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VIII.樹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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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回去了?”

梅林毛茸茸的腦袋從瓶瓶罐罐中拱出來,手上沾着斑斑駁駁的棕榈油。他施了個小法術将手上清潔幹淨,但還是留下了心不在焉的一小塊,蹭髒了持斧羅摩的罕見版魔咒書——讓後者的眉頭瞬間緊皺了起來。他豎起食指像是努力回想了一陣,才恍然大悟地答道:

“啊,已經回去了哦。唔,我烤的餅幹大概不怎麽合迦爾納的口味呢,離開的時候表情很不好的樣子。”

“喔。”持斧羅摩自動屏蔽了同僚傳遞過來的無關緊要的信息,陰郁着臉色把羊皮封面上的污漬一掃而光,又用魔杖指揮着書籍自動飛回原本的位置。

“不愧是師徒呀,你們的臉色真是像是從同一個雜貨商那裏批發來的一樣。魔法部的那些家夥很難應付吧,據說面試時的衡量标準之一就是讓人感覺不舒服,難為你能和他們打交道這麽多天……”

“分內之事而已。”持斧羅摩揉着脹痛的太陽穴,心想這家夥的絮叨程度完全可以在魔法部的面試中拿個滿分,“他回去之前什麽都沒說嗎?“

“他說想踩着聖誕節的尾巴,請假回去探親。”梅林笑眯眯地看着持斧羅摩的臉色瞬間變了模樣,“看來我無意中見識了一個大秘密的誕生呢,親愛的教授。”

持斧羅摩變了臉色時,迦爾納正坐在四輪輕便馬車裏,直拒了吉爾伽美什遞過來的酒杯。當馬車猛地轉過一個拐角卻巧妙地保持平衡時,他想起了三個小時內幻燈片一般快速放過的畫面。道別梅林教授後,他在休息室裏找到了阿周那,并避重就輕地把坎特拉那裏獲得的信息複述了一遍,但最終還是不小心提到了那個名字——

「蘇利耶。」

阿周那聽到這個名字的反應,讓迦爾納确信他早就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世。早熟的少年默然看着他,許久後才開口說道,“沒想到迦爾納學長您出身于如此顯赫的家族,家父和你的父親可是老相識了。”滴水不漏的神色和恰到好處的驚訝,太過自然的表現反倒看上去很反常。

“既然如此,我陪着學長造訪一次您父親的舊宅邸吧。”阿周那沉吟片刻續道,“既然淵源這麽深厚,那裏必定留存了許多我父親年輕時留下的痕跡,說不定會有關鍵的線索呢。”

無懈可擊的理由。并沒有拒絕的餘地。但凡事顯然都會出現所謂的偶然——大部分麻瓜口中的意外。

“你們斯萊特林的陰冷氣息會驚擾亡魂的。”從扶手椅中轉過來的格蘭芬多級長睨着對方,“喂,迦爾納,我的馬車就停在外面,要載你一程嗎。”

不知為何在某些方面沿襲着保守貴族氣的吉爾伽美什,在以體驗貧民生活為由陪着迦爾納和熱衷于此的奧茲曼迪斯坐了兩次火車後,就宣布徹底抛棄這種令他感覺混雜于雜種間的交通工具。量身定做的豪華馬車一路招搖而過,讓魔法部長的頭發又無形中白了幾根。

“如何,吾友喲,感慨這份與我同騁于天上的榮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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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和聖誕老人的座駕一模一樣,好厲害。”

當馬車行經倫敦上空,吉爾伽美什志得意滿地詢問迦爾納的感受時,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下一瞬間馬車的輪子就猛地墜到了地面,連原本閃閃發亮的座駕裝飾燈都偃旗息鼓了。

嗒嗒。

馬車停在了毫不起眼的一棟三層別墅之前,灰暗的大理石牆壁上并沒有懸挂任何銘牌,就連起碼的街道號碼都被隐去了。但猛然入目的場景卻化成一縷輕弦,撥動了心底裏某個柔軟的角落。迦爾納跳下馬車,像是無數次目睹過那樣,輕輕擡手将指尖搭在了禁閉的門環上。

“Myosotis.”

清晰自然的口令,尾音剛剛落下,大門就無聲地滑開了。

黑魆魆的屋子裏迎面撲來微腐的氣息,深潛在濃稠黑夜裏的遠處傳來富有節奏感的水聲。聽上去如同處在深邃的溶洞裏一般,吹拂而來的風都帶着料峭的寒意。魔杖頂端燃起的冷光照亮了視野可及之處,令人驚訝的是屋內陳設秩序謹然,像是主人只是臨時出了個遠門而已。并沒有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屋那種四處可見的蜘蛛網,就連擺在門廳前的兩尊銅制雕像都沒有落下什麽塵埃。

指尖觸碰到門把手時,令人懷念的恍然感溢出,但拼命挖掘也無法想起在這所房子裏居住過的片段。但身體本能地引導着他往前而去,滑開一扇扇禁閉的房門,來到最為熟悉的那間鋪着暖色調壁紙的房間。壁爐裏殘留着沒有燒盡的木炭,搖擺的學步車上方挂着憨态可掬的巴掌大的小象。掉落在縫隙裏的木頭做成的小推車,車轱辘已經掉了漆色。

小房間緊挨着房屋主人的卧室,只要打開中間連着的那扇門就會打通。但整個房子裏只有這扇門落着灰塵,一看就是多年沒有啓用過的樣子。

“勉強算是有品味。”

吉爾伽美什挑剔地賜予了評價,寬宏大量地收回了對于這件育兒室糟糕設計的尖刻意見。他對滿室罕見的字畫和珍藏的珠寶不屑一顧,只潦草翻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幾張稚拙童畫。并沒有多少新意的構圖和內容,無非就是老套的父子相親相愛手牽手在太陽底下散步的蠟筆畫。不過光是能看到迦爾納如此像是“正常”人類的一面,就足以讓他感覺頗有意思了。

當迦爾納抱着搜集到的一摞資料返回起居室時,有一瞬間以為走錯了方向。原本死氣沉沉的房間這時煥然一新裝飾成了金碧輝煌的基色,旺盛燃燒的爐火前鋪陳出招搖的帶穗滾金邊紅地毯,絲毫沒有做客意識的吉爾伽美什,正惬意地躺在不知從哪變出來的虎皮褥子上休息。

“哼,這樣才稍微能看一點。你父親在享受方面也太吝啬了。”

“能随身攜帶着這麽多不合時宜的家當,真是了不起。”

迦爾納由衷地贊嘆道,神情仿佛第一次看到不知名的卡通人物從二次元口袋中掏出道具般感慨。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總是會在無形中給他奇特的挫敗感——吉爾伽美什無謂地聳了聳肩,擡起下巴朝他手裏的東西點了點。

“你是去淘金了?”

“嗯。”迦爾納從紙箱中一件件地朝外面拿着找到的物件。這些都是順應魔法的召喚有所共鳴的舊物,只是從外表看起來毫無頭緒。一件應該是父親的舊大衣,一個搖晃了半天也掉不出來什麽殘渣的花盆,一個毛線團,一個底部畫着貓爪印的塑料食盆,一個看上去像是玻璃彈子暗淡無光的球……他拿出最後一個信封,單眼閉着去看裏面是不是有什麽沒有留意到的東西,冷不丁被蹿出的什麽蟲子咬了一口手。

“喂,迦爾納。”閑閑把玩着玻璃球的吉爾伽美什開口喚道。不設防被點名的迦爾納轉過臉來——前者語氣中少見的認真讓他揣度不出對方的用意。

“有什麽困難來求助我就可以了。”流光溢彩的猩紅蛇瞳在爐火的映襯下閃着寶石的質地,吉爾伽美什單手支腮從高處注視着他,“困擾你的那些無謂小事,只要能開口道出,我是不會拒絕的。”

空氣短暫凝滞了一瞬。在那一刻迦爾納産生了被眼前這個男人看穿的錯覺,陌生而溫暖的情感充盈在心間,那是他這麽多年來幾乎沒有體驗過的善意。他撩開垂下的發絲,正襟危坐地朝着對方所在的位置,誠懇而真摯地開口道,“多謝。”

“咳……”迦爾納這副認真的模樣,讓吉爾伽美什有些無所适從地移開了視線。他掂了掂手裏的玻璃球抛向迦爾納,身形在房間裏逐漸幻化成無形,“這外表破爛的東西也具有相悖的價值吧,不要用眼睛去看。”

迦爾納險險接過玻璃球,翻來覆去打量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它所在的錦盒裏。遠遠地聽到乒乒乓乓的動靜聲,大約是吉爾伽美什又挑選了一個房間去改造了。一時間看不出什麽端倪,被忽視的信封裏滑出的相片這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并不是魔術師常用的那種動态相片,而是最為刻板的,甚至是廉價的麻瓜照相館沖印出來的照片。寥寥幾張相片紙上,展現出的畫面卻讓迦爾納的指尖不由震顫了一下。略微褪色和失真的照片上,是他被收養後在養父母家拍下的樣子。

一起滑落下來的是一張薄薄的信紙。

“蘇利耶閣下:

前略。

近期事務繁忙,那位先生又搬了家……大概是經濟方面遇到了困難。雖然您禁止我們私下跟那戶家庭産生聯系,但我還是忍不住以隐蔽的方式資助了一筆款項,希望能不要太過見怪。随信附上那孩子的近期相片,您大概也不會拆閱吧,請原諒我多事了。

您的仆人。

D. S.”

每一張照片都用悉心地塑封過了,可以看得出這并非寄出信箋的D.S.的手筆——因為每一張照片的塑封內部,都用顯然不一樣的字體落款下了年月日。

這樣的照片大約每隔一兩年寄來一張,最後的落款時間是六年前的七月。反複看過幾次照片的日期後,他想起了吉爾伽美什提到過的那個日子——就在最後一張照片寄來的兩個月後,父親病逝在了幾百公裏外的湖泊旁。

在這一瞬間他也意識到了這個玻璃球的真相。

“把手給我,迦爾納。”

記憶中形象模糊的父親,唯有掌心留有暖和令人安心的溫度。他輕輕握住幼子的手,将這枚觸感冰涼的球體小心地取出,放到了他碰不到的高處。內部流動着絮狀浮雲的清透質地,折射出斜陽的暖色餘晖。

“現在還不能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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