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是。你們找我,有何貴幹?”姚征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神态自若地問道。

“昨日在菜市橋那邊發生兇案的米行,是不是你下令将站出來作證的錦記綢緞莊掌櫃孫旺財拖出去當衆施杖刑的?”嚴峻問道。

原來是為了此事而來。姚征蘭微微松了口氣,答:“正是。”

“那就麻煩姚評事跟我們走一趟吧。”嚴峻此話一出,兩名差人上來就要押住姚征蘭。

姚征蘭這才覺出事情不對,掙紮問道:“為何?”

“孫旺財不堪其辱,于昨晚在家中上吊自盡了。他的家人拿着遺書将你告到了刑部。”嚴峻說着,一揮手,示意差人帶姚征蘭走。

“可是,他昨日是因為作僞證才被杖刑的,等一下……”姚征蘭怎肯随他們去刑部受審?旁的不說萬一審訊途中暴露了女子身份,豈不是罪上加罪?

“姚評事,在朝官員亂用職權逼死人命向來為朝廷所不容。你若乖乖配合,跟我回刑部将事情交代清楚還自罷了。如若不然,鬧開了大家臉上可都不好看。”嚴峻語帶威脅道。

姚征蘭心急如焚,可此情此景下,她想不到辦法來自救。周圍有已經來點卯的同僚在圍觀,包括昨日與她同去米行勘查的丁奉公,可他們都只是在袖手旁觀而已。

“丁評事,昨日你也在,你為我說句公道話。”姚征蘭一邊被差人強扭着往大理寺大門口拖去,一邊回頭急急朝丁奉公求救。

丁奉公卻直往人後縮去,口中連連道:“此事跟我有什麽關系?姚評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擔着,可別拖無辜之人下水啊!”

姚征蘭就這般被活生生地拖到了大理寺大門口。

恰顧璟剛從馬上下來,回頭見此情形,面色不由一沉。

姚征蘭見了他,卻沒好意思開口向他求救。無親無故的,對方昨日已幫她太多,就如丁奉公剛才說的,她自己做下的事理應自己擔着,不該拖無辜之人下水。

那嚴峻顯是認識顧璟的,見他來了,停下來向他随意地拱了拱手,道:“顧大人早啊。”

顧璟不緊不慢地從階下上來,與嚴峻對面而立,還過禮後,問:“嚴大人一大早跑到大理寺來,不知是何要事?”

嚴峻看了眼姚征蘭,道:“奉命帶這位姚評事回去調查一件案子。顧大人請。”他讓出道路,意思十分明白,叫顧璟不要多管閑事。

顧璟卻并未如他所願地從他讓出的路上走過去,而是繼續問道:“哦?這位姚評事昨日剛剛上任,不知犯了何事,居然要勞動嚴大人你這堂堂刑部侍郎親自來我大理寺拿人?”

嚴峻道:“原來姚評事昨日才剛剛上任,怪不得不知輕重,當衆對無辜百姓施以杖刑。為了自己一時痛快逼死人命這種事,不是初生牛犢,恐怕還真幹不出來。”

顧璟面無表情:“嚴大人昨日并不在現場,怎知被杖刑的是無辜百姓?”

嚴峻道:“他若不是無辜,又怎會寧願一死,以證清白?”

“嚴大人身為刑部侍郎,莫非連以命訛人的案子都不曾見過?”

“這……顧大人你這不是以偏概全麽?縱有那以命訛人的無賴,你也不能說,這個案子就一定是以命訛人吶。”嚴峻有點不高興了。

“是啊,案子還沒審,嚴大人怎麽話裏話外的就開始偏向那‘無辜百姓’ 了呢?”顧璟毫不退讓地反問。

嚴峻不想繼續跟他掰扯下去了,拱手道:“顧大人請自便吧,本官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就先告辭了。”

“慢着!”

嚴峻看着攔在自己面前的顧璟,冷冰冰道:“顧大人不是想妨礙本官辦案吧?”

“嚴大人既是為了昨日杖刑百姓一事而來,那你拿錯人了。此事與姚評事無關,是我下的令。”顧璟道。

姚征蘭猛然擡眸看向顧璟。

顧璟卻并不看她。

嚴峻愣了一下,看着姚征蘭對顧璟道:“可姚評事方才明明承認是他下的令杖責孫旺財的。”

“昨日勘查兇案現場,在場官最大的便是我。嚴大人覺着,若無我首肯,他一個第一天上任的評事,有這個能力支使差役聽他的話去杖責證人麽?”顧璟問。

這話無懈可擊,嚴峻一時無言以對。可是……可是……

“嚴大人要想審清這個案子,就不能拿錯人。放了他,我跟嚴大人回刑部配合調查。”顧璟沉着道。

“顧大人……”姚征蘭又愧又悔,心口發熱,忍不住輕聲喚他,想叫他不必為她頂罪。

“住口!到現在還看不清形勢麽?強出頭也要分場合,回去做你該做之事!”顧璟正眼也不看她地輕斥道。

“對對對,這刑部大牢啊,理應讓顧璟去。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刑部尚書要是不請你吃飯,你就別回來。”這時階下又遠遠走來一少年公子,玉面紅衣,富貴風流,幾步便輕快地躍上階來,伸手搭在顧璟肩上,望着嚴峻笑道。

嚴峻後退一步,向李逾拱手行禮:“下官見過南陽王。”

“嚴大人,案犯都主動提出跟你回去配合調查了,你還不拿人嗎?”李逾象征性地回了他一禮,問道。

“這……”顧璟這身份,拿回去了能怎樣?是敢胡亂往他頭上扣罪名還是敢動刑讓他主動認罪?可若不拿他回去,他興師動衆而來,聽聞要拿之人是顧璟就铩羽而歸,以後在官場上還怎麽混?

明明說了是拿姚晔的,這姚晔何時攀附上梁國公府了?竟讓顧璟主動出來替他擔責?此事他是做不了主了,還是先把顧璟帶回去,看上面怎麽決定吧。

“既如此,那就煩請顧大人跟本官走一遭了。”嚴峻說着,對顧璟做了個請的手勢。與方才拿姚征蘭時态度迥異。

顧璟與他一道往臺階下走去。

“顧大人!”姚征蘭擔憂地看着他的背影。

顧璟并未回頭。

倒是李逾上來道:“你放心,同樣是去刑部喝茶,他去,不過去喝一杯,換做你去,得喝一壺。沒事的,進去吧。”

姚征蘭被李逾扯着胳膊拉到大理寺院中,這才回過神來,忙掙脫他的手,問道:“郡王與顧大人相識?”

“你這話問得好啊,我與他若不相識,誰與他相識?慢着……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難不成,你不知道你口中的‘顧大人’是誰?”李逾頗覺驚奇道。

姚征蘭猛的一驚,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是大大不妥。她才回京兩個月,又一直被拘在家中孤陋寡聞。可哥哥為了趕考去年夏天就回京了,在京中亦有交游,這顧大人既然與南陽王親熟,想必在京中也是個人物,哥哥又怎會沒聽說過他的名字?

對了,上次在得一齋,李逾說過,他表兄在大理寺當差,只是當時她沒留意聽名字。難道,他的這個表兄,就是顧璟?

這樣也能解釋為何兩人明明素不相識,顧璟卻願意對她施以援手了。她哥哥是因為南陽王受的傷,顧璟為人正直,怕是,為了多少替自己的表兄弟彌補一些吧。

對了,上次玉薇她們好像說起顧璟寫字極好,千金難求一字。而她卻把他右手給撞傷了!他還不肯就醫,這、這萬一恢複不好……

李逾見姚征蘭的臉忽然變得煞白,以為自己吓到了她,忙道:“一時沒想起來也是有的,再說我也很少與他一道出現在人前,姚大人不必介意。對了,不知姚大人在何處辦公,能否請我喝一杯茶?”

姚征蘭回過神來:“哦,我……我還不知道在哪裏辦公。”

李逾疑惑:“你不是昨日便上任了麽?怎會不知在哪裏辦公?”

姚征蘭扯謊道:“昨日因剛剛上任,對大理寺諸般事務一竅不通,顧大人提點我來着。”

“原來如此。”李逾一轉頭,便看到了一直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丁奉公,于是對他招招手。

丁奉公忙一溜煙地跑過來行禮道:“下官大理寺評事丁奉公拜見郡王。”

“你可知姚評事辦公之所在何處啊?”李逾問。

丁奉公點頭哈腰一臉奉承:“知道知道,郡王這邊請。”

他引着兩人來到院子靠左一排廂房的盡頭,指着最後一扇門道:“這裏便是姚評事的辦公之所。”

三槐眼疾手快地上前推開門,李逾踏步進去擡眸一瞧,見這房間寬不過兩丈,長不過三丈,一門一窗。室內除了一排放卷宗用的架子和一張書桌之外,別無它物,逼仄簡陋得很。

“不僅是個鬥室,還是個陋室。我說,不會是你們看人端菜碟,故意把最不好的一間給初入官場的姚評事吧?”李逾問丁奉公。

丁奉公忙雙手亂擺道:“郡王切莫誤會,我們評事的理事房都是這樣的,下官的理事房就在那邊第三間,郡王若是不信,可以親自過去看看。”

姚征蘭見狀忙道:“郡王,此處是辦公之地,自是比不得家裏。看來今日也沒有茶招待郡王了,要不改日……”

“這就急着攆我走了?”李逾對站在一旁的丁奉公揮揮手,道“你先退下吧,我與姚評事有話要說。”

丁奉公依言回到自己鬥室門前,看着李逾與姚征蘭兩個進了門,三槐卻站在門外,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這世道,別說女人了,連男人長得有幾分姿色,都想着攀龍附鳳,啧啧啧!世風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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