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最好是能給他咬哭!

貓舍院門外,一只通體雪白的長毛貓鑽入了專給它安的一扇小門內,然後直奔自己那間還亮着微弱燈光的屋子去了。

方啼霜一進門,便瞧見屋內的婉兒坐在他那張小矮桌邊上,腿上還蓋着他的小絨毯子,他像尋常一般“喵嗚”了一聲,然後蹭地跳上了她的膝頭。

婉兒被他吓了一跳,她方才心中憂慮,沒敢回屋休息,一直在這屋裏等着方啼霜回來。

她如同平常一般,順手摸了把小貓兒腦袋頂上的絨毛,依然感覺“小貓兒大變活人”一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就像是她睡糊塗了做的一場夢。

但見這小貓兒平安回來了,她還是松下了一口氣的。

“雙兒,”她試探着問了一聲,“你找着那人了嗎?”

小貓兒在她懷裏搖了搖頭,還有些委屈地咕哝了一聲。

“方才沒叫人瞧見吧?”

方啼霜不知道要怎麽作答,若是點了頭,這事他和婉兒又解釋不清,反倒又平白叫婉兒擔心了。

于是他便假裝聽不懂人話,從她膝頭躍下,而後緩步走回窩裏去了。

“主子怎的不搭理我?”婉兒跟了過去,自說自話道,“也是,若是被那千牛衛瞧見捉住了,您哪裏還回的來呢?”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忽的又“咦”了一聲,追問道:“你那身衣裳呢?”

這問題方啼霜實在也很難答上來,都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的,更何況他此時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語言不通,他喵喵叫半天也是白搭。

方啼霜很快便把屁股尾巴沖向婉兒,然後往窩裏一趴,不欲再動彈了。

“您可真是……”婉兒給他蓋上了那方小毯子,然後輕聲道,“這大明宮的規矩可比咱們原先那兒嚴厲得多,您要是把衣裳丢在路邊,被哪個貴人瞧見了,這多有傷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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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絮絮叨叨地念經,方啼霜起先還“喵”兩聲作為回應,後來便困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發現那小貓兒早已睡過去之後,婉兒輕嘆了口氣,而後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地熄燈離開了。

第二日清晨。

方啼霜原本在窩裏懶覺睡的好好的,忽然便被婉兒抱了起來,他困成了一團白色的棉花,挂在婉兒的手上一動不動。

“雙兒,雙兒主子,”婉兒喚了他幾聲,“陛下召您過去呢,往後您是每日都要當值,每月逢初一休一日。”

方啼霜頓時從美夢中驚醒過來,滿面驚恐地睜開了眼睛。

一月一休,這真的不是在虐貓嗎?也太過分了吧!

屋外澤歡等人很快便端了一碗肉粥和兩粒山楂丸進來:“貓主子快用餐吧,千萬不敢讓陛下那邊等急了。”

方啼霜自進宮以來,還是第一回 連吃飯時的心情都這樣苦澀,他也實在是沒想到,他都變成貓了,竟然還要幹活,要幹活就算了,還這麽辛苦……

外頭天還不見大亮呢,他竟然就要去自己的崗位上報道了!

但心情不好歸不好,那碗肉粥他還是連碗底都舔幹淨了,半粒粥飯也沒剩下。

他才用過早膳,皇帝那邊便已差人來了,來的正是那位昨晚捉他的中郎将,他的皮膚曬成了銅色,笑起來那排牙齒如瓷一般白,方啼霜總覺得他朝自己笑的時候,有一種很憨厚的味道。

“蘇将軍,”婉兒抱着方啼霜朝他福了福,然後詢問道,“今兒個怎麽是您來了?”

“戚公公正忙着伺候聖人用早膳呢,脫不開身,聖人便打發了某來。”

方啼霜還是困得不行,不太高興地掀了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兩腳坐騎”,那人果然又朝着自己笑了笑:“貓主子用過早膳了不曾?”

“方才用過了,”婉兒替方啼霜答道,“勞将軍送主子這一趟了。”

“某分內之事,姑娘不必多禮。”說完他就從婉兒手上接過方啼霜,抱着他往正殿方向走了。

這位姓蘇的中郎将明顯是個練家子,他的步伐又快又穩健,方啼霜窩在他懷裏,感覺比被那戚公公抱着可舒服多了。

就這樣,方啼霜又在他懷裏睡了個回籠覺。

途中,方啼霜似乎感覺到有人偷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毛,不過他早就被摸習慣了,只要不碰他耳朵、尾巴和肚皮,他一律都随人怎麽摸。

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心有所感,那中郎将才抱着方啼霜踏進正堂,那小貓兒就倏然睜開了眼,又和旁側食案上的皇帝撞上了目光。

裴野才剛下朝不久,面前的食案上擺了幾盞清淡粥菜,瞧見這小貓兒到了,他面上也沒半點情緒起伏/,只是繼續不疾不徐地用着早膳。

方啼霜照舊是坐在他身側地面上的一個小團蒲上,他無事可幹,于是便仰起腦袋悄咪咪地看向裴野。

這位金尊玉貴的少年,舉手投足間都是一樣的貴人作态,吃東西也不像是吃東西,動作慢悠悠的,反而像是在作畫似的。

這吃相和他的一比較,簡直就是大相徑庭。

方啼霜是挨過餓的小孩,除了父母健在的那幾年,後來跟着阿娘在羁旅途中、又輾轉到了舅父家中,都鮮少有能吃飽的時刻。

那時候能有點吃的墊吧墊吧肚子,不至于餓死就不錯了。

當人的時候他還勉強會注意點禮節形象,可現下當了貓兒,便再沒有那些禮節約束,呼嚕呼嚕只管吃便是,反正他們人又不會指望一只小貓兒能懂什麽規矩。

方啼霜這樣看着裴野,心裏忽然生出了幾分羨慕的意味來,像他們這樣的天生貴人,從小到大都沒挨過餓,真是個好命人。

與此同時,裴野忽然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見那小貓兒一直盯着自己,還以為它是餓了,于是便詢問身側侍餐的戚椿烨道:“來時貓舍裏的宮人沒給它喂過早膳嗎?”

“這……”戚椿烨颔首道,“容奴婢出去問問蘇将軍。”

退出去的戚椿烨只在外頭待了半晌,很快便又回屋來了:“回陛下的話,将軍說,他去時問過伺候貓主子的婉兒姑娘,說是已用過早膳了。”

方啼霜此時正跟着扭頭聽戚公公說話呢,才轉回頭,面前便忽然出現了一只素白的手腕,他沿着那手腕向下看去,便見那人手上還拿了只白玉羹勺,勺中是一口淺淺的南瓜粥。

方啼霜複又擡頭,和座上的裴野對視了一眼,确定他此舉是想喂自己之後,才終于怯怯地把腦袋湊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勺子裏的南瓜粥舔幹淨了。

那少年皇帝大概是覺得有趣,又連着喂了他好幾口。

方啼霜此人,向來是吃飽了也還能再吃、飯從不嫌多的個性,只是從前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這個性他也沒法充分展現。

所以等裴野喂高興了,方啼霜也飽得頂脖子了,他仰面躺倒在團蒲上,有些動彈不得的樣子。

裴野微微蹙眉,問道:“它怎麽了?”

“這想是……”戚椿烨頓了頓,而後應答道,“想是吃撐了,奴婢曾聽聞飼養貓主子的婉兒姑娘說過,這雙兒主子只知饑,不知飽,喂給它多少,它便就吃多少。”

他話音略略一停,随即又開口說:“陛下,奴婢聽聞那南禦園裏貢進一只獅子,‘形似虎,正黃,又有髯耏,尾端茸毛大如鬥’【注】,着實是新奇——陛下不如帶雙兒主子一道去瞧瞧,也權做是飯後消食解悶啦。”

裴野聽他說完,這才想起今歲元日,那西域朝貢送來一只名為“獅子”的猛獸,他那日不過浮光掠影地看了眼,轉頭就給忘了。

他看向團蒲上把肚子吃的圓鼓鼓的小貓兒,像是認真思忖了半晌,而後才答道:“就依你說的,去南禦園逛逛吧。”

“是。”

戚椿烨才剛答應,便聽那座上的裴野又開口問了聲:“不用給這小貓兒牽根繩嗎?”

“回陛下,那繩兒原都是拴犬兒用的,貍奴大多性溫和,雙兒主子更是通人性懂人言,哪裏需要牽繩呢?”

裴野不以為意,只是淡淡道:“孤怕它出了門要亂跑。”

同樣的吩咐,戚椿烨從不敢讓皇帝再說第三遍,于是他也不管這給貓兒牽繩是否多此一舉了,只管着讓宮人們去張羅一條合适的牽引繩來便是。

宮人們很快尋來了一條狗繩,那原是備給清寧宮養的那條犬爺的,給方啼霜帶着多少有些不合适,那項圈大了不少,方啼霜一使勁就能脫開那繩子。

至于能不能拴住方啼霜,其實全憑他自覺。不過牽引繩的那端可是皇帝,他便是想不自覺也難。

去南禦園的路程不算短,裴野輕松自如地坐在轎辇之上,而那根牽引繩則被他系在那轎椅的扶手上。

可憐的小貓兒只能跟着皇帝的轎辇一路被迫散步消食,方啼霜心裏惡狠狠地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咬這壞皇帝一口。

最好是能給他咬哭!

作者有話要說:

【注】:出自《東觀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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