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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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猜測了一下“那段時間”是哪一段,發現極有可能是三年前,顧老爺子薨逝,顧氏兄弟失去庇護,處境艱難,顧玖替他兄長飲下毒酒,咯血昏迷之後的那段日子。
顧玖漫不經心地輕輕帶過,淡然處之。
蕭衡反倒替他一陣心疼。
美男子用娴雅清婉的簪花小楷,也沒什麽不好。
一連好幾天,蕭衡都過分體貼,弄得顧玖總是疑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何況,這小狼崽子根本就不具備讨好別人的天賦。
蕭衡不愛笑,小嘴一點也不甜。幽深如潭的眸子看不見底,偶爾還有陰郁的波紋一閃而過。
十分不讨人喜歡。
今日休沐,顧玖卷起幔帳,讓陽光照進屋子。然後,他又躺了回去,賴在床上,懶散地打了一個滾,讓光束傾灑在身上,避開臉部,閉着眼享受日光浴。
不多時,他聽到突如其來的開門聲,一片陰影移過來,擋住了光線。
不用睜眼,只聞着飯菜的香味,就知道小狼崽又在蹩腳地向他示好。
顧玖撫了撫右手的手腕,這個位置,小狼崽留下的牙印已經結痂,正微微發癢。他們的關系,到底是真的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還是,像原書一樣,男主表面恭順乖巧,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窩裏,畫小圈圈詛咒他呢?
伴随着輕微的擺放碗筷聲、織物摩擦聲,蕭衡布置好食案,徑直走到床榻前,久久站立不動。
顧玖有一種被細細打量的不适感。他懶懶地将眼皮撐開一半,不太清晰的視線中,蕭衡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間,表情絕對稱不上友善。
少年,你又怎麽了?心思比女郎還難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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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玖順着蕭衡的視線,看見了一只小小的香囊。歪歪扭扭的針線,好似長蟲爬出來的一般。唯有顏色搭配還算清雅,使得整只香囊勉強可以入目。
這是他年僅十歲的小侄女顧瑂,此生的第一件繡品。反反複複,繡了一個多月,不知糟蹋了多少蜀錦,才繡出這只香囊,雙手捧來。
顧玖半是感動半是憐惜,吹了吹小侄女被針紮紅的指尖,當場就将香囊佩上了,并且保證絕不離身。
等等,小侄女顧瑂就是原書的女主。
顧琛的掌上明珠,同時,也是男主心心念念許多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虐文龍傲天小說,最虐的就是感情線以悲劇結尾。男主覆滅顧家,女主顧瑂從二十丈高的淩雲臺上一躍而下。男主常常對着顧美人的遺物,也是他們的定情信物——一枚白玉環,怔怔出神。一直都沒有冊立皇後,孤獨終老。
顧玖撥動了一下腰間的白玉環,又一次淩亂了。
按照晉國的禮制,白玉環也不是誰都能佩戴的。天子佩白玉,王侯佩山玄玉,卿大夫佩水蒼玉,士佩瓀玟。皇後佩于阗玉,妃嫔佩采瓄玉,公主佩山玄玉……
顧玖的白玉環、白玉玦是他滿月的時候,為了緩和君臣關系,武帝親自參加顧玖的滿月宴。在舉行滿月“命名禮”的時候,武帝解下腰間的一對白玉佩,親手給顧玖系上。
禦賜的天子之佩,十分麻煩,不能弄丢,不能弄壞,更不能送人。
顧玖的優雅,有一半都是拜這白玉佩所賜。
所以,這東西究竟是怎麽跑到女主的手裏的?顧玖試過把白玉環贈送給顧瑂,雖然不合禮法,但他是大權臣嘛,誰敢多嘴多舌。然而,只隔了一盞茶的時間,嫂子就領着小侄女,把白玉環送了回來,非常嚴肅地表示:天子之佩,不敢收也不能收。
算了,不想那麽多,可能女主另有什麽機緣,得了一枚白玉環。
蕭衡的目光閃了閃:“這香囊,很別致。”
顧玖神色柔和,撫了撫香囊上細密柔軟的流蘇:“我也覺得。”繡着小雞啄蚯蚓的香囊(其實是火鳳和螭龍),世間只此一家。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狼崽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悶頭吃飯,不言不語。
意料之中,送到荀府的拜帖,被主人家委婉地拒絕。
顧玖仍然叫上無咎,輕車簡從,去了太尉府。
自從五年前,太後小楊氏廢長立幼,洛陽大亂。荀老太尉就一直稱病,閉門謝客。
太尉府前,朱門映柳。
顧玖挑起竹簾,吩咐一名青衣管事:“去割一些新鮮的青草,紮成一束。”
等管事的就近取材,将青草紮成一束。
顧玖步行,繞到荀府東面的高牆外,爬上一株柳樹,從袖袋裏取出彈弓,随手在錢袋中翻出一顆珍珠,瞄準牆內的一名青衣小厮。
只聽啵的一聲輕響,珍珠彈中了青衣小厮頭上的葛巾,那小厮哎喲一下,捂住頭發,等他移開手,掌心中已然多了一枚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珍珠。
青衣小厮東張西望,看見柳樹上、顧玖探出半邊身子:“賞你的。”
這年頭,沒有人工珍珠,品相好的珍珠比金子還貴,青衣小厮拱了拱手:“多謝清河公的厚賜,三公子在花廳,您稍等。”
不一會兒,荀太尉的小兒子荀嘉奔出來,皺着一張小圓臉:“攸之,早跟你說了,家父不見客。”
顧玖将一束鮮草塞進荀嘉的懷中:“夫人,幫我把這個帶給荀世伯。他看了肯定願意見我。”
荀嘉呸了一聲:“少來占我便宜。”
他們兩家算是世交,當年荀嘉還在他娘肚子裏的時候,禦醫都說是個女孩兒,兩家的長輩有過約定:如果生下來,确實是個女孩子,就許給顧玖,結個姻親。
結果生下來是個男孩,顧玖每次遇見他,都要調戲一番,喚幾聲“夫人”。
荀老太尉在官場沉浮三十餘載,什麽禮物都見識過。還是頭一回有人送來一束青草,這東西也叫生刍,可以喂馬。
老太尉把兒女都叫到中庭,圍着這一束青草,站成一圈。
“都說說看,清河公送來一束生刍,是什麽意思?”
荀六娘: “他想請阿翁出馬。”
荀嘉眨眼:“詩曰:‘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攸之稱贊您君子如玉。”
閉門謝客數年,荀老太尉突然上朝了。
廷議了三次,始終無法通過的:修改誅三族的律法,誅三族不再牽連女眷的議案,被荀老太尉一錘定音,即日起,開始執行。
第一個受益的家族是司馬氏,所有的女眷都從廷尉诏獄中釋放出來。
包括那個讓沈谧沈長淵去诏獄迎親的司馬姑娘。
當天晚上,司馬家未來的女婿,沈谧駕着牛車,拉了一整車清酒,一共二十壇梨花白,叫開了顧府的大門。
花廳中,酒氣氤氲。
顧玖一襲樣式簡單的素衣,凝了一身的月華,和友人沈谥、崔璟舉杯同慶,喝得酩酊大醉。
顧玖宿醉,早上醒來,還有點頭暈。
蕭衡服侍他喝了半碗蓮子羹,禁軍司馬前來禀報:“宇文烏菟龜當街毆打道士。被河南尹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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