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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39

「很愉快的會談,下次交流就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吧。

白色的鬥篷将回頭沖太宰治禮貌揮手微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兜頭罩了進去,下一刻,擁有着一點蒼白英俊感的異國青年便從原地消失了。

那麽……希望一切都能夠趕上吧。

太宰治設定好了三十分鐘的計時器,自言自語。」

三十分鐘前

“…………”

當陀思妥耶夫斯基消失在那件白色鬥篷——準确來說,是消失在用搭扣挂在鬥篷內側的一本書皮為《完全自殺手冊》的書中後過了很久,一直維持着那副誇張笑臉的“果戈裏”才稍顯僵硬地活動了一下胳膊,心有餘悸地長長出了一口氣:“啊——吓死我了,拿出鬥篷的時候,我可是非常擔心那個男人會回頭看一眼,然後發現挂在鬥篷上的這本異能書的啊。”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那些擔心都是多餘的。實際上計劃進行到這一步,可以說我們距離勝利只剩一步之遙了。”太宰治頭也不擡地說,“但一步的距離也是距離,未必不會有深坑。現在姑且是以吸入鬥篷的這個過程混淆了吸入書的過程,可誰也不知道這招‘瞞天過海’是否能瞞到最後一刻。所以……現在帶上那本書,該行動了。”

“果戈裏”——僞裝成果戈裏樣子的年輕警部補,谷崎潤一郎點點頭,抱緊了懷中那本将他們最危險的敵人關進去的異能書跟在太宰治的身後,離開了這間調查室;而現在看來,在他們踏入這棟國稅局大樓之後,暗中勢力恐怕已經不知道再度經歷了幾次交鋒,先前還禮貌将人請來說是要配合調查的國稅局這邊如今見他們離開,竟一個阻攔甚至詢問的人都沒有,明明白白是已然打好招呼的結果,谷崎潤一郎綴在太宰治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心想怪不得前面這位接到調查通知一點都不慌不忙,大概這所有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全部都在他們——他——在港口黑手黨的這位年輕首領,太宰治的計算當中。

真可怕。膽子其實并不大的警部補悄悄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又緊了緊懷中的書,慶幸他們眼下是同盟,再想到去年敦君失蹤後他還藝高人膽大地帶着另一個後輩潛入了黑手黨總部,現在回想那之後,将他們帶回警視廳的國木田警部的忠告果然沒錯:那個時候太宰治的确留了很多情面,态度哪裏算得上“惡劣”,和平時相比……都簡直能稱得上一句“友好”了。

不過說到“可怕”這點提醒了他,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暢通無阻地出了國稅局的大門,谷崎潤一郎毫不意外地在門口發現了一輛黑車。守着車子的黑衣人見兩人走出,畢恭畢敬地對太宰治鞠躬行禮,随即訓練有素地以這個背手鞠躬的姿勢默默後退幾步,緊接着在谷崎茫然的眼神中轉身離開。

太宰治什麽也沒說,好像現階段發生在眼前的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上前兩步走到車邊,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小圓片貼在了車門邊緣,低頭垂眼拿出手機操作了兩下,小圓片上的一個綠燈倏地亮起——谷崎潤一郎看到這裏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通過檢測電磁波和信號發射來檢查車子是否被動過什麽手腳的操作。看起來十分洋氣且高科技,警局裏從沒有這種好裝備,也不知道這些黑手黨手中的東西都是哪裏搞來的。

檢查沒問題,太宰治神色漠然地打開後車門坐進車子裏。谷崎潤一郎這時候也明白了剛才遣走那名司機的用意,他手中的這本書是眼下比什麽都貴重的東西,凝聚了黑手黨、警視廳與異國秘密結社三方的努力與犧牲,稍有不慎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局面;而在這其中人又是最不好控制的變數,所以與其放着隐患在身邊,哪怕是部下……在這個時候,還不如就只有唯一能确定是“己方”的兩個人為好。

想清楚了這點,谷崎潤一郎神色複雜,處在震驚和驚嘆之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幾秒後他默默嘆了口氣,自覺主動地爬上了駕駛座,将書放在副駕駛上——還因為過于緊張,導致神經質地看了一眼後座的太宰治,确定對方不會和這本書有什麽接觸以至于異能失效前功盡棄——然後調整了後視鏡和座椅的位置,發動了這輛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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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車子從停車位滑出沒多遠,谷崎潤一郎就從後視鏡中看到幾輛來路不明的黑車遠遠地綴在了他們身後。

“太宰先生……?”這是來護衛的人嗎?他怎麽有種不祥的預感。

“別擔心,不會對我們痛下殺手的。目的只是拖時間而已。”年輕的黑手黨首領不知是因為疲倦還是其他,坐在後座緩緩阖上了眼閉目養神,嗓音也很輕。然而很輕甚至透出一股溫柔的嗓音,說出的話卻非常過分、非常強人所難:“雖然是這麽說,可是我們趕時間,要用最快速度趕到石油聯合廠區——所以你看着辦,甩掉後面那幾輛車,必要時做掉他們也可以。”

谷崎潤一郎先是露出一個呆呆的茫然表情,卻在後座上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低壓中硬是沒敢直接出聲吐槽。他嘴唇幾次張開,最後到底是沒敢反駁,于是只好在心中默不作聲地流淚,十分崩潰地想:等等啊,先不說我是個警察,警察手冊裏沒有能随便“做掉”什麽人這種規章制度——就沖後面那七八輛的黑車和車裏隐隐綽綽的高壯人影,這到底是誰要做掉誰啊???

深覺自己接下這任務就如同踏進了深淵的開端,谷崎潤一郎狠狠咬牙,一腳踩下油門強行拐進了街旁一條勉強能容一輛商務車通過的小巷,一左一右兩邊的倒車鏡撞到了水泥牆壁上,發出慘烈的“咔咔”兩聲,七零八落地被撞碎掉了下來;後面的車子眼見追蹤暴露,立刻同時加快了速度逼近,他們之間明顯有着良好通訊,在小巷口前處有三四輛車直接拐進了另一處小路,意圖鮮明地要對他們的獵物進行夾擊包抄。

開車的年輕警察開着車在小巷中逃竄,一邊提防繞道前方的敵人,一邊不時擡頭看一眼後視鏡中緊緊跟在後方的追擊者。然而在再一次擡眼看向後視鏡後,谷崎潤一郎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

那夥不知底細的暴徒居然拿出了槍!!!

但驚慌只是一秒,接二連三令人崩潰的情況出現,自覺已經不會有比眼前更糟糕事情發生的谷崎潤一郎在用于判斷的一秒過去後,深呼了一口氣,那雙平時溫柔、還往往顯得有些青澀的眼睛反而冷厲下來;

下一個小巷口出現,他用力且飛快地将方向盤向左打到底,再一次狠狠急轉,将車身硬是塞進了鮮少有人出沒的小巷中。

而就在年輕的小警察爆發潛力、開車同追擊他們的人玩巷道戰時,坐在後座上的太宰治在劇烈的颠簸中絲毫不受影響,他仍然如同坐在高級的辦公室中一樣平穩,面無表情地摸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另頭的人業務素質極高,在響鈴的第二聲後便準确接了起來。

“太宰先生。”

“有點事需要你去做,芥川。”太宰治垂着眼,省去了一切繁冗的前言,簡潔明了地下達指令,“你現在是不是和那個叫中島敦的小警察在一起?找到最近的能降落直升機的地方發給我定位,五分鐘後會有人去接你們——我要你們兩個去一趟天上,接管被‘組合’暫時棄在空中、現在處在自動駕駛的無人狀态中的那架飛艇,‘白鯨’。”

”我知道了。”芥川龍之介的聲音中有一點疑惑,“只需要做到接管,沒有別的任務了嗎?”從語氣聽,他可能是對這種簡單的小事還需要附贈一個人虎這種額外條件有些不解。

“沒有指紋和聲紋的話,要解除自動駕駛改為手動需要兩個人同時操作,這是菲茨傑拉德的原話。你們的任務就是看管好那架龐然大物,防止它落進敵人手中,反而對我們造成新的威脅。”太宰治說到這裏語速漸緩,“至于其他的……”

他的話音輕輕停頓了一下。

芥川龍之介:“?”

太宰治無聲地睜開雙眼。車窗外是狹窄小巷、天空中又是烏雲密布,照進車內來的日光稀缺薄弱,只在他鳶色的眼瞳表面短暫滑過一道疏離冰冷的光。他想到此刻放在副駕駛上的那本”有關結局的故事”中,關于事情進行到這步時他的對應。在那個聯手推演了上千次才謹慎确保了其正确性的結局裏,這個時候他會聯絡芥川,然後讓人交給芥川一個裝着病毒的U盤,以此來掌握那條無與倫比的巨獸,作為自己手上最後的籌碼。

但現在……

應該已經用不到了。

他應該已經不會走到那一步了。

“……完成這件事就好。”眼簾再次輕輕垂下,掩蓋住瞳孔中所有的光亮和情緒。太宰治重新阖上眼,長而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一小圈陰影,他平淡地補充上自己的話,“記住你們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

“……是,了解。”

電話挂斷後,谷崎潤一郎剛剛好利用一條逼仄的小道誘使前後夾擊的兩輛車措手不及,“轟”地頭對頭撞在了一起。而他趁機以撞在一起堵住道路的殘骸為屏障,從另一條小路竄了出去,徹底甩開了剩下幾輛車的追蹤。再一看表時間才過去四分十五秒,自己都感覺自己是在逆境中爆發了實力,超水平發揮了一把。

從後視鏡看到了那位年輕黑手黨首領将手機收起來的樣子,谷崎潤一郎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迎着那張毫無表情、看起來漠然又無動于衷的臉開口問了一個剛才起就有些在意的問題:“那個……太宰先生?我能問一件事嗎?”

太宰治閉着眼,沒有回應。

谷崎潤一郎想了想,覺得自己超常發揮将他帶出了包圍圈,現在還有不到兩三分鐘就能趕到石油聯合廠區,又因為甩脫後面追兵抄了小路的關系,導致一通東躲西竄後再鑽出來回到大路上,居然比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從正常道路走時還要快了不少。年輕的小警察基于這一點,琢磨太宰治應該沒有不給自己好臉色的理由,于是便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直接繼續問道:“如果說,您放在桌上的那本《完全自殺手冊》是打掩護,任務開始時藏到我這裏這本有着‘完全自殺’書皮的異能書是殺手锏……那麽真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要的那本書在哪裏呢?在中原先生那裏嗎?”

“……”

長久的沉默,車內安靜地只能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就在谷崎潤一郎尴尬地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一個回答時,才聽到後面漫不經心地傳出了一句簡短的回應。

“那本書……從來就不在我手裏。”太宰治說。

谷崎潤一郎手下一抖,方向盤頓時一歪,整輛車都差點從沿海路上滑出去。

從後方傳來的嗓音依舊淡淡的:“……那種被人好好封印、恨不得永不見天日的東西,怎麽會落到我這個黑手黨頭子的手上?從一開始我手中就只有三本書而已,兩本《自殺手冊》,一本我給了中也,一本自己帶着,還有一本就是你手中的異能書,現在在副駕駛上。”

谷崎潤一郎簡直目瞪口呆:“從一開始就是個幌子而已麽?您和亂步先生、坡先生聯手騙了所有人???”

太宰治不鹹不淡“唔”了一聲:“要騙過那個男人,一般的辦法絕對行不通。所以我們只能另辟蹊徑,但要讓這個計劃中所有人的思考、對策、反應都不出差錯,不會讓那個‘魔人’發現破綻,就只好不分敵我地全部騙過去……我想這種簡單的道理你也清楚。”

谷崎潤一郎因為在這錯綜複雜的棋局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所以實際上是極少數了解其中絕大部分進展實情的人之一。但饒是如此,他也沒能料到作為這一整個龐大計劃基石的“那本傳聞中的書”竟然只是張“畫出來的大餅”,畫得栩栩如生、色香并俱,堂而皇之擺出來,關鍵還引得所有人都咬在了上面。

這也太膽大嚣張了!!!!

石油聯合廠區的路牌出現,谷崎潤一郎機械地順着路牌指引拐下沿海大道,心理卻還愣愣地沒能回過神,吶吶出聲:“…………都沒有人懷疑……嗎?”

“你懷疑了嗎?”後視鏡中的太宰治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嘴角。

年輕警察回憶了一番自己的心路歷程,不說話了。

“在這整件事牽扯進來的這麽多人中,你仔細回憶就能發現,有關那本書……真正清楚它的功用及可怕之處的人只有核心的那寥寥幾個,剩下的人對它的印象大多朦胧,只停留在一個‘雖然不是很清楚它是幹嘛的但知道它非常可怕、落進敵人手中會發生無可挽回的事态’這樣一個概念上。所以我是不是真的有那本書已經無所謂了,大家都只是在為這一個信念而戰罷了。”太宰治的聲音很輕。

“這就是人類的常态啊。”他低聲喃喃,“信仰與希望、情感與欲望,我們很多時候都只是在為這些抓不到也看不見的東西而戰;而當信仰或希望破裂,又會因為憤怒、悲傷、痛苦、悔恨……掉進與信仰相反的極端,然後繼續為了那些新的虛無缥缈的東西戰鬥。所以‘為了誰’這種話是很沒有根據的事,所有做出的事說出的話,我們都不過是為了自己——劣根性之一,只不過人類也因為這樣才顯得格外有趣吧。”

谷崎潤一郎聽得懵懵懂懂,但也聽出來後面那番話與其是說給他聽,已經更接近自言自語,于是跳過了這一段,下意識追問:“那陀思妥耶夫斯基……?”

“和那個男人為敵是件很燒腦子的事,因為他會預料到你的每一步行動,這一點我未能免俗——你多少了解一些在你旁邊那本書中所寫下的‘另一種結局’,在六個月前我的确是那樣想的,我要找出那本書作為手上的砝碼,然後引出這一系列計劃……如果不是亂步先生對我提出了合作。這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所以即使是‘魔人’也沒能料到,這次計劃才能成功。”

“原來是這樣……”

谷崎潤一郎覺得自己只是聽詳解就已經很燒腦了,實在不想去細想制定出這一系列計劃的太宰治到底是什麽妖怪——畢竟真追究起來,他們相差才不過一兩歲*而已!

他帶着飽經刺激而變得麻木的表情将車子停在廠區被搞得一團糟的空地旁,同另一輛剛剛抵達熄火的黑車碰頭停在一起。

愛倫坡與江戶川亂步從那輛黑車上下來,谷崎潤一郎解開安全帶,松了口氣,拿過書下車自覺去和他們站到了一起;而太宰治下車後,在港口強烈的海風中攏了攏披在肩上的西裝大衣,沒有再說話,僅僅只是對江戶川亂步一點頭,颔首示意,随後便向那片狼籍之地的中心走去。

在一片亂七八糟、讓人難以下腳的碎石和泥土中,太宰治保持着毫無表情的漠然面孔看到了位于中心斷牆下的兩個人影——半跪守在那裏的與謝野法醫,以及閉着雙眼無聲無息,一身狼狽新傷躺在她身前空地上的中原中也。

那一瞬間,年輕港黑首領臉上神色未變,微微抿起嘴,垂在身邊的手指卻痙攣一樣蜷縮起來。好似那已經做了千般布置極力想要避免的噩夢還是成了真,他的腳步猛地停下了。

與謝野晶子聽見了來人動靜,漫不經心撩起發絲擡頭看了一眼,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英俊的年輕男人。她似乎早就清楚他們的身份,也對他出現在此處的事情并不意外,冷豔的女法醫只看了一眼便漠不關心地重新低下頭,專注于手中的檢查,嗓音冷清地開口道:“放心,只是被我一手刀劈暈了而已。戰後應激的緊繃神經不利于我的檢查。”

一手刀打暈……太宰治那張自到達這處廠區後就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他沉默幾秒後嘆了口氣,邁開腳步走到近前,微微俯身注視與謝野手上的檢查:“從國木田君口中久聞與謝野醫生的大名,這次多有麻煩,感謝您這次能出手相助。”

“不必這麽鄭重其事,我對黑手黨沒什麽好感,只是不願見死不救而已。”與謝野一邊淡淡說着一邊做完了檢查,她收回手,随即皺起眉。

太宰治:“有什麽問題?”

“……”與謝野晶子靜靜地凝視了躺在地上昏迷的中原中也一會兒,然後轉過頭。

“問題大了,小鬼。”與謝野晶子的聲音微微冷下來,“這個小子的身體裏有很可怕的能量,為什麽會有這種明顯不正常的東西我就不多問了,但這力量在失控邊緣,你知道吧——喔,那個眼神,看來不是不清楚啊。”

“好厲害,我還以為輕易不會被檢查出來呢。”太宰治嘴上輕柔和緩地說着,眼睛卻眯起了些許,“您是怎麽發現的?”

“哼,我可是醫生,自然有我的渠道。對被診治病人的狀況無法全部了解,還有什麽臉自稱醫生?”與謝野晶子敏銳察覺到他身上隐晦的敵意,然而只是不屑地發出一聲冷笑,“要我告訴你失控的原因——以及解決辦法嗎?”

“……”

這一次,太宰治忍不住流露出一個真實驚訝的表情。

“過度酗酒與吸煙,生活習慣差勁,根據他黑手黨幹部的身份,我猜還有高強度工作以及心理上的雙重壓力吧。”與謝野晶子拿塗了秘藍指甲的纖細手指從手下這具年輕卻傷痕累累的軀體上劃過,逐一點出幾處地方。随後,冷冷的目光轉向太宰,“這種自殺式活法,就算沒有這次的事情,他馬上猝死我也毫不意外。這樣的健康狀态怎麽可能壓制住他體內那股奇怪的能量?開玩笑嗎?”

太宰治皺起眉:“所以是……”

身體健康,這問題此前他們誰都沒有考慮過。因為強大異能與強硬手段的存在,讓他們每天在難纏敵人與陰謀詭計之間輾轉,雖然都時刻嚷嚷着想要休假想要睡覺,但自持強大的傲慢、再加上年輕人似乎都不曾有過這方面的擔心,以至于在他們眼中,好像只要不受傷就是健康的代名詞。

是沒有想過的事,太宰治大腦飛速轉動思索着,一邊斟酌着說出了部分實情:“與謝野醫生可能不清楚,這東西的來源有些複雜,可能并非是生來就有,而是經過後天植入……至少中也說感覺這股力量有自己的人格,在試圖反抗他……?”

“雙重人格嗎?”與謝野晶子愣了一下,皺起的眉頭沒有松開,“唔……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照你所說,是後天形成,那麽我覺得比起‘雙重人格’,更傾向于那是他在意識不清醒時身體對大腦發出的警告,這種解釋的可能性比較大。但假設他是長年都有這樣感覺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再一次想到十五歲那年,蘭波死前對他們透露的,“荒霸吐”只是一段如同地震臺風一樣的能量;中也訴說每次見到荒霸吐都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戰鬥中的事;還有這七八年來都沒能感覺到體內力量擁有人格的事。

“當然,這只是我身為醫生角度做出的推測,僅供參考。”與謝野晶子的目光重新回到昏迷中的中原中也身上,她緩緩拉開雙手,手指上帶出了蝴蝶般綠色的點點熒光,“我的異能‘君死給勿’,雖然無法抵抗衰老之類的事,但要将瀕死的人恢複成這個這個年齡符合的健康狀态還是沒問題的。”

那手上的綠色熒光變得更耀眼了:“看在守護這座城市的份上,這次就算了,黑手黨。但如果不好好愛惜健康和生命,下次不管是重傷還是力量失控的事都休想我再救人,不尊重的生命的人,沒有資格……得到救贖!”

在越來越耀眼的綠光中,太宰治極緩極緩地吐出一口氣。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平靜和溫柔,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回答:“我知道了,醫生。”

中原中也身處在一片黑暗中。

近一年來他已經很習慣了這個場景,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時,接下來他不是會聽到一個粗啞的聲音、就是會看到一個有着和他一樣面孔卻更為邪惡的“人”的身影。

今天有點拼過頭了啊。他在黑暗中心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撐這一次,希望能再努力一下啊,我的身體。

然而直到他于一片混沌中看見了微光,他下意識朝着那邊的方向走去,光芒越來越大、越來越刺眼,最後逐漸籠罩了他的整個世界——

——周圍的黑暗中卻自始至終悄無聲息,仿佛從前的一切都只是他臆想的可怕夢境。

中原中也睜開眼睛的時候,太宰治已經取代了與謝野晶子的位置抱膝蹲在他身邊。像個小孩子一樣伸出了手指,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無聊戳着他的臉頰。

中原中也靜靜看着頭頂的天空,感覺到臉上的一小塊肉被戳來戳去,絕對已經紅起來了。就這樣過了幾秒後,他才幽幽地開口:“喂。”

“嗯?啊……中也你醒啦。”

“什麽‘中也你醒啦’——啊,白癡。你蹲在這裏做什麽?”

“咦,做什麽……在戳你的臉頰?”

“……”

太宰治默默收回手,雙手一撐膝蓋——掐算極為精準地,在他站起來的同時分毫不差地與中也暴起的飛踢擦肩而過!

中原中也雙手猛地反向一撐耳後地面,在暴起飛踢後利落地一個空翻起身,極為利索地由躺着的狀态站了起來。他随手扯着身上變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咬牙切齒地咒道:“我才是要一拳揍死你啊混蛋——給我去死……欸?”

剛醒時感覺不明顯,活動起來才察覺到了身上與之前的不同之處——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輕松與舒适,同現在相比,哪怕是先前度假時都活像是身上綁縛了鍛煉用的負重鐵塊。

中原中也一臉茫然和驚奇,剛才還在罵別人幼稚的小個子青年現在像十幾歲多動症一樣快速做了幾個深蹲起跳,粗略測試過後他頓時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太宰:“喂——太宰,你看啊!身體好輕松!”

“是,是……一會兒別忘了好好向與謝野醫生道謝哦。”太宰治嘆了口氣。

他提到之後中原中也才猛然記起來那個上來二話不說把自己劈暈的女醫生,倒抽一口涼氣頗為不自然地扭頭四處看了看,結果除了那冷豔的女醫生之外,還看到了幾步遠外的果戈裏,以及更遠處之外的江戶川亂步和愛倫坡……

于是繼打暈自己的女醫生後,昏迷前正在發生的事情記憶悉數回籠,包括那些無法說出口的猜測與隐秘複雜的擔心。只是看現在的情況,好像又不是他所猜測的那個樣子……

不,不對。好像從那個女醫生來到這裏時,事情就與他預測中的發展不一樣了。

在他的想法中,自己恐怕今天運數不佳,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鐵了心地要置他于死地;而太宰将書放在他這裏大約也有這方面的關系,他可以用那本書與那個俄國佬周旋更多的時間……

但那太危險了。而且國木田明顯是被引開的,敵人設了一個局,就是要他自己落單。

所以他把書給了國木田獨步,并告訴他假如這邊出了什麽事,又提前遇到了太宰治的話,就趕緊逃——因為那就證明事情與他的猜測一樣,太宰治的确會有利用那本書做點什麽的打算。

說起來,那個女醫生是誰叫來的,太宰?還是……

國木田??

中原中也腦海中飛快閃過這些條縷分析,随後皺起眉看向太宰;太宰治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然而還未來及說什麽,那邊的果戈裏卻率先感覺到了什麽,緊張地說了句“他要出來了”後,太宰治便又把目光放到了那邊,中原中也跟着看過去,發現那“果戈裏”的鬥篷上居然挂着一本書。

緊接着一個人影從那本書中出現,落在了地上。

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三十分鐘的倒計時于這一刻歸為零,計時器滴滴滴地放出尖叫。太宰治伸手将計時器的開關按掉,随即看向睜大了雙眼、眼瞳中盛滿了奇特的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着開口:

“原來你也會露出這種驚訝的表情……怎麽,讀了一個好故事嗎?”

……

雜亂的腳步逐漸靠近,在全副武裝抵達的警察中,國木田獨步帶着硝煙和臉上不知在哪裏蹭到的幾處灰黑,在處理完了那邊市中心的暴徒之後,終于帶着援護趕到了。

“舉起雙手,停止抵抗!你被逮捕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啊……國木田警部。”陀思妥耶夫斯基垂眼笑了一聲,背對着一衆包圍過來的警察緩緩将雙手舉過頭頂,抱在腦後,“在我的計劃中,除了江戶川亂步的合作之外出乎意料之外,還有一處令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你了……那位女醫生,是你叫過來的嗎?”

“我不會放棄任何人的生命。盡我所能的情況下,我會讓所有我能看見的罪惡都付出應有的代價。”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鏡,語氣冰冷地說,“這就是我要堅持的,正義。”

“呵呵呵……你有着美麗的靈魂啊,國木田警部。”陀思妥耶夫斯基“呼呼”笑了幾聲,“但很遺憾……你們無法制裁我哦。從果戈裏被替換到我身邊的情況看,真正的他應該是在那架白鯨上時就被菲茨傑拉德抓住了吧?但他們僞裝成平手的樣子,甚至以假亂真從白鯨上撤離,就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好計劃,但可惜,現在被抓住的果戈裏,不久之後你們也很快會不得不放人的。”

國木田獨步:“我不管你現在如何大放厥詞……”

“他說得是真的哦,國木田君。”太宰治在這時開口,不輕不重打斷了他的話,“戰鬥已經結束了,但事情還沒有。”

“這是什麽意思……”國木田獨步皺眉看向太宰治,卻在接觸到他那看不分明真意、複雜又含着一點無趣的眼神後猛地反應過來,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你是說……上面。”

“是的。他和果戈裏是‘天人五衰’的人,他們在日本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但‘天人五衰’背後站着歐洲聯盟,而最近我接到線報,俄羅斯方也已經知道這兩人的存在了。——想想他們的能力與作用,這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我想不用再多解釋了。”太宰治聳了聳肩,“不過那就是國家之間的暗中角逐了,我們想插手也插不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嘆息一聲:“就是這樣。”

“………………”

“……即使如此,我也會盡力,争取和您相應的懲罰協議的。”國木田獨步最後冷冷地說,“就不勞您費心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很有趣一樣微笑了起來。

“把他帶走。”國木田獨步下令。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常順從地被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包圍在其中,逐漸走遠了。

與謝野晶子和散去了僞裝的谷崎潤一郎好似是舊識,于是拉上江戶川亂步、被江戶川亂步拉來的愛倫坡,四個人一起先走了。

最後這裏只剩下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兩個人。

“……”

中原中也在目不暇接看完整件事的結局後,輕而易舉猜出了事情全貌、那本異能書裏的內容和放在自己這裏的那本書的真相,無形中又被利用了一次的黑手黨幹部沒好氣哼了聲,斜眼瞥向太宰治:“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太宰治轉過身面朝向他。港口強烈的海風令他披在肩上的西裝大衣下擺獵獵作響,太宰治嘴角的弧度不知道何時抹平了,他抿嘴看向中原中也,看了好久,才緩緩地開口說了一句:

“九百九十次。”

中原中也一眨眼:“哈?”

“是我在那六個月裏,同亂步先生下棋的局數。一共九百九十盤棋,我贏三百四十六次,輸三百四十六次,還有二百九十八次和局。亂步先生可真是太有趣了。”太宰治微笑着說,“我作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模拟器,在和亂步先生一邊下棋一邊推算他的所有計劃的過程中,推算九百九十次,其中中也死去的結局是……九百七十二次。”

中原中也怔住了。

“因為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計劃,是他計劃會發生的事,是他計劃中會看到的‘世界’,所以即使不願意我也要這樣寫下來,因為要做錯開書內與書外的發展,來争取到時間。這是那本異能書真正的意義——三十分鐘,足夠我改變一個我覺得無趣的結局了。”太宰治低聲說,“但你知道,這種事有着極其龐大的工作量,其中有很多變數。我們要推測的不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個人的心理,還有出現在那個結局裏的所有人。稍有不注意也許就會被陀思發現端倪,那樣就會前功盡棄,你也許還是會死。”

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太宰治。

“将你放走六個月,一個是為了讓你放松,還有是我需要六個月無任何幹擾的環境來完成這件有趣的工作。但我在那六個月無法看見中也的時間中,寫了無數的廢稿,而每當我寫到中也死去的那一節……我就會忍不住想,那也許就會是真正發生的事。”

“于是漸漸地,我開始想念中也,想念得不得了,想看見你的臉,想聽見你的聲音,想得不得了。我的腿上紮着滾燙的針灸,卻只能忍耐着不動,承受着這種煎熬。*”

“所以……直到我來到這裏,發現你還活着。”

在那種極為隐秘的恐懼中,太宰治閉上眼,很輕地說道。

“中也還活着,真的是太好……”

他這句話沒能說完,聽到這裏的中原中也三步并作兩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為零,直接上前狠狠摟住了太宰的腰,然後踮起腳,用力吻住了閉着眼、低聲對他說着可能再也無法聽到第二遍的情話的,他的搭檔。

中原中也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去完成這個吻,兩人的嘴唇緊密相貼,攪弄着彼此的齒列和舌尖。太宰治的手僵在空中好幾秒,才慢慢放下來,用力将他的搭檔擁進懷中。

“……我也是。”

漫長的一吻終了,中原中也還保持着這個極為親昵的姿勢,只将嘴唇離開了一點,啞着嗓音開口:“我也是啊,太宰。”

“此時此刻,我還能站在這裏,用這雙手擁抱着你,用嘴唇親吻着你,還能聽到你和我的心跳……”他的聲音非常沙啞,說到最後,非常短促地笑了一下。

“真的是,太好了。”

太宰治靜靜地看了他兩秒,随後閉上眼,重新吻了回去。

成群的海鳥在密布的陰雲下經過這個小小的港口,又展開雙翅,在陰雲間隙的金色日光中滑向更遠的遠方;海風經過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身邊,溫柔缱倦地卷起他們糾纏在一起的發絲,而過去那些令人快樂的事也好,痛苦的事也好,甜蜜也好,嫉妒也好,在此刻統統都融化在了這個無聲的吻之中。

“那麽,我們的任務就到此結束了吧?”

“是哦……啊,還有最後一件事。”

“?”中原中也疑惑地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沖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于是半小時後,石油聯合廠區再一次爆炸了。

TBC.

*一兩歲:設定中谷崎比宰小四歲,才18 ,不過為了迎合一下本文他能當上警察的這個設定,所以悄悄讓他長大了一兩歲(?!

*漸漸地,我開始想念……只能忍耐着不動一樣: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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