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良醫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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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定了定神, 無聲地祈求上蒼:千萬不要有事,讓顧玖少一些病痛,快一點好起來。

他才沒有關心顧玖,他才不會對這個大權臣心軟。只不過, 現在還不能失去這座靠山。

對, 就是這樣。也只是這樣而已。

蕭衡強行讓心緒平靜下來。顧玖上回發病, 情形沒這麽嚴重。這次之所以會咯血,是因為他的藥丢了。

衆侍衛已經在四處尋找顧玖的藥。

這些禦醫, 怎麽看也不像能頂用的樣子。

還有誰,誰的醫術比較高明,能夠妙手回春?

聽說天心觀的活神仙、徐道長挂了一個虛銜, 硬生生地擠進了百官的行列。

這次春獵,徐道長也跟着來到邙山獵場。只是他的一雙斷腿還沒有完全恢複,不曾參加圍獵。不過,看他走路的樣子, 完全不像斷過腿的人。這位道長的醫術,必然出神入化。

蕭衡一刻也不敢耽誤,一溜煙地跑去請徐道長。

琅琊道士徐敬廷, 原本是一名寒士。

他曾游學多年,見識廣博, 可惜門第低了一些,相貌平平無奇,勉強算清癯。在雅集上被中正官評為第六等:中下, 屬于中品末等人才。只在縣裏當了一名濁吏。

徐敬亭一點也不沮喪,沒有因為出身寒門, 被評為第七、八、九等,直接列入下品, 連濁吏都當不成,也算運氣不錯。

他熬了兩年,每一件瑣碎繁雜的公務,都妥善處理。頗得縣令的賞識。

第三年,趕上南方大疫,他精通岐黃之術,治疫有功,本該升品升遷。誰知,他的功勞被長吏給頂替了。這個長吏和弘農楊氏的旁枝沾親帶故,一向眼高于頂,屬于只領俸祿不做事,看心情點卯的那種關系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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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吏不但搶了他的功勞,擠走了縣令,還給他穿小鞋,想暗害他。

徐敬亭迫不得已,背井離鄉。輾轉來到洛陽,在一座道觀當了觀主。

哪怕仕途已經中斷了,但他熱血未涼,壯志猶存,依然關心國事和民生。

他沒招誰沒惹誰的,因為幾句牢騷話,就在自家的道觀門口,被一個紅發碧眼的胡人打斷了腿。

也許正應了一句老話——“禍兮福之所倚。”

那個胡人是一位鮮卑小将軍,清河公的幹兒子。清河公顧玖對于義子當街傷人這件事,萬分慚愧。讓府上的管事領着幹兒子,當面給他賠禮道歉。

顧玖的侍衛統領無咎也來了,不過這個青年非常冷峻,從始至終面無表情,沒有說過一句話。

顧府的這名管事還很年輕,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同時也是顧玖的三個書僮之一,名喚望舒。

徐敬亭觀察望舒的言行舉止,發現此人诙諧風趣,談吐不俗,風儀出衆。修養比一般的士族子弟還要好一些。

身邊的書僮尚且如此,主人顧玖必然不凡。

然而,有斷腿的過節在,徐敬亭對顧玖缺乏好感。所以當望舒提議:不如化幹戈為玉帛,友好往來。等他養好腿傷,去給清河公醫治舊疾的時候,他婉拒了。

徐敬亭咬咬牙,推辭掉那些一看就很貴重的禮物。給顧玖寫了一封信,提了一個在他看來,顧玖一定會嫌麻煩,敷衍了事的要求——他想借閱皇室的藏書,整理并收集散佚的丹道典籍。

萬萬沒想到,顧玖确實嫌麻煩,但并沒有敷衍他。

顧玖親自考教了徐敬亭的才學。還派出掌管着官吏升遷、罷免的東曹掾,查了查他以往的政績。然後大筆一揮,玉玺一蓋,讓他擔任秘書監。

秘書監是一個官名,俸祿六百石。專門管理皇室的典籍,掌三閣圖書。

可別小看這六百石。太學的博士也就六百石,走到哪裏,都受人尊敬。

六百石是官和吏的分水嶺。徐敬亭一介寒士,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際遇,一輩子也越不過這道分水嶺。

跨過去,就不再是濁吏,是官了。

秘書監與典籍作伴,是世族子弟也很喜歡擔任的“清選”官。一個非常吃香的職位。

從此,麒麟閣、蘭臺、東觀的皇室藏書,他都可以随意翻閱。只要在每天晚上,宮門落鎖之前,準時離開皇宮就可以。

徐敬亭當了秘書監,每日裏出入皇宮,和宇文小将軍冤家路窄,相看兩生厭。

但清河公顧玖的為人,徐敬亭是很服氣的。他一直想當面說一聲謝謝,再望聞問切一番,看看顧玖的病能不能治愈。

不過,想見大權臣一面,真的特別難。

顧玖的書僮望舒收下了他的拜帖,答應會挑一個顧玖有空的時間,替他通禀一下,但是不敢保證顧玖一定願意見他,讓他不要着急,等消息。

等着等着,眼看春獵都快結束了。

四更天,東山能看見日出,但四野仍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皇子衡闖入帳篷,把徐敬亭從卧榻上拽起來。

據說顧玖咯血,急需良醫。

徐敬亭瞬間就清醒了三分,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披上鶴氅,背起藥箱就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玖半夢半醒之際,感覺到手指發麻,又麻又癢,還使不上力氣。他的手,似乎被什麽人緊緊地抓着,掌心相貼,十指交纏。

他想把手抽出來,剛微微動了一下,那人卻握得更緊了。

顧玖的指骨被對方捏得生疼,恍恍惚惚間,好似有另一個人的心跳,從手掌相貼之處傳來。

身子一陣一陣地發軟發虛發輕,好像變成了漂浮在虛無之中的一片羽毛,無處借力。

他想醒來,偏偏就是睜不開眼睛。

顧玖努力了一會兒,才撐開眼皮。

下一刻,透過薄薄的紗帳,顧玖看到蕭衡正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衣袖相疊。幾只水蛭吮着他的手指尖,正在吸血。

顧玖什麽蟲子都怕,心神巨震之下,險些又暈過去。

他不願意讓不相幹的人發現他害怕蟲子,拿出了極大的定力,心中崩潰嚎啕,臉上一片平靜。

徐敬亭走到門邊,把寬大的鶴氅解下來,挂在架子上。

這時,第一批水蛭已經吃飽了。徐敬亭點燃線香,把它們熏下來,裝在盒子裏。

卧榻邊,地毯上,不知什麽時候新鋪了一層錦緞席子。

徐敬亭斂袂長跪,坐在席子上,取了兩只青竹筒握在手中,緩緩拔開木塞子,将竹筒湊近顧玖的手指。那些水蛭紛紛從竹筒中伸出頭,來吸顧玖的血。

顧玖的睫毛微微顫了兩下,蹙着眉,一動也不動。

“清河公,貧道冒昧地問一句,你是否中過寒毒?”

“沒錯。”

徐敬亭神色嚴肅地說:“清河公常服的赤練五蘊丹,是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來壓制寒毒,緩解毒發之時的症狀。雖然有奇效,而且見效很快,但是這種方法非常傷身。長此以往,恐怕活不過三十歲。”

顧玖一言不發。

他當時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兄長請過很多名醫,始終沒有更好的辦法。

徐敬亭:“此毒極為陰寒霸道,難以根除。所幸清河公吉人自有天相,漸漸緩過來了。只是寒毒已經損及肝血。如果貴體受寒,或者飲食不當,亦或遭到壓迫、捆綁,導致氣血凝滞,就容易複發。《神農本草經》記載:用水侄吸血之法,可以通血散結、消腫解毒。再配合針灸和藥石,貧道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治好清河公。”

徐道長一邊說話,一邊約束着水蛭,不讓它們亂鑽亂爬。他的目光深邃又明亮,看起來胸有成竹。

蕭衡大喜過望:“多謝徐道長,清河公的病,就拜托你了。需要什麽靈丹妙藥,盡管開口。”

顧玖卻沒有半點喜色,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只問:“大約要治多久?還會用到水蛭嗎?”

徐敬亭:“寒毒已然散入血脈之中,每月用水蛭吸血一至兩次,持續一年左右,期間細心調養,補血補氣,等血液完全換過,貴體就可以恢複如初。”

顧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我不治了。”堅決不要被蟲子吸!

徐敬亭一頭霧水,一時間無言以對。他行醫多年,第一次見到能夠痊愈,卻主動放棄治療的人。

蕭衡離顧玖最近,肌膚接觸,明顯能感覺到:他手指發顫,全身緊繃,總想把手縮回去。

錦被上有白雪覆紅梅,一枝獨秀霜雪摧,是顧玖昏迷中咯出的血。

小狼崽惡狠狠地按着顧玖,幾乎壓在他身上,不讓他縮手:“別鬧,不管要治多久,我們總得試一試。”

顧玖渾身無力,勉強擡起還自由的那只手,推了推蕭衡,然而推不動。他們互相較勁,僵持了片刻,蕭衡被激怒,騎在他腰上,死死地壓着他。

顧玖氣得夠嗆,閉上眼睛,不願意再看到那些水蛭,當然也包括蕭衡。

蕭衡知道,顧玖異常害怕蟲子。

但治病救命這種事,難道還有選擇的餘地嗎?生死攸關,還那麽任性,這人幾歲了,真的是只手遮天的大權臣嗎?

然而,瞧着顧玖蒼白的臉,眼尾那一抺病态的緋紅,将谪仙一般風神秀徹的玉人拖入滾滾紅塵之中,豔媚入骨,活色生香,極度誘惑。

好像顧玖任性一點,反而更加迷人了。然後,蕭衡十分可恥的,對他壓制着的玉體香肌有了特殊的感覺。

治療結束之後,水蛭被“封印”在青竹筒內。

顧玖總算又活過來,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有勞徐道長了。”

徐敬亭拱手:“清河公可以喚在下的表字——敬亭。”

顧玖從善如流:“那敬亭就喚我‘攸之’吧。”

約好下次治療的時間,并且答應會進宮給陛下治一治腦子。徐敬亭不想再打擾顧玖休息,主動告辭。

顧玖始終覺得氣不順。

蕭衡這臭小子,剛才居然那樣按着他、壓着他,當他好欺負嗎?

顧玖吃了半碗紅棗紅豆粥,恢複了一些力氣,擡腳就将小狼崽踢下了卧榻。

蕭衡正殷勤地服侍着顧玖吃東西,突然被踢倒,整個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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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手抖,抽獎活動少輸了一個零……等活動結束,如果還能抽獎,就再開一次。要是不能,我在評論區補紅包吧QAQ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漠北 10瓶;長空歌行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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