穩了腳跟,方啼霜放眼朝四下望去,差點便被這密密麻麻的漂亮酒壇子迷了眼。

他只在原地怔楞了半晌,而後很快便朝着那彌漫着濃郁酒香的瓷壇子們循步而去。

方啼霜趁着這酒窖中四下無人,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咬帶拽地扯開了角落裏的一壇子酒。

緊接着,方啼霜把爪子搭在壇邊上,然後趴着往裏頭嗅了嗅,這酒是琥珀蜜色的,酒水清亮見底,無論是聞起來,還是看起來都十分誘人。

方啼霜踮起兩只後腿,然後把舌頭伸進去舔了一下小口,口感香甜醇厚,但再仔細回過味來,便會發現還有幾分苦味。

這味道有些複雜,對年幼的方啼霜來說,其實也說不上來有多好喝,但因着有新奇感加持,他還是又試探着舔食了好幾口。

他從前瞧見別人吃酒,那些人個個都品得津津有味的,可每次他向阿舅讨酒吃,曹紀安都只笑着說,等你長大了才能吃,小娃兒吃了酒是要變傻的。

方啼霜卻總是想,吃酒的都是大人,那麽只要他也吃了酒,興許一瞬間就能長大成人了。

這樣想着,不知不覺間他就喝下了淺淺一層的黃酒進肚,這玩意初嘗雖然并不算十分可口,但喝多了,竟然也十分上頭。

方啼霜忽然有些停不下來了,斷斷續續地喝下去不少,直到肚子都頂了起來,他才做賊心虛地處理了一下作案現場。

緊接着他有些疲憊地靠在牆邊上,然後打了一個酒香四溢的飽嗝。

方啼霜此時感覺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心裏所有不高興的事似乎也都煙消雲散了,活着可真好,做貓也不錯……

原來長大就是這樣的感覺啊。

就在此時,有兩個宦官搓着手走進了玉釀閣。

“這天可真冷,”那宦官低聲笑道,“要是咱們也能在得幾口酒喝,暖暖身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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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誤事……欸,”他話才說到一半,卻像是忽然瞧見了什麽,語氣徒然變尖,“那兒是什麽東西?”

那宦官順着他的目光朝牆角看去,果然在那瞧見了一只穿着大紅襖子的小白貓兒,他也驚道:“呀,哪兒來的小貍奴?”

原本懶洋洋靠在牆角的方啼霜被他的大嗓門吓了一跳,頓時清醒了好些,連忙跳上木架子,又從進來時的那個窗子逃了出去。

因為怕被他們追趕上,于是方啼霜幹脆爬到了屋檐上,他平時有些畏高,故而能不從檐瓦上走,便不往那上頭去。

但今日酒壯慫貓膽,方啼霜三兩步便借力跳上了屋檐,然後在上頭奔來跳去,竟然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害怕了。

他一擡頭,總覺得白雲很近,藍天也很近,一切似乎都措手可及,他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整只貓都飄飄欲仙的,像是下一刻便就要飛起來了。

方啼霜特別興奮,他現在覺得自己簡直無所畏懼,也無所不能。

難怪大人們都喜歡吃酒,原來吃了酒是這種感覺,他心裏有些恍惚地想。

“喵嗚~”方啼霜仰頭挺胸,感覺自己實在是很有獸中之王的風範。

他在檐上晃晃悠悠地走,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在檐邊上晃來晃去,只消一腳再出去一些,便要摔下去了。

“啓禀陛下,各地送來的貢品皆已清點入庫,易腐易壞的蔬果生鮮,一部分送去了各宮主子宮裏,一部分則送去了尚食局,還剩下的便按着朝中官員品級,一應賞了下去……”

這掌事公公話音未落,卻見轎辇上的皇帝似乎并沒有在聽自己說話,他順着裴野的目光看去,便瞧見旁側房頂琉璃瓦上,一只小貓兒正在搖搖晃晃地走着浪步。

那小貍奴穿着一身大紅襖子,頭戴一個繡工精致的老虎帽,乍一看是喜氣洋洋的,再一看,還有幾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但這步調走的實在是很危險。

“雙兒主子?”他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

然而走在房檐邊上飄飄然的方啼霜卻被他這忽然的一聲驚了一下,身下步子一緩,半邊身子都往外踏空了。

“喵嗚!”伴随着一聲凄慘的哀叫,方啼霜一時什麽也沒抓住,直接就從房檐邊上跌落了下去。

他變成貓雖然不久,但好歹也摸索出了一些經驗,于是很快在空中一翻動,試圖讓四只爪子先落地。

不料這麽一翻,他竟然就徑直翻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瞧見方啼霜跌落下來的動靜,裴野身側的宮人們旋即蜂擁上前,但誰也沒能預料到,這小貓兒竟會這麽剛好地落進裴野懷中。

那要是先聖人,此舉必然能叫他樂開花了,可眼前這是新帝,這宮裏誰人不知道他最厭貓,連根貓毛都看不得。

宮人們忙垂首屏吸,已然是做足了要跪地謝罪的準備。

而此時的方啼霜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他便落入了一個單薄卻很有力的懷抱之中。

他猛地擡頭一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而後怔楞了好半晌,這才認清面前這位身着錦衣華服的人究竟是何人。

這人可是裴野!

方啼霜頓時清醒了過來,醉意消了大半,連身後的一叢貓毛都嗲了起來,在裴野懷裏一動,便是噼裏啪啦地響。

裴野:“……”

這毛都炸到他手了。

方啼霜看着目光冰冷的裴野,越想越害怕,總覺得自己這條小命很可能就要不保了。

與此同時,他忽然福至心靈,急中生智地對着裴野來了一聲:“汪!”

他原想學裝大蟲學老虎叫,但他尋常只聽阿兄阿姊拿那大蟲的名號來吓唬他,卻不知這獸中之王是如何叫喚的。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假裝自己是只犬兒,畢竟他只聽說過裴野厭貓,卻沒怎麽聽說過他不待見狗,所以裝犬兒還是要安全些。

但裴野只是看着他,卻似乎并沒有什麽反應。

方啼霜以為他沒聽清,于是又試探性地叫喚了幾聲:“汪!汪汪汪?”

雖然你讨厭貓,但我現在是狗,方啼霜心裏很害怕地碎碎念道,可千萬別砍我的腦袋……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用兩只前爪護住了自己可憐的小腦袋——雖然帶上老虎帽後,他的腦袋實在也說不上是小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瞧見眼前這位向來是一臉冷淡神色的小皇帝,嘴角忽然微不可見地向上擡了片刻。

那笑意轉瞬即逝,還沒等方啼霜回過味來,那笑容便已經消失了,快的像是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裴野身側的掌事公公滿臉推笑,試圖緩和氣氛道:“聖人今日一出門便接了一只喜氣洋洋的小貓兒,這想必也算是中了頭彩,今歲定然是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一年。”

說完他便要伸出手來,小心翼翼道:“聖人将那小貓兒給奴婢吧。”

裴野并沒有動,只是道:“既是頭彩,孤又怎麽好拱手讓人?”

他今日瞧起來心情挺好,那掌事公公本就是個人精,雖然新官上任,但到底也是這宮裏的老人了,哪裏會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話。

他忙做出請罪的模樣,而後賠笑道:“聖人說的極是,是老奴糊塗了。”

說完他見裴野眉目間未有怒意,于是便稍稍放下心來,轉身道:“起駕——回宮——”

這一路上,方啼霜都縮頭縮尾的,在裴野懷裏,他如坐針氈,心裏苦不堪言,但面上卻一動也不敢動,只得一臉乖巧地木在他懷裏。

他身上那股熏香一陣又一陣地往他鼻尖鑽去,方啼霜發現自己莫名還挺喜歡聞嗅這個香味的,如果這人不是裴野的話,他大概會恬不知恥地往他衣袖裏鑽。

可惜他是皇帝,方啼霜即便是有滔天的膽子,也不敢和他這樣耍鬧。

“一會兒差人去貓舍裏問問,是誰人給它喂了酒,”裴野的眉微皺,面上又浮起了那種冰冷又淡漠的嫌惡,“一身的酒氣。”

身側的掌事公公忙應道:“是。”

方啼霜耳朵尖一顫,生怕貓舍裏的宮人們因他而受罰,這才弱弱地喚了聲:“喵嗚~”

這事和他們沒關系。

可惜裴野不是婉兒,和他絲毫沒有默契,更別說能聽從他的語音語調裏猜測他的意思了。

“叫喚什麽?”

他一開口,方啼霜莫名又犯了慫,把嘴一閉,又不敢動了,繼續做他那只四肢僵硬的木偶貓。

一直到皇帝的轎辇停在了大明宮的正堂之前,裴野将他抱進殿內,而後稍一俯身,将他放下了。

方啼霜落了地,這才敢偷偷摸摸地背着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等裴野一回頭,他便又僵住了。

正堂裏燒着地龍,又點着熏香,一進殿便是撲面而來的暖意,方啼霜頓時便犯了困。

但那皇帝就在跟前,方啼霜現在連走個路都順拐,就更別提打盹睡覺了。

好在那掌事公公很善解貓意地給他取來了一個小團蒲,方啼霜立刻爬坐上去,一臉的嚴肅和乖巧。

堂上的裴野仿若視他于無物,把他帶回來了,但卻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兀自在桌案上批起了奏折。

方啼霜心裏無不悲傷地想思索,這皇帝究竟是幾個意思?到底什麽時候才肯放他回去?

他在團蒲上蹲坐了半天,後足都蹲麻了,醉意又被烘了上來,整只貓又開始恍惚。

案邊上的裴野無意間擡眸,卻見不遠處那小貓兒像是困極了,一下又一下地點着腦袋,然後又搖晃搖晃腦袋,強打精神地坐端正起來。

緊接着它又開始點頭,再偷偷往他這裏瞥一眼,然後很賣力地睜大了眼睛,證明自己沒睡着,然而很快就又開始往複方才那幾個步驟。

裴野覺得有趣,不知不覺便盯着他看了許久。

等下一次再擡起眼的時候,他發現那小貓兒已經用五體投地的姿勢睡着了。

裴野看向身側的掌事公公:“椿烨。”

“老奴在。”戚椿烨一躬身,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地上涼。”裴野只說了這麽一句。

但戚公公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先是輕手輕腳地将那小貍奴挪到了團蒲上,而後又找來了一塊小絨毯蓋在了它身上。

見堂上那皇帝不再開口,他知道自己意會對了,忙又退到他身側,仔細候着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現實中小貓不能喝酒,此處是為了劇情需要,請有貓的朋友們管好自己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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