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夕夜

電話是開鎖師傅打來的，說是已經進小區了，只不過有點迷路，讓周冉指點一下。

周冉的方向感不太好，再加上師傅說話帶着點西南地區的口音，兩個人溝通起來簡直像隔空玩你猜我劃。

“您在四號樓，那應該向前，額，不對，向後走，穿過兩棟，再往……”周冉站起來原地轉了一圈，親身實驗了下，才終于确定，“往右，看到的第一棟就是了。”

“往後穿兩棟，右邊第一棟……”師傅把周冉的話精煉了一下，嘴裏一直念叨着，應該是怕忘。

呼呼的風聲從聽筒裏傳來，夾雜着似有若無的腳步聲。過了不久，那腳步聲終于停了。

“美女，我現在已經在十九號樓樓下了，那你是幾單元嘛？”

“十九號樓？”周冉蒙了，下意識地擡頭去看旁邊站着的顧信成，“我家在七號樓呀。”

“那不對嘛，可我就是按照你說的，十號樓往後走兩棟，右轉第一棟……”

“您剛才說是幾號樓？”

“十號樓嘛。”

聽的出來師傅已經很努力地在發十這個音了，但在周冉聽來，還是和四更像。

不過她現在也沒工夫糾結師傅的平翹舌音了，憑着那匮乏的方向感，試圖找出一條從十九號樓來樓下的路線，結果各種思緒就跟打了結一樣淩亂地纏在了一起。

周冉嗯啊了半天，顧信成終于看不下去了，示意她把手機給他。

幾分鐘之後，師傅順利地上了電梯。

周冉羞愧不如，她從初中開始住在這兒，十多年了，結果自己竟還不如顧信成這個搬來也就十天的人。

“謝謝顧老師今天肯收留我，師傅馬上到了，我也該回去了。”周冉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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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顧信成把她叫住，“這個帶上。”

遞到周冉面前的是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

北方冬天樓道裏的溫度也七八度，周冉不披件外套出去的話肯定會冷的。

周冉看着遞到面前的外套，愣了一下，心下一暖，笑着接過，“謝謝。”

等出了門，她緩緩的呼了一口氣，心緒有片刻的混亂。

好在沒過多久開鎖師傅就帶着工具箱到了，一見面，開鎖師傅很熟絡地跟周冉聊起自己最近業務量暴漲，就是因為好多人和周冉一樣，出門貼春聯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周冉尴尬地笑着抿了抿唇。身上那件外套裏的冷冽的雪松香飄入鼻腔，她的心思完全沒放在開鎖這件事上。

之前特意挑選的C類鎖，在開鎖師傅手裏堅持了也就十分鐘，伴随着吧嗒一聲，門開了，屋裏的熱氣撲面而來。

周冉時隔六個多小時之後總算是回了房間。

她拿手機付了開鎖費，送走師傅後才看到陸昕發來的消息。

“今晚準備吃什麽？”

“春聯貼了嗎？”

“睡了？”

後面是陸昕的自言自語，從遣詞造句上來看，大概是喝醉了。

“你少喝點。”

周冉把西裝脫了下來，拿在手裏看了眼，她對奢侈品的了解大概屬于幼兒園水平，其實也不需要她認識，顧信成一個頂級流量，他衣服的價格能便宜到哪兒去。

周冉把它很小心地挂了起來，想明天找個時間找家靠譜的洗衣店幹洗一下再給顧信成送回去。

六點半，天色早就完全暗了下來，周冉去門口挑選好角度拍了一張春聯的照片，又去廚房拍了自己今晚準備的年夜飯半成品，一并給陸昕發了過去。

昨天去菜市場買了許多半成品，只需要簡單加工一下就能擺上桌，周冉本以為這個過程不難，結果等差不多忙完，都已經八點鐘了。

一共八道菜，多是周青宜女士愛吃的，周冉把飯菜整整齊齊擺上桌，拿了兩副碗筷，電視裏春晚已經開場，熱鬧的歌曲把氣氛烘托得熱烈。

她今天只在中午的時候吃了份米線，到現在也有七八個小時了，可看着這滿桌子的飯菜，此刻她卻一點都沒有餓的感覺。

想到外面的萬家燈火，周冉忽然很想喝酒。

她起身去廚房拿酒杯，也就是在這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

周冉透過貓眼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顧信成。

“有什麽事嗎？”周冉趕緊把門打開，問道。

“衣服。”

“哦哦，我打算明天給你送去幹洗一下……”

“不用。”

“那我這就去給你拿。”周冉轉身去給顧信成取衣服。

門根本沒關，等她急匆匆從卧室出來的時候，看見顧信成已經進到了家裏，人就站在玄關那兒，眼神正往餐桌的方向看。

周冉想起今天下午他家差點被炸掉的廚房，步子一頓，問道：“你晚飯吃了嗎？”

“沒。”顧信成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往餐桌上看。

周冉猶豫了幾秒，“你要不要再嘗嘗我的廚藝？”

“好啊，謝謝。”

顧信成沒拒絕，周冉立刻把西裝暫時搭在沙發上，轉身去廚房找打包盒。

她從一開始的設想就是把菜打包一些給對方，從未想過顧信成會直接留下來。

因此當她拿着清潔好的打包盒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顧信成已經脫下外套拿起了筷子在餐桌前開吃時，人徹底傻了。

這顧信成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啊？

關鍵是看起來顧信成吃的津津有味，把周冉都給看迷糊了。

我廚藝水平最近是提升了多少？周冉不禁問自己。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她憑出色的廚藝在年三十的晚上把一個大明星拐到了家裏吃年夜飯？

周冉悄悄把餐盒給放了回去，重新出來之後在顧信成對面坐下了。

正直播的春晚節目是個小品，演員說着大家耳熟能詳的詞登場，場內的氣氛熱鬧極了。

周冉和顧信成認識以來說話的次數掰着手指頭就能數得明明白白，現在兩個人卻能坐在一張餐桌上吃年夜飯，除了魔幻，周冉實在是想不到第二個更貼切的詞來形容。

“好吃嗎？”周冉看顧信成吃得實在是過于津津有味了，沒忍住問道。

幾乎是剛完成吞咽動作，下一秒顧信成就擡頭看着周冉，“嗯。”了一聲。

周冉心裏五味雜陳，充滿了對眼前這位當紅藝人的憐憫，怕是為了保持身材，平日裏都是吃草度日的。

不過顧信成大概是注定要靠臉來吃飯的，飯吃得倉促，吃相卻一點都不差。

面對着如此賞心悅目的吃播，周冉的笑意深了些，更熱情地張羅顧信成多吃點。

差不多十點鐘，顧信成總算是放下了筷子。

周冉把餐具和剩菜收拾回廚房，出來時，顧信成正坐在沙發上很認真地看着電視，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電視屏幕上。

那副認真的神情讓周冉也忍不住好奇，難道今晚的節目還不錯？

結果她往電視那兒一看，竟是歡快的兒童節目。

再看一眼顧信成，他似乎完全沉浸其中。

周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總之和顧信成認識的過程充滿了抓馬感，相比起來，顧信成愛看兒童節目這件事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她相信自己已經在過去一段時間裏狠狠地鍛煉了心智，今後無論遇到戲劇化的事，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從容應對。

其實顧信成留在這兒周冉還挺高興的，家裏平白多了一個人，雖然認識也沒多久，也談不上熟悉，但至少不至于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

她想着顧信成或許也是覺得一個人在家過節太冷清，便也沒去糾結他留在這兒這件事。

北方人過節家裏總少不了餃子，周冉昨天買了現成的餃子皮，下午也調好了肉餡，坐下回複了一些新年祝福，等時間差不多了，又進了廚房。

在包餃子方面，她是個生手，那雙手在敲鍵盤的時候有多靈敏，捏餃子的時候就有多笨拙。

過程中周冉甚至在想，要不要幹脆把冰箱裏母親去世之前留下的那盒餃子下了，但轉念想到外面沙發上坐着的人，她斷了這個念頭。

她舍不得。

周冉只好繼續硬着頭皮捏餃子皮。

客廳裏電視機的聲音能聽得很清楚，從歌舞過渡到相聲再到戲曲，周冉趕在十一點半整的時候把一個個圓滾滾的餃子丢進了沸水裏。

餃子剛下鍋那會兒，周冉信心滿滿，一度産生了拍照發給陸昕炫耀一下的想法。

但現實很快給了她沉痛的一擊，并讓她對自己的廚藝水平有了清醒而又深刻的認知。

沸水翻湧中，那一只只元寶一樣的餃子紛紛破了肥肚，皮餡分離，一時間，鍋裏好不熱鬧。

周冉手忙腳亂好一陣搶救，也只勉強撈出了十五只賣相還算看得過去的，把其中大多數裝進了給顧信成準備的盤子裏。

她正打算把這兩盤來之不易的餃子端出去，廚房大理石臺面上的手機發出嗡嗡嗡的震動聲。

眼下這個時間，給周冉打電話的除了陸昕也找到第二個人。

“你這是在廚房？”

視頻電話接通，陸昕看到了周冉家熟悉的廚房背景，有些詫異。

周冉把鏡頭對準自己辛苦一個多小時收獲的傑作：“我自己煮的，怎麽樣？不錯吧？”

“看起來不錯，就是不知道嘗起來……”陸昕想套路周冉等回國後包給她吃，結果看到那兩套餐具，愣了一下，“不知道嘗起來怎麽樣？”

陸昕看到兩套餐具之後腦子裏第一反應就是周冉家裏有其他人，但她很迅速地否了這個想法。

今天是除夕夜，另外一套餐具，應該是給周阿姨準備的。

“那等你回國我煮給你吃。”

“好。”

陸昕打着酒嗝應下，此時坐在皮質的沙發裏，身上裹着條棕色的毯子，周圍的聲音有些吵鬧。

她很想到窗邊透透氣，在除夕夜最後這十幾分鐘的時間裏，她想陪着遠在國內形單影只的朋友。

酒勁正足，陸昕起身的時候腳底有些軟，好在這間公寓的窗離她不是很遠，走過去也沒費多大功夫。

手機放在窗臺上，陸昕擡手去轉窗戶的把手。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周冉的名字。

第一次聽到時，陸昕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但當那清亮的嗓音又一次響起時，陸昕很确信自己沒有聽錯，而且那聲音還是從手機裏傳來的。

她也顧不上去開窗戶了，酒也醒了大半，匆忙間趕緊把手機撿起來。

周冉應該是把手機放下了，鏡頭正對着廚房的天花板，雖說什麽都看不到，但聲音卻聽得很清楚。

她聽到自己的好友問：“需要醋嗎？”

那低沉性感的男聲回道：“不用了，謝謝。”

接着是腳步走動的聲音和廚房推拉門關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