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這樣的百裏晴遷,昆展群從未見過。她為何會忽然這樣呢?是因為聽到了琴聲嗎?這琴聲,是有點熟悉,仿佛在哪聽過。
難道是傾歌?恐怕也只有那個琴技超群的少年,才能引得百裏晴遷如此慌亂。斂眉霜輕喃自語,卻從昭昭霧氣中,看到一艘輕巧的小舟輪廓。
這小舟居然平穩地徜徉在磅礴的海面上,北風刮來,它卻依然起伏平和。小舟上沒有敞篷,也沒有任何能夠遮蔽倚靠的東西。那上頭只有一個男子,一身樸舊的沉色布衣,頭戴一只缺口鬥笠。盤膝靜坐,手中捏着魚竿。北海之上,他居然在釣魚。
百裏晴遷眸子裏的銳氣忽然收斂,若無其事地瞟了眼那個釣魚的男子。此情此景,如此的熟悉。可惜啊,那男子,卻不是簡尋子。
她用拇指頂開酒囊的蓋子,輕飲一口酒,快哉。她的眼睛卻一直望着那男子的背影,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碧翠玉佛珠。秀眉輕挑,笑着說:“先生真是好妙哉的雅興,居然在這人煙渺渺的北海上垂釣,恕我冒昧一問,你釣上魚了嗎?”
清涼孤寂的海風吹着雙鬓垂下的發絲,竟是蒼白如雪。他壓了壓鬥笠,忽然偏過頭,唇上的笑意配合着眼中的祥和,卻給百裏晴遷一種恍然的錯覺。這眼神,如此熟悉。可他的容顏,卻極為陌生。
他說:“我從來都沒有釣上過魚,所以,我會一直飄在這北海上。姑娘,你想讓我釣上魚嗎?”
百裏晴遷笑的古怪:“你釣不釣的上魚,怎是我說的算?”
男子幽幽一樂,平淡地目光掃過百裏晴遷,贊嘆道:“這件普通的衫子可掩蓋不住姑娘的靈氣,想必姑娘這一生都難斂非凡。我只想借姑娘吉言,看看能否釣上一條大魚。”
百裏晴遷忽然沉默了,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巡視男子的容顏。仿佛是想通過他的眼神,看出些端倪。
這男子既能通過崇山峻嶺的迷霧包圍恰巧路過,也許啊,是一種緣分。
她的臉上依然畫着如沐春風的微笑,而眼底卻始終流動着清澈的水痕。語速平靜地說:“既然先生如此擡舉我,那我就祝願先生,早日釣得大魚。”
說來也奇妙,百裏晴遷話落之際,那男子的魚竿就忽然劇烈的顫動起來,像是有一條大物咬住了魚餌。男子哈哈一樂,臂力驚人,居然撈上一條足足有一條手臂那麽長的金龍魚。
看着夾板上活蹦亂跳的金龍魚,男子的眼神更加富有深意,對百裏晴遷豎起大拇指,“看來姑娘真的是金玉良言,你剛說完,我就釣上大魚了。怎麽樣,想嘗嘗金龍的味道嗎?”
讓昆展群意外的是,百裏晴遷居然沒有驚奇的表情,而是冷着一張臉,不言不語。
他忽然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被斂眉霜及時制止。斂眉霜的想法他很清楚,只是不想在此時此刻,擾了百裏晴遷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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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子,真的只是個漁夫嗎?可從感覺上來講,這個漁夫,好像與別的漁夫有些不同。到底哪裏不同,他們又說不出來。
氣氛僵持之際,卻聽見沈懷明的大笑聲,而他本人也已經撲過來了,盯着那條翻滾的大魚喜道:“哎呀,好大的一條金龍魚。看那金黃的鱗片,結實的肉身,靈動的眼睛,分明是祥瑞之兆。這條金龍預示此翻航海之行,必然能夠順順利利的。先生若不嫌棄,就請上船喝杯茶吧。”
此番情景已全部映入楚念的眼裏,她十分不屑。只是覺得那個釣魚的男子,有點古怪而已。不過,有百裏晴遷在,任何詭異的事情都逃不過那雙精明的眼睛,她也就不必上前多言了。
陳韻琪卻一直纏着她,央求她與之下棋。怎麽又是下棋?她可不想死在棋上!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魏明西,趕忙起身,“陳姑娘自重,我要去辦一件要緊事。咱們別再見面了,多謝。”
陳韻琪瞪眼跺腳,連忙追上去。楚念,你休想逃脫我的手掌心!
在沈懷明這一番隆重的邀請之下,男子被請上了鷹舟。
剛開始百裏晴遷好似還有些防備,可是一番閑聊下來,她忽然不再針對男子了。而是閑在一旁無人之地喝酒,靜靜地思考着一件事。就是那陣天外來音,長歌分明在近處,她卻怎麽也找不到,究竟是怎麽回事?
早知如此,她無論如何也要将長歌帶在身邊。現在想來,卻有些後怕。
她一直在聽琴,也許她聽的不是琴聲,而是長歌的心聲。
長歌此時此刻,就在一艘船上。一層迷霧覆上了她眼中的清澈,看不見任何事物。就連掌下的弦,她也看不見,只靠感覺來撫。
她想要撫琴,不僅僅是靠音律來傾訴心中憋悶的情感,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當然,她也知道晴遷就在距離自己很近的某個位置。只是晴遷,也許找不到她。因為這霧,就是一個迷障。
化骨心慵懶地坐在一個極為奢華的玉座上,執酒媚笑,她的眼睛在笑,似乎比她面具上的詭異笑容更加驚魂動魄。
她允許柳長歌彈琴,也縱容柳長歌以琴為輔,用音律提示百裏晴遷來救她。可惜啊,在這茫茫的水霧裏,百裏晴遷也許分辨不出方向,也根本不會見到她的心上人。
唯一讓化骨心忌憚的,是那個名叫凜嚴的人。一路走來,他凜嚴不吭不響,然而這條船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收複不了他。鳴烈不行,天炎更無能,她自己又不屑動手。那個凜嚴興許是皇朝的人吧,不然為何,這一路上,他只聽柳長歌一人的話?
柳長歌也在納悶這一點,凜嚴到底是誰?在凜嚴的身上,通過他的氣息,她好似看到另外一個人,一個熟悉而又離她遠去的人。那個人就是青衣。
柳長歌停下拂弦,平靜地問立在身側的凜嚴,“你到底是什麽人?”
凜嚴低聲說:“我是保護你的人。”
“保護我?”柳長歌喃喃自語,忽然眉目一冷,試探問:“你是皇宮裏的人?”
凜嚴笑道:“是。”
柳長歌好像已經接近了心中的答案,再問:“你是父皇的人?”
凜嚴的目光有片刻的沉郁,長歌公主果然聰明,他卻沒有明承,而是說:“只要是宮裏的人,都是皇上的人。殿下聰慧,想必心中有數了。”
柳長歌的手指輕盈的撥弄着長弦,感受指尖上的微涼與堅韌。仿佛是認證了凜嚴的話語,她真的做到心中有數了。卻依然開口問:“你認識青衣嗎?”
凜嚴望着前方的霧,仿佛在透過水霧,觀賞着如畫江山。“不認識。”
問也是白問,柳長歌知道他不會說實話的。其實他的身份,不難猜出。只是她一開始,便不願意往那方面想。然而不想不念不思考,卻無法不承認眼前的事實。父皇,你到底是走了這一步!
想到此,柳長歌心中忽來激憤,斂弦宛如撥弄流水般,行雲缥缈,畫意十足。而這憂傷的琴聲卻聽的天炎頭昏腦漲,在俯視那幽藍深邃的深海時,忽覺腦海眩暈,髒腑翻騰。
扶着船壁的手指凸顯骨節蒼白,他不是暈船,而是這琴聲,這琴聲讓他心焦氣躁,內氣也跟着翻湧起來。兩朵血紅的雲,浮上他的雙眸。他一直都生存在血色裏,真的,他的世界,本該如此。
一股疾風從背後襲來,柳長歌身軀一顫,她能夠清晰的感覺那風中的壓迫力,可是她沒有在意。因為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凜嚴不允許柳長歌受一丁點傷害,哪怕這風,如此的急迫,如此的淩厲。他足下輕移,擋在長歌身後,用他挺拔的脊背迎上這股風。
眼看那帶着滔天趨勢的疾風将要拍在凜嚴身上,一股乳白的氣液卻從他背後擴散開來,發絲激蕩,風卻靜止。一切歸于平靜。
“我叫你動手了嗎?”化骨心雙目含着厲光,靜靜地注視天炎。
那無邊際的血色殘陽已從他眼裏消逝,天炎俯首請罪,“是屬下一時沖動,請樓主責罰。”
是該懲罰一下他,化骨心剛要下令,卻聽長歌輕笑着說:“你還是留着他吧,不然到了斷魂島,可就少一個助力了。少一個助力,可是會影響勝算的。”
化骨心忽然笑了,笑的十分愉快。瞥着天炎,“好啊,就聽柳姑娘的,我饒你這一回。還不快多謝柳姑娘。”
天炎松了口氣,實則是壓住體內的戾氣,“多謝柳姑娘。”
柳長歌目視前方,她好想穿梭迷霧的阻隔,尋到晴遷的蹤跡。可是,這迷霧陣何嘗不是一個媒介,也是一個可以讓她思念的載體。
說是嘗嘗金龍魚,實則,這鷹舟上的廚子卻沒有真的把這魚給烹了。因為沈懷明說,這條魚是祥瑞之兆,不能吃。
于是斂眉霜提議,“那就放生吧。”
放生也是不妥,既是祥瑞,若放歸大海,那不就等于親手把這祥瑞給送走了嗎,沈懷明堅決不肯。于是……
楚念捏了一小撮魚食,灑在這個龐大的大理石魚缸中,喂着這條金龍。她瞥了眼百裏晴遷,不由得打趣:“這條魚可是借你吉言釣上來的,乃是祥瑞,本小姐就先替你好生照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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