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老有一種隐隐不安的感覺。或許是安逸的日子過了太久吧，外面的世界早已退出了我的生活。我一直享受着這裏寧靜的生活和時不時的小刺激。雖然累，雖然疼，卻不覺得沒意思。

每天和同年兵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自娛自樂。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與正在上學的大學生們比起來，卻多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份責任心和擔當。

這才是最有意思的。

擁有童真，但又不自恃高傲。

老大和沈洋經常會過來找我，即便不在同一個班，也是一連的，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距離，倒也親近。

只不過我發現沈洋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或許是錯覺吧，我可能沒休息好。

但是，閉上眼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和那一天一模一樣的神情。

還是在緊急拉練的時候，晚上大家開心，吃着吃着就唱起了歌，跳起了舞。我們圍坐在烤着香噴噴的野兔肉的火堆旁，熱烈地鼓掌叫好。

沈洋挨着坐在我旁邊，腳尖一下一下點着地面，也使勁拍手叫好着。我看着他們瘋鬧，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生活有滋有味。頓時也很惬意，跟着他們的節奏打着拍子。

漸漸地，身旁的聲音停了。

我詫異的扭過頭，透過濃得像墨的夜幕，去看沈洋。借着火光，我看見他臉朝向我，眼睛眨也不眨，深邃的眼眸隐隐透着熾熱的光芒！

他感覺到我投過去的視線，慌忙轉過了頭，胡亂地拍着手，借以掩飾剛才的尴尬。輕咳了兩聲，又開口，“阿聲，你笑了。”

“……”我笑了？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阿聲，你笑起來真好看。”他又說。

我扭回頭繼續去看他們精彩搞笑的表演，不睬他。什麽話，我又不是個女的，還笑起來好看，他的意思是說我是個娘娘腔嗎？你才娘娘腔！

“哎，阿聲，你幹嘛又繃着臉？你應該多笑笑，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他伸手扳過我的頭，兩手捏起我的嘴角往上提，“你看，我說吧，真該多笑笑。”

Advertisement

神經病！你這樣捏着人的嘴拉，就算是個大美女變成醜姑婆了好不好，沒常識。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懶得廢話。

“笑一個嘛，笑一個嘛！”他還不罷休，湊近了試圖讓我屈服。

“夠了啊，老子又不是賣笑的！”我大概真的是忍無可忍了。

“哎呀，笑一下又沒關系。”他還來！

“嗬嗬”我對着他咧開嘴幹笑了兩聲，“行了吧？”真是難纏。

“行吧！”假笑一般都是很難看的，他也就不再央我。

我轉回頭去看表演，卻再沒有了那份心情。

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沈洋的那個眼神。應該是錯覺吧，不然他怎麽會以那樣的眼神看着我？一定是錯覺！

訓練一如既往地繁重，只是多了一些複雜的心思，好像更累了。于是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一門心思撲在訓練上。從現在開始，我的理想，是要做最好的兵！

眼不見為淨。

這話說的有點道理，至少在我看來。每天給自己加餐，在訓練場上跑圈兒，單雙杠，引體向上。盡情地揮灑着汗水，享受着不一樣的熱度。

不過我似乎忘了一件事。

自己的生日。

那天下午照舊完成所有訓練任務後解散，該幹嘛幹嘛。我正準備和同寝的戰友去食堂吃飯，沒想到老大他們過來就把我給拉走了。

“怎麽了？有什麽事？”我問。

沈洋笑得神神秘秘，只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又用眼神詢問老大，他也只是笑笑，抿嘴不語。絕對有貓膩！

等到目的地，才發現是家屬開的那個超市兼飯館兒。

嫂子見我們來了，趕忙招呼我們坐着，又去廚房拿出一次性碗筷擺好，才又進了廚房。

我甚是疑惑，擡頭間沈洋已搬來一箱啤酒放上。

他用牙齒咬開瓶蓋，給每人遞了一瓶。我伸手接過，有些不安地問道“到底什麽事？這裏可不讓喝酒的啊。”

沈洋仰頭喝了一口，看看老大，終于說話“今天你生日啊，你都忘啦？”

我生日？

4月27，好像是。

可是這又有什麽呢？除了是母親的受難日，該感謝母親的偉大之外，還有什麽意義？

“我們今天給你過生日，我請客，你買單啊！”沈洋給我敬了一瓶，無賴地笑道，“我跟班長透過信兒了，他準許咱們喝兩盅，不誤事兒就行。”

“好啊。”再怎麽無所謂，也是大家的一番好意，生日就生日吧，就當慶祝我又成功地老了一歲。“想吃什麽随便點，不用客氣。”

沈洋眼睛一亮，“真的嗎？那我可就真不客氣啦！好久沒開過葷了，今天趁你生日來點好的！”他戳了戳老大，失意他也多點點兒。

老大瞥了他一眼，對着我說“其實我們之前已經點了幾個菜了，估計嫂子快做好了。”

他正說着，就見嫂子端着一盤菜過來了，一邊走嘴裏還說着“菜馬上就好了，你們先吃着，還有幾個菜我去端上來。”

沈洋見狀撲哧一笑，“哎呀，我差點都忘了這茬了，不過，阿聲，就這幾個菜哪夠咱們三個大男人吃啊，你說，咱是不是再添點兒？”

“嗯，多點點。”我悶聲暗笑，你小子就裝吧。部隊裏的規矩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耳聞的，生日要乖乖讓人宰。不過，就沖着咱大家都是同年兵，又是一個新兵連熬出來的，被宰得再狠，也心甘情願。何況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是自家戰友的家屬開的店，物價根本比不得外面。

沈洋果真又屁颠屁颠跑去後廚找嫂子加菜了。這小子！

我看着他倆真誠的笑臉，忽然覺得偶爾過過生日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

一頓飯吃了老大一會兒，大概是大家都好久沒有放松過了，趁着我生日這麽個由頭好好地輕松了一回。

尤其是沈洋，酒量差偏偏還喝得最多，一路嗨到底，飯菜倒吃得少。從超市出來，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醉的厲害。

我和老大喝得較少，便左右摻着他往宿舍走。他倒好，還耍酒瘋，手舞足蹈恨不得跟人幹一架。

喝醉的人不得了，喝醉了還發酒瘋的人更不得了！他這麽一個快一米九的人，本來就難悍動他，現在還醉了。饒是我和老大兩個也身強體壯，也費了好大勁才制住他。畢竟後天練出來的相比天生蠻力還是輸了一截。

才走了一半，就遇到老大班裏的牛小寶。他跑過來給老大說了一句“程老大，班長有事找你，讓你趕快去一趟！”

老大扭頭看看我又看了眼還在小幅掙紮的沈洋，猶豫不決。

我把沈洋從老大手裏接過來，對他催促道“你快去吧，我把他送回寝室。”

“那你一個人能行嗎？他這樣可不好對付。”老大還有些猶豫。

“沒事，你班長找你肯定有急事，趕快去吧。”我對他揮揮手。

他見牛小寶還在一旁等着，看了一眼逐漸安分下來的沈洋便走了。“那我就先去了，有事再叫我啊！”

“好。”

我搭着沈洋的肩膀扶他回去，沒走幾步他又清醒了些，連歌兒都唱出來了。“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裏嗚咽中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情願，讓風塵刻劃你的樣子……”

我搖搖頭笑，這小子，天真真好。

他唱着唱着聲音漸小，到最後歌聲停了。兩秒，周圍很安靜，只聽到他說“阿聲，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

！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做好，竟忘了走路，在漆黑的泥路上停了下來。

他還在自顧自說着“第一次見你，是在運兵的綠皮火車上。你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直看着窗外，清冷，無神。那樣子，與我們格格不入。我當時就想，怎麽會有這種人呢？眼裏沒有神采，空洞得吓人。後來下火車，聽到接兵的班長點名，知道了你的名字。再後來，我和你分到一起，我就想絕不能再在你眼中看到沒有希望的眼神，我要把你改造回正常人。這麽久的相處，我慢慢發現……”

他撐起身來正對着我，注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的樣子，都讓我着迷。”

他忽而堅定的語氣是我為之一震，不由讓我想到了那天溫暖的火光中他定定看着我的熾熱眼神。

頓時明白，他對我究竟抱有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形形□□的人，形形□□的物，早已見怪不怪。只是我沒想到，他沈洋這樣優秀的人，在部隊就是尖子，在外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受到萬衆矚目的人，他為什麽會注意到我？我只不過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一個普通人，沒有學歷，沒有長相，更沒有優點，他到底圖我什麽？

我并未回應他。

只因我并不知該說些什麽。此時，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