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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征蘭如遭雷劈,僵在原地驚愕萬分地看着眼前之人,實在想不通為何兩人才剛見面,甚至連話都沒說幾句,自己就被他瞧破了身份?

難道自己的喬裝真的如此不堪檢驗嗎?可是那兩名守衛明明就不曾懷疑過她的身份。

顧璟說完之後,并未等她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走到書案後坐下,端起茶杯來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姚征蘭醒過神來,幾步走到他的書案旁,纖手在袖中捏緊,臉龐漲紅:“顧大人,實不相瞞,姚晔是我的雙生哥哥。”

“你多拖延一分,便多一分被人瞧出端倪的風險。”顧璟眉眼不擡,放下茶杯拿過案上的卷宗。

“顧大人,可否告訴我,你是如何瞧出破綻的?”姚征蘭咬着唇問。

“這很重要?”

“很重要。”

顧璟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瞟向她,“伸出左手。”

姚征蘭遲疑地伸出左手。

她的手指清瘦細長骨節分明,因為刻意剪禿了指甲,不細看女性化特征并不十分明顯,若說是從這雙手上看出破綻,姚征蘭不服。

“若你真是姚晔,你左手的手指上,應該有道愈合不久的傷口。而你并沒有。”顧璟道。

姚征蘭:“……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衆所周知姚晔最重的傷在頭部,就算有人去探望,重點關注的也是他頭部的傷。而他的手一向放在被中,知道他手上有處小小傷口的人屈指可數。這顧大人又不曾去家裏探望過她哥哥,他是怎麽知道他左手手指上有處傷口的?

“我去你兄長出事的樓梯勘查過,當時在場的人說你兄長在摔落時用左手抓過樓梯扶手。而我在扶手上發現一根木刺,刺上有新鮮凝固的血跡,故而推斷你兄長左手上應當有處被木刺劃破的傷口。”

“你去現場勘查過?那我哥哥……”

“你兄長确系自己不慎滾落樓梯,并非是南陽王推的。這一點,待他醒來想必能親口确認。”顧璟道,“現如今,你可以走了吧?”

“我不能走。”姚征蘭雙膝落地,就在他書案邊跪了下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你,可是大理評事這個官位是我哥哥考中進士後等了七個多月才等來的,若就此錯過,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來這審獄斷案的衙門任職。顧大人,你能否高擡貴手?我不會在此久留的,只要等到我哥哥醒來,我馬上離開。你的這份恩情,我們兄妹沒齒難忘,必當報答。”

“荒謬!”顧璟忽的冷下臉來斥道,“你也知道這是審獄斷案的衙門,既是審獄斷案的衙門,又怎容得你冒名頂替知法犯法?我若不是看在你一心為兄其情可憫的份上,方才便已将你當場拿下!你不必多言了,速速離開!”

“我不能走。我昨日已代替哥哥接了任命書,若就此離開,沒法向朝廷交代,更會連累我哥哥與阖府上下。顧大人,求求你,我求求你……”

顧璟扛不住她這般苦求,也不可能為着她徇私枉法,無計之下朝外頭高聲道:“來人!”

姚征蘭見他鐵了心的不肯通融,情急之下腦子發昏一頭撞向他的案角。

顧璟大吃一驚,電光火石的根本來不及阻止她,匆忙之中條件反射般伸出手去捂住案角。

姚征蘭這狠狠一頭便撞在了他的手上。

感覺不對,她訝然擡眸。

這時門吱呀一聲,卻是方才那端茶遞水的小吏進來了。

“顧大人,您有何吩咐?”

“無事,你且退下。”顧璟道。

小吏複又關上門出去。

“顧大人,你、你的手……”姚征蘭依稀記得方才撞上去的時候隐約聽到一聲似是忍痛的悶哼,而此時再看顧璟,發現他面色确實不好看,那右手縮回去時也是小心翼翼的,便懷疑自己是否撞斷了他的手骨。

誰知話說一半,顧璟便怒目熊熊地朝她看來,再次斥道:“為了區區一官位,便不惜弄虛作假以命相搏,你置為人的禮義廉恥于何處?置父母的生養之恩于何處?簡直不知所謂,不可理喻!”

“顧大人,大理評事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區區一官位而已,錯過便錯過,根本不值一提。但對于我哥哥而言,那是他的心之向往,是他的夢寐以求。他五歲的時候就坐在舅舅的膝蓋上信誓旦旦,說長大後要做個和舅舅一樣洗冤除暴為民做主的推案官。今年春考中進士之後,他又上書朝廷,說願繼承舅舅遺志,入刑司衙門審案斷獄。等了足足七個月,才等來這一紙任命書。偏生時運不濟,讓他在此當頭出了事。

“昨日內官來家中遞送哥哥的任命書,父親以他重病在床不能上任為由給拒了。是我擅作主張,派人将內官攔了回來,冒充哥哥替他接下了這任命書。先前已有此一遭,若上任時再托辭推延,朝廷還會給我哥哥留着這個位置嗎?更甚者,待我哥哥将來醒了,再上書朝廷請求入刑司衙門,朝廷還會給他這個面子嗎?

“顧大人,我置為人的禮義廉恥于不顧,置父母的生養之恩于不顧,保的不是區區一個從八品下的官位,而是我舅舅希望後繼有人的遺志,與我哥哥科舉入仕的初衷。”

姚征蘭說着說着便眼眶發熱喉頭發堵,不欲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垂下臉去,讓決堤的淚珠懸空落下。

屋內沉默了片刻,顧璟才再次開口:“可你是個女子。”

聽出他話裏的松動之意,姚征蘭忙仰起臉道:“我雖是女子,但和哥哥一樣,自幼便愛聽舅舅說那些審獄斷案的故事,在這方面見識要比一般女子多很多,而且我朝的律令我也是熟讀過的。我不敢說我自己能做得有多好,但就算是為着我哥哥的官聲着想,我也必然會盡忠職守兢兢業業,絕不做那屍位素餐之人。”

顧璟看着眼前女子那波光潋滟的雙眸,頓了頓,左手在案上的卷宗裏翻了翻,抽出其中一本來遞給她,道:“坐到一旁去看,一炷香的時間後,告訴我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

姚征蘭明白這是要考考她的意思,若是她能過關,說不定他就會允許她留下了。于是忙雙手接過卷宗,起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逐字逐句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見她注意力放到卷宗上去了,顧璟在桌底下悄悄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骨。受力之處極痛,但一寸寸摸過去,并無斷骨凸起之感,估計手骨有裂但并未斷。

他暗自慶幸,若非自己眼疾手快擋了這麽一下,那行事莽撞的女子一頭撞上去,只怕不死也得落個重傷,屆時如何收場?

她說她是姚晔的雙生妹妹,那也就是承恩伯府的嫡女了。承恩伯在京裏一向籍籍無名乏善可陳,怎會養出這樣一雙兒女來?一個十九歲便高中進士,另一個……不說也罷。

一旁的姚征蘭全然不知顧璟這會兒心裏正瞎七瞎八地想些什麽,她全副心神都沉入到案卷中所記載的媳婦毒殺婆母卻誤殺小姑子的案件中去了。

媳婦毒殺婆母在本朝屬十惡不赦之罪,若罪名坐實,那是要處淩遲之刑的。

卷中這名媳婦便坐實了毒殺之罪,案卷從縣裏送到大理寺,先經大理寺丞複查,寫下批語,然後上交給大理寺正審核。

也就是說姚征蘭手裏這份卷宗是經大理寺丞複查過的。想到這一點,姚征蘭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如若旁人看出來的問題她卻沒看出來,她也沒臉繼續留在這兒了,畢竟經手的都是些人命關天的案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後,顧璟開口:“說說吧。”

姚征蘭回過神來,合上卷宗來到顧璟的書案旁,道:“既然顧大人要考我,那我便班門弄斧了。方才我已經将記錄在冊的案發過程,人犯的口供,以及相關證人的證詞全部看過。在我看來,此案中,至少有至關重要的四個疑點,審案的縣官沒有交代清楚。”

顧璟聽說她看出了四處疑點,英挺的長眉微微一軒:“哦?願聞其詳。”

姚征蘭道:“卷宗中記着,犯婦鄒氏嫁入張家五年無出,因婆母一直想要給丈夫納妾,故而與婆母耿氏關系不睦。這便是鄒氏下毒毒害婆母的動機。在我看來,這個動機并不那麽站得住腳,理由有二。

“一,我朝慣例,婦人入夫家三年無出,夫家便可納妾。這一點雖無定律,但卻是約定俗成之事,誰也不能說道什麽。而案中這個鄒氏的婆母既有意為兒子納妾,為何在鄒氏無出五年的情況下都沒能納成?是鄒氏太過兇悍,還是,她自己的兒子不願納妾?

“若是鄒氏太過兇悍以致這妾五年都沒納成,那麽鄒氏有什麽理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毒殺婆母呢?她只需繼續兇悍下去便是。若是鄒氏之夫不願納妾,那鄒氏便更沒有毒殺婆母的理由了,她只需倚仗自己的丈夫便是。除非,案發前發生了什麽讓她寧願死也接受不了,且誰也倚仗不着的事,比如說她丈夫同意納妾了,這個動機才能成立。但綜觀整本卷宗,并沒有找到一處關于這方面的論述。”

說完她便小心翼翼地觀察顧璟的表情。

顧璟面無表情,只手指敲了敲桌子,道:“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就是我,顧·鋼鐵直·璟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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