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沒想到你我母女二人,竟還……

“如今我身無長物,唯有以這枚女娲石相贈,聊表謝意。”容珏再次開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神情仍是那般溫和沉靜。

“阿珏!”胥沉雪看着這一幕,口中尖叫道,聲音中滿是絕望。

她用盡全身靈力,強行掙脫身周寒冰,赤金色的鱗片染着血散落,已分不清是她那身绡紗,還是灑落的鮮血更紅得灼目。

胥沉雪擁住容珏,随着神魂潰散,他的身體也開始一寸寸消亡在天地間。

“阿珏,不要——”她語音凄厲,眼中滿是絕望。

容珏輕嘆一聲,回手将她擁住:“沉雪,你該放下了。”

也就是在這一瞬,他的身形完全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消失在冰冷的海水之中。

這本就該是他的結局,遲了這些年,終于到了。

胥沉雪呆呆地望着空無一物的懷抱,忽地啞了聲,冰宮中只能聽見湧動的流水聲。

當一切的悲喜到了極致,好像就無法再輕易表露在外。

她深愛的人啊,最後留給她的,唯有一個擁抱。

‘在下容珏,玉朝宮門下弟子。’

‘我叫胥沉雪,自南海來。’

那時的胥沉雪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那個叫容珏的人,會成為她此生堪不破的魔障。

空曠的冰宮之中,胥沉雪低低地笑了起來,帶着無法訴諸于口的悲恸與瘋狂。

她看向離央,死寂的雙眸中只剩烈焰燃盡後留下的灰白餘燼。

“你不是想知道,畫未的事麽?”胥沉雪輕聲道,“我告訴你。”

“這天下,從來沒有什麽叫畫未的鲛人,你的生母,是……”

胥沉雪的話還沒有說完,身體上突然現出一條又一條紅痕,甚至爬滿了她整張臉。她嘔出一口血,身體似乎已經不堪重負,卻還是執着地看着離央,艱難地張口。

“司……命……”

這兩個字落下的那一剎,胥沉雪的身體在離央和姬扶夜面前轟然崩碎,血液染紅了四周一片海水。

不過頃刻之間,她便如容珏一樣,徹徹底底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間,連神魂也湮滅。随着她的死亡,這座由她法力維持的冰宮,也因此開始崩塌。

為了維持這座冰宮,身為上古神靈的胥沉雪在離央面前,幾乎稱得上不堪一擊。

天道誓言……

姬扶夜微微皺起眉,胥沉雪如此,分明是受天道誓言反噬而致。

她曾與人立下天道誓言,一旦說出此事,便會神魂湮滅在天地間?

他的眼神有些沉,離央的生母背後,究竟隐藏着怎樣的秘密,才會令胥沉雪立下這樣的天道誓言?

眼前好像籠着一層濃重迷霧,叫人無法輕易看清背後真相。

“司命……”姬扶夜念着這個名字,有些出神。

“你可聽說過。”離央冷聲問道。

畫未和司命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胥沉雪為什麽會說,天下從來沒有叫畫未的鲛人。

“我記得曾在書簡中見過,彼時因人妖兩族興旺,有仙君感天道所念,承司命仙格,司掌人妖鬼魅之命。第一任司命仙君壽盡而終後,将仙格傳與弟子,亦稱司命,此後再無更多記載。”聽她開口詢問,姬扶夜立即将自己所知一切徐徐講來。

離央的瞳色有些深:“本尊在九重天數百年,卻是從未聽說過這位司命仙君。”

若非姬扶夜遍閱古籍,或許也根本不會知曉所謂司命仙君的來歷。

胥沉雪已死,線索到了這裏,似乎暫時斷開了。

離央垂眸看着手中光華內斂的女娲石,她需要的五件靈物之一,就這樣巧,在鲛绡宮的冰宮中得到。

收起女娲石,離央揮手向龍宮傳出一道令符。鲛人族乃是龍族從屬,胥沉雪這數千年來以凡人為祭品延續容珏性命,龍族不曾察覺,本就是失責。

而今胥沉雪神魂湮滅,從前之事如何解決,往後鲛人族又當如何,身為龍君的司澤,理應給六界一個交代。

按住姬扶夜的右肩,離央帶着他消失在即将崩塌的冰宮之中。

南海之上,栖息在海邊一棵高樹的陵舟見兩人出現,雙眼一亮:“阿離!”

他等了半日,一直不見離央和姬扶夜,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海下尋他們。如非必要,身為三足金烏的陵舟,是極不願意去海中的。

眼見陵舟向自己撞過來,離央拎住他的翅膀,冷聲問道:“魔域一行如何?”

“我去魔宮外看了,”陵舟乖乖待在她手中,“阿離,你說奇不奇怪,你阿娘的墓中,竟然什麽也沒有……”

他怕自己眼花,再三施法驗看,的确是什麽也沒有的。

陵舟的話,也應證了胥沉雪死前所言。

“尊上,接下來當如何?”姬扶夜眉頭緊鎖,到了現在,一切似乎仍舊撲朔迷離。

離央沒有回答,她向陵舟取了一片翎羽,擡手一擲,金色翎羽尾端有一抹紅色,仿佛正在燃燒的烈焰,直向九重天而去。

翎羽穿透雲層,落在玉朝宮白露臺上,殘留的靈力餘波攪亂四周雲霧,原本悠閑來去的仙鶴一驚,紛紛振翅遠離。

玉朝宮的仙官也被驚得不輕。

“是誰這般無禮,竟敢如此傳訊玉朝宮!”

“不錯,實在是太放肆了!”

“玉朝宮可不是任誰撒野的地方!”

周圍眼見翎羽落下的一衆仙神面上都隐現怒意,紛紛斥道。雖是如此,一時卻無人敢上前接下這枚翎羽的傳訊。

琅嬛自殿中走出,衆仙神見她,連忙讓開身,行禮道:“神尊。”

她神情中有幾分沉凝,走上白露臺,輕輕拂手,三足金烏的翎羽便落在手中。

讀過翎羽上的神念,琅嬛心中微松,她總算願意見自己了。

只要肯聽自己解釋,她和師兄之間的隔閡,或許還有解開的機會。

思及當年之事,琅嬛心中又有些沉重。

當年第一次神魔大戰,無數生靈湮滅其中,連神魂也破碎,不得轉世,情形可稱慘烈。

連她自己,都在道尊與魔祖的最後一戰中,本命靈器破碎,傷及神魂,若非她的神力正好有治愈之能,或許也如旁人一般,連轉生的機會也沒有。

是作為師兄的明霄收攏她殘魂,助她轉世重修,也是明霄花了上千年修複九霄琴,将它煉化為神器。

唯有以神器為道基,才有晉升上神的可能。

琅嬛垂下眸,心中輕嘆一聲。揮散繁雜的情緒,她走下白露臺,向玉朝宮外而去。

在她身後,再次響起嘈雜的議論聲。

“怎麽回事?究竟是誰傳的訊?”

“神尊現下可是要尋膽敢挑釁我玉朝宮威嚴之人?”

“我看神尊神情凝重,莫不是那人身份很是不簡單,叫她也覺為難?”

“管他是誰,我玉朝宮乃是神界之首,帝君面前,六界都當執晚輩禮!”

……

玉朝宮外,琅嬛見到了離央一行三人。

見琅嬛前來,陵舟冷哼一聲,別開了頭。

離央只見過她一次,當日玉朝宮天問殿前,明霄要取她體內九霄琴之時。那時候,琅嬛不過還是凡人之軀,而今她已證得上神之位,恢複了往昔所有記憶。

“離央。”琅嬛看着離央,神情溫和,“算起來,我也該同師兄一般,喚你一聲阿離才是。”

“神尊見我,應當不是為說這些廢話。”離央态度堪稱冷漠。

琅嬛也沒有生氣,點了點頭:“我見你,是想将當年之事的隐情,告知于你。”

“一切的事,皆由關于你生母而起。”

“那一切,同司命,有什麽關系。”離央對上她雙眼,目光冰冷銳利。

琅嬛不由得一怔:“你知道司命?”

“神尊難道以為,只要你說,本尊便會信?”離央似笑非笑地反問。

琅嬛苦笑一聲:“你說得不錯。”

她自去查證,本也應該。

“除了司命外,你還知道什麽?”琅嬛又問。

“這便是本尊來見你的原因。”離央緩緩道,語氣冷淡,“本尊生母一事,究竟有什麽秘密。”

“你随我來。”琅嬛道,她看了一眼姬扶夜和陵舟,“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曉。”

離央不曾說什麽,陵舟先不滿地叫嚷起來:“憑什麽!阿離一個人跟你走,萬一你想害她怎麽辦?!再說,有什麽事是小爺不能知道的!”

他這樣說,叫琅嬛忍不住蹙眉,這三足金烏果真是野性不馴。

離央嘴角微微挑起,似乎并沒有喝止陵舟的意思。

見她如此,琅嬛只得嘆了聲,妥協道:“你們都随我來吧。”

九重塔樓高聳入雲中,誅邪塔三字高懸在塔門之上。

站在離央左肩的陵舟當即炸了毛:“你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你要見的人,就在塔中。”琅嬛沒有理會他,只對離央道。

她運轉靈力,擡手在空中畫出一道繁複符文,拂袖一揮,符文落在塔門之上。金光閃過,誅邪塔外重重禁制逐一消解,塔門大開,遠望只見一片幽深。

琅嬛領着離央等人走入塔中,口中不忘叮囑:“塔內禁制衆多,你們都要小心為上。”

尤其是這元嬰期的小輩,若是不小心觸發了什麽禁制,只怕當即就要丢了性命,便是她也未必能及時相救。

塔中幽暗,唯有牆上燃的幾簇燈火帶來一點光明,不時有兇獸的咆哮從不可知的深處傳來。

四周幾乎感受不到什麽靈氣,這樣的地方,就算要運轉靈力施展法訣也很難。

陵舟瑟縮一下,忽地喃喃道:“阿離,當年你受天雷之後,就是被關在這裏麽?”

他第一次來誅邪塔中,從不知道這裏是如此陰森可怖。

話說出口,陵舟就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還要再提這些事。

琅嬛的身形也為之一頓,她輕聲道:“師兄當日那麽做,是因為……”

陵舟打斷她的話:“他不就是聽信了那些謠言,覺得阿離和魔族勾結麽!堂堂帝君,不曾查證便下了這樣的定論,虧他還是阿離的師尊!”

身為師尊的帝君,竟然也不相信阿離!這一直是陵舟為之耿耿于懷的一點。

難道是因為那時候,他發現阿離不是自己的師妹轉世,所以才這樣狠心?

可是阿離與他數百年師徒情誼,也都是假的嗎?

陵舟不明白。

目光落在離央身上,微弱的火光下,她神情只餘一片漠然。

琅嬛忽地不知說什麽才好。

誅邪塔最深處,幽暗得幾乎不見五指,這一方天地間,感知不到任何靈氣。踏入其中,好像連體內靈力的運轉都變得凝滞起來。

琅嬛停下腳步,她劃破指尖,一滴蘊含神力的鮮血浮在空中,随着她施展法訣,空間仿佛開始倒轉。

一行四人出現在虛空之中,四望而去,皆是不見邊際的黑暗。

在他們面前,女子身周環繞着無數符文陣法,将她困在此處。

銀色的法袍上繡着星河紋路,她跪坐在方寸之間,墨色長發披散,長及地面。

女子的頭微微垂下,似是陷入了安睡之中。

琅嬛看向離央:“這就是我要帶你見的人,天地之間第二位司命仙君,也是,你的生母。”

随着她話音落下,跪坐的女子緩緩擡起頭,她唇邊帶着淺淡笑意,雙眸之中仿佛有粲然星河,幽深不可直視。

她生着一張,同離央相似,又完全不同的臉。

看着離央,司命輕笑一聲:“沒想到你我母女二人,竟還有再見的一日。”

離央冷淡地看向她,眼中并不見什麽母女相逢的歡喜。

“你若是我生母,畫未又是誰。”

“你是我取混沌之源,以仙君之體與魔君孕育出的魔族血脈。”司命并不隐瞞,微笑着道,“畫未,不過是我借鲛人皇之血,為騙過天堯阍耳目,化出的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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