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夢魇

“你又想幹什麽?”薄子夏喘了幾口氣,才張口問道,聲音發着抖。熱水沒到兩人的胸口,衣物吸了水往下墜着,合德的臉隔了層霧氣,盡管溫度很高,薄子夏卻忍不住地發抖。她發覺自己和合德差不多已經挨在一塊兒了,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合德微笑起來,逼近了薄子夏,兩人之間的逐漸接近。也許是因為熱氣的熏蒸,合德蒼白的臉終于現出了一絲血色。她低聲說:“跟我回家吧。”

她的聲音并不比湧泉的水聲更大。令薄子夏詫異的是,合德竟然用了“家”這個字眼。薄子夏一步一步往後挪,後背抵着水池的石壁。于是合德輕而易舉地從水下牽住了薄子夏的手,順勢将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薄子夏一低頭就能看到細小的水珠挂在合德臉上,微微泛着光。

硫磺的氣味此刻顯得異常危險而煽情。薄子夏挪了挪胳膊,想要推開合德,被對方狠狠按在水池的邊沿:“即使是這個時候,你還想推開我?”

合德說話的時候依然微笑着,水濺到她的臉上,順着鬓角流下來,有些楚楚可憐的感覺。薄子夏還沒有說話,合德忽然拽着薄子夏的衣襟,向後一傾,兩人一起沉入了水中。薄子夏慌亂之中閉上眼睛奮力撲騰,水池太小,根本掙紮不開。合德攬住了她的肩膀,熱水似乎将一切感官都封住,阻隔開了。過了很久,薄子夏才發覺合德在水下吻住了她。

連言語和呼吸都被省略了。合德只是在水下,捧着薄子夏的面頰,然後吻住了她。

薄子夏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被黯淡的燭光攪得渾濁的水。水池不深,她卻感覺一直往下沉去,一直一直都往下沉着,直到沉入地獄中去。她開始覺得難耐,掙紮着想分開,合德依然按着她,有如酷刑一般。

合德終于松開了薄子夏,她連忙扶着池壁站穩,水嘩嘩從頭發上落下去,兩人的唇舌分開,薄子夏大口呼吸帶着熱霧空氣,腦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一來二去,她的衣衫已經淩亂,半邊肩膀露在外面。

薄子夏伸手想把衣服整理好,被合德按住了手:“入浴為什麽還要穿着衣服?”

合德的笑容頗不懷好意,不待薄子夏回答,她就去拽薄子夏的衣領,薄子夏慌忙退開,怒道:“為什麽你不脫?要脫你先脫!”

“好呀。”合德答得異常爽快,她拔掉盤發的發簪,一頭烏發落入水中,随後便慢條斯理地開始寬衣解帶。起先是披在外面的一層頗具天竺風情的紗衣,然後是其內的中衣和裙子。她每一個動作都異常緩慢,似是故意在消磨薄子夏的耐心。池中狹小,薄子夏不知所措,只能擡起眼睛,裝作研究蠟燭上的琉璃燈罩,直到合德一聲輕笑,說道:“姐姐,輪到你了。”

薄子夏望向合德。她那件輕盈的紗衣尚沒有吸很多水,還浮在水上,孔雀羽毛的圖案也就随着水波蕩漾。水面以下皆是搖曳的朦胧,看不甚清楚。她的肩膀露在水面之上,蒼白得如用白玉所雕成。薄子夏産生了一種的錯覺,即使她穿着衣服,合德的目光也直刺進她衣服之內,深入到她的五髒六腑。

一切都再沒有了退路,再沒有了可轉還的餘地。只要合德對她還有執念,她就再無處可逃。

眼前的這人,早就不是合德了。

薄子夏慢慢地脫下吸水變得沉重的衣服。她想,大概在自己拒絕和央金一起離開時,就已經放棄了。放棄了掙紮,放棄了逃跑,放棄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無間地獄究竟有多深?就像這口折射了朦胧和破碎的熱泉一樣深。薄子夏将身上的衣服脫去,只餘手腕和腳踝上的鐵環。兩人裸裎相對時,薄子夏覺得自己更像是甘願自我犧牲的祭品。可是究竟為了什麽,薄子夏想不清楚,也不願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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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德擁抱住她時,動作異常溫柔。鐵環觸碰着岩石輕微作響,薄子夏仰頭就能看到燭光在琉璃罩上映出模糊的影子。她從未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大約天已經亮了,但地獄之中的天永遠都不會亮。合德的長發沾着水,黏在薄子夏的肩膀上,就像是将她緊緊包裹的一張網,無路可逃。似乎不是很痛苦,也說不上歡愉,薄子夏只覺得難堪且厭倦,不知道這場折磨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熱氣從水面騰騰而上,眼前這些都只是夢,醒不來的夢魇。

也許薄子夏曾經幻想過被一個人溫柔對待,卻非是眼下這般情景。身體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是整個兒落入另外一人的手中,那人的指甲有些長,刮得她皮膚刺癢。熱水一次一次漾上胸口,如同難訴愛欲的潮水。

“珍惜現在吧。”合德啄吻着薄子夏的耳際,薄子夏的珥珰輕輕晃動着,像是挂着的兩滴淚。

“因為之後的痛苦,你大概還沒有想到吧,姐姐……”合德繞到薄子夏身後,自身後擁着她。她的吻順着脖頸到肩背一路延伸下去,隔着熱水輕輕撩撥着。

“痛苦?”薄子夏揚起頭,嘲笑一般輕聲重複了一遍,“難道現在還不夠痛苦嗎?”

“不夠。”合德擡起頭,用手指輕輕勾勒薄子夏嘴唇的輪廓,“不如享受現在,如果你還能享受。”

她躍出水池,然後懸在高處的蠟燭取下來放在池邊上,她對薄子夏伸出手說:“上來吧。”

薄子夏擡頭望向合德。燭火将她沾着水的身體鍍了一層橘黃色的光暈,她的面容隐于長發的陰影,薄子夏從未見過這樣的合德。她只是舍脂女,而不再是合德。薄子夏将手交給舍脂,由舍脂牽引自己走出以三昧火焚燒的浴池,如同以最終的犧牲,完成全部儀式。

愛欲莫甚于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

合德按着薄子夏,讓她在水池邊坐下來,而她自己則跨坐在薄子夏身上,低頭風情萬種地望着她。薄子夏覺得合德實在不适合“風情萬種”這個詞語,她的眼角眉梢藏了太多譏诮的殺意,如此帶着柔情看向她,反而讓薄子夏渾身不自在。更令她尴尬的是,兩人都未着寸縷。

也許是感覺到了薄子夏的不安,合德湊到薄子夏的耳邊,對她吹氣,說:“閉上眼睛。”

薄子夏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她聽到合德低低的笑聲:“不要睜開眼睛。”

合德吻了吻薄子夏的眼皮,确認她真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她退開幾步。薄子夏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合德似乎是在在那堆濕透了的衣物中尋找,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薄子夏感覺到有個冰涼的東西抵住了她的脖頸。皮膚在熱水中泡得發軟,乍接觸到寒意,渾身都打了個哆嗦,忍不住睜開眼睛。

合德用她那個綴滿鑰匙的手镯抵着薄子夏,臉上帶着笑意。薄子夏不明白合德又想幹什麽,但肯定不會是好事。合德再度跨坐到薄子夏身上,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的手指夾住手镯上綴着一塊比較鋒利的鐵片,慢慢游移到薄子夏的後背上。

“我太害怕你再次從我身邊逃開了。”在她說完這句話時,手指間握着的鐵片沿薄子夏腰際的皮膚狠狠地刺了進去。

薄子夏輕聲驚叫了起來。其實并不疼,大概只劃傷了皮,傷愈後大概連傷疤都不會留。還沒等她喘過氣來,合德又刺了第二下。她像是在寫什麽字,傷痕帶着彎曲的弧度。血水沿着腰線蜿蜒而下,像是一行淚。

“你逃一次,我就在你身上留一次我的名字。”合德貼着薄子夏的耳際說道,像是怕被第三個人聽去一般。她話語發狠,手上用的勁也大,薄子夏疼得皺起了眉頭,合德便俯下身,吻住了她。

每一次都是這樣,當薄子夏痛苦難耐的時候,合德便去吻她。仿佛用這樣的吻,就能抵掉她施與薄子夏全部的痛苦。血和熱水混在一起,又在蒸汽中變得飄渺,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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