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因為你在這裏

“大将軍王風煊弑君, 罪大惡極,殺無赦!”

皇後像是瘋了,尖聲叫道。

謝陟厘又一次聽到了弓弦繃緊的聲響, 羽林衛的箭尖對準了她和風煊。

剛剛放下的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風煊再怎麽厲害也只有一個人, 單槍匹馬怎麽可能是整個羽林衛的對手?

風煊喝道:“誰敢?!”

他的聲音在仿佛有金石之力, 這聲斷喝之下,外面傳來橐橐步聲,羽林衛驚恐地發現,自己被一支人馬包圍了。

這支人馬衣着各異, 有穿短打的, 有穿長袍的,看上去似乎來自各個行當的都有。

但他們身上有一股統一的肅殺之氣, 掩蓋了他們衣飾上的不同,夜色中他們沒有打火把, 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只有長刀出鞘,在冷月下折射出森冷的光。

整支隊伍就像是一把刀, 一把在戰場上被錘煉過千百次的刀。

謝陟厘又驚又喜,竟然是烈焰軍!

烈焰軍不是駐紮在西山嗎?怎麽會突然在這裏出現?!

這正是皇後的疑問。皇後為這一天布局了很久, 風煊是這局棋中唯一的變數, 姜家的人早就盯緊了大将軍王府,風煊還能闖到這裏, 只能說明一件事——姜家的府兵沒能擋住風煊。

“快動手!殺了他們!”皇後嘶聲叫道, “他死了, 我們才能活!”

謝陟厘明白皇後的意思——死人是無法辯解的,只要她和風煊死在這裏,什麽罪名都可以往他們兩個人頭上栽。

烈焰軍再厲害, 也不可能瞬間殺光所有的羽林衛,風煊和她一起身陷重圍,在烈焰軍沖進來之前,羽林衛仍有足夠的機會殺死他們倆。

謝陟厘的手微微發抖,然後就感到手被風煊握緊了。

風煊朗聲道:“皇後娘娘真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殺人滅口嗎?”

文武百官?

謝陟厘一愣。

烈焰軍呈雁形散開,當中走出一群人。

在皇帝的筵席上,謝陟厘見過不少官員,但此時他們一沒有穿官服,二沒有戴官帽,個別人大約是從床上被拉起來的,外袍還穿反了。

謝陟厘完全認不出誰是誰,只瞧見風煥同他們在一處。

但皇後定然認得。

因為皇後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毫無血色,蒼白如死。

哪怕是太子死的時候,皇後的臉色都沒有這麽難看。

謝陟厘覺得很奇怪,唯一的兒子死在自己面前,皇後雖然悲怮,卻完全沒有動搖理智,依然指揮若定,先殺皇帝,再殺她這個北狄聖女。

此時百官一來,皇後卻是面若死灰,比死了兒子還要傷心。

後來謝陟厘才知道,對于皇後來說,太子死了,傷心歸傷心,但并不是太打緊。

因為皇後還可以從宗室中過繼一個充作新君,半點也不妨礙她成為位高權重的太後。

可這些朝廷重臣們一來,皇後的圖謀便全泡了湯。

皇後臉上剎那間湧現瘋狂的神色,緊緊抱着太子的屍體,尖聲叫道:“放箭!放箭!給我殺了他們!”

“皇後姜氏,弑君奪位,其罪當誅,爾等受其蒙蔽,只要放下刀槍,我便既往不咎!”

風煊高聲向殿外道,“各位大人,若我風煊身死在此,風氏嫡系便只剩十一皇子風煥一人,望諸位保我風氏江山,扶十一皇子繼位!”

謝陟厘站在他的身後,看不到他的臉,但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神情冷峻磊落,讓人無條件信服。

權謀算計這種東西她一直玩不明白,這會兒更是又驚急又慌亂,腦子完全沒有功夫細想。

直到此時,她看着風煊的背影,聽着風煊的這些話,才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風煊與風煥已經發現了皇後的陰謀,正常情況下,風煊應處于風煥此時的位置,率領烈焰軍帶着重要的官員們沖到殿外,将犯下弑君大罪的皇後與太子一網打盡,然後作為風頭最盛的皇子,繼承皇位,一統天下。

“你……為什麽……”

謝陟厘的聲音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一句話根本說不完,底下那半句“……要來啊”被梗在喉嚨裏,眼淚嘩嘩湧出來。

風煊回身抱住了謝陟厘,聲音沉穩平靜,一如往常:“因為你在這裏。”

他的身形颀長,謝陟厘在他懷裏只有小小一團。

他背對着羽林衛,将自己的後背當成世上最堅牢的盾牌。

就算萬箭齊發,他也能嚴嚴實實地替她擋住,一箭也不會射到她的身上。

“阿煊……你不能……”

謝陟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全,偏偏風煊全聽得懂,心裏面只嘆息了一聲,怎麽這麽能哭呢?

“別哭了。”風煊抱着她,聲音很輕很輕,“阿厘,我覺得這樣很好。”

以前有很多次,風煊都想知道,上一世的阿厘在箭雨下擋在他身前時,是怎樣一種心情?

現在他明白了,這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需要思索,不需要考慮,箭來了他擋着便是。

這樣很好。

這一次,輪到我為你擋箭了。

謝陟厘一輩子的眼淚好像都在這一刻哭完了。

她捧着風煊的臉,風煊在她的視野中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他的眸子無比溫柔,無比寧定。

他從房頂躍下的時候,她以為他是來救她的。

卻不知道,沒有人能在這種情形下逃脫,連稀奇與豪邁這種絕世兇獸都不能。

他是來陪她的。

生陪她一起生,死陪她一起死。

“阿煊……”

阿煊,聽說這輩子死在一起的人,下輩子可以繼續在一起……你願意下輩子和我在一起嗎?

謝陟厘有好多話想說,一顆心都快鼓脹破裂,可喉頭哽咽,除了他的名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想踮起腳尖,用力吻上風煊的唇。

“放箭!”

皇後厲聲高喝。

“七哥!”殿外風煥也在大叫,“羽林衛諸人聽令,放下刀槍,既往不咎,擒拿皇後姜氏者,戴罪立功,官升三級!”

“嗷嗚!”

豪邁根本沒有離開,此時返頭沖過來向着羽林衛發出一聲巨吼。

羽林衛終于開始猶豫。

皇後仍在催促,這些羽林衛全是姜家一手栽培的,她不相信他們會抗拒她的命令。

然而就在此時,殿外忽然有人道:“皇後患有心疾,此時已然瘋了,昏庸之令,爾等難道還要盲從嗎?還不快快把皇後拿下!”

皇後難以置信地看着殿外說話的人。

那是她的外甥,姜家的現任家主。

在計劃中,他本應控制住風煊,可是他沒有想到風煊把烈焰軍的精銳藏在了京城,一子落錯,到此他已認輸。

羽林衛立刻掉轉了刀尖,架在了皇後頸上。

皇後眼睜睜看着自己由刀俎變為了魚肉,由皇後變成了棄子。

“姑母,”家主嘆息般道,“我說過很多次了,您身體不好就要好生歇息,現在您瘋病發作,做出這等事來,豈不是要連累整個姜家?”

風煥立即道:“家主大人大義滅親,文武百官有目共睹。”

官員們也紛紛附和。

姜家樹大根深,此時若是跟着皇後負隅頑抗,不說朝局如何動蕩,天下如何混亂,單只是此時此刻,裏面的風煊就活不成。

姜家用皇後換取了朝局表面上的安寧。

謝陟厘還保持着踮腳的姿勢,唇已經送到了風煊的唇邊,見狀驚異地想回頭。

卻被風煊托住了臉,風煊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做完?”

謝陟厘一呆,風煊擡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謝陟厘的臉“轟”地一下着火了。

這這這這種時候,這這這麽多人!

全然忘了這正是她剛才想做的事。

風煥帶着人進來收拾殘局,命人把皇後押下去,百官們上前撲到皇帝的遺體前跪地痛哭。

謝陟厘被風煊抱在懷裏,剛吻完,頭暈暈的,氣一起喘不上來。

風煥咳了一聲,走進兩人,悄悄道:“七哥,你這樣沉溺美色,很容易跟父皇一樣變成昏君的。”

風煊根本不理他,這一刻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想放手。

但謝陟厘卻推開了他,因為豪邁一直在咬謝陟厘的衣角,把謝陟厘往稀奇身邊拉。

謝陟厘立即去翻自己的醫箱。

稀奇全身上下都中了箭,但好在皮糙肉厚,更兼漠狼的毛發本來就厚實,這些日子又好吃好喝受人供養,一身毛發裹在身上如一床氈毯,抵卸了不少力道,箭矢插滿身的樣子看上去雖然有點吓人,卻沒有受到真正的致命傷。

它此時瞧見豪邁圍着自己轉,還興奮過頭,打算掙紮着站起來,被謝陟厘拿銀針紮了幾記,終于腦袋一歪,安份了。

這一場天翻地覆的巨變,落在史冊上,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太子暴病而亡,上與後急怒攻心,不治而亡。

一家三口,一夜全死光,百姓們當然都覺得很奇怪。

但百姓們的想法影響不了大局,朝堂上一片平靜,平靜地開始料理皇帝的後事,然後開始安排風煊的登基大典。

如此兩樁大事,阖宮滿得腳不沾地,謝陟厘倒是分外清閑,每日只顧照料稀奇。

稀奇身強體壯,傷勢一日比一日見好,豪邁也不揍它了,兩只獸懶洋洋地躺在樹下,腦袋擱在彼此的身上,不時互相舔上一口。

謝陟厘覺得宮裏很快就會有小神獸了。

一頂步辇停在宮殿前,良妃扶着宮人下了辇。

已經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良妃穿着厚厚的狐裘,套着手籠,走過來。

後宮嫔妃清理了一大批,如璧妃之流全被送去了為皇帝守陵,整個皇宮大片的宮殿清靜了下來,良妃雖然還未正式當上太後,但已經是後宮真正的主人。

良妃來這裏不止一次了,稀奇與豪邁不知是認得她了,還是單純忙着卿卿我我,顧不上旁的,一次也沒有朝人呲過牙。

謝陟厘把良妃迎入殿內,泡了一盞藥茶。

良妃坐了小半個時辰,和昨天一樣,與謝陟厘拉了不少家常。

謝陟厘有點疑惑,宮中現在又是奉安大典,又是登基大典,乃是最最忙碌的時候,良妃也是後宮最最忙碌的人,怎麽接連幾日都有空過來和她閑聊?

她忍不住問道:“娘娘,您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

良妃頓了頓。

眼前的女孩一雙眼睛清澈無比,眸子溫和柔亮,裏面沒有藏一絲心事。

良妃擱下了茶盞,拉住謝陟厘的手,帶着一絲猶豫,開口道:“阿厘啊,有件事,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

謝陟厘道:“您說。”

“本朝太/祖皇帝留有遺旨,凡是風氏皇帝,皆得娶姜家長女為後……這事,你聽說過嗎?”

謝陟厘認真想了想,搖搖頭。

良妃:“……”

這可怎麽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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