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分開以後

我說完轉身就準備回去。

轉身的那一刻真想扇自己兩巴掌,我說的那是什麽話?前一刻還在說不介意這種事,要學會忍受殘缺的生命什麽什麽,下一秒竟對着他說真他媽惡心!難道我自己不惡心麽?自己做了這種事,還反過頭來埋怨他帶着我堕落罪惡的深淵。我他媽真想一頭撞在南牆上!

沈洋在我身後一個勁兒地呼喊着“為什麽?為什麽?”聲音變得沙啞而沉重。我知道他在哭泣,也知道他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當我毫不猶豫地拉住他主動獻身的時候,他就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不是那樣會覺得兩個大男人在一起特惡心的人。更何況,就在剛才,我還在他身下輾轉承、歡。

可是我停不下來,我也不能停下來,不能轉身對他說:“啊,我是騙你的,剛剛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呢!”這樣的借口實在可笑。我任由他絕望地仰天痛哭,不再回頭看他一眼,腳步也沒有一絲猶豫。

為了避嫌,我去找了連長申請調離。

“你小子,越級上報就是違紀了,竟然連個調離理由都不說!怎麽,我這破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本來在辦公室寫報告的連長聽明我的來意,頓時拍案而起,怒了!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語。我知道連長為什麽這麽生氣,連裏出了這麽幾個尖子,誰都放在心裏寶貝着。可現在竟然有人要走,擱誰誰樂意?但是恐怕要辜負連長的一片好心了。我不是不想呆在這裏,這裏有我的朋友,有我的愛人。可是我不能這麽自私毀了他們的前程,痛苦,我一個人承擔就夠了。“連長,我想調去南疆。”

“什麽?!南疆?!”連長正在氣頭上,一聽這話,拳頭差點就落下來打在我頭上了。“為什麽要去南疆?”

我知道若是不說出一個合理的理由,連長是不會放我走的,部隊也不是菜市場,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我想去更艱苦的地方鍛煉自己!”我說。

連長沒話說了,只是點了根煙叼在嘴裏,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他無法反駁。

我又再添了一把火,“在這裏真的很好,可是我想再進一步,磨砺自己的意志。”

他還是沒說話,在屋裏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終于開口:“你容我想想。”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天,為了避免跟沈洋碰面,甚至除了訓練再沒有出過寝室。總算連長沒有讓我失望。他說:“行!我把你調過去。我跟上級彙報了,人要走,我們也攔不住不是?明天就收拾東西走吧,給你買了下午的火車票。”

我接過連長遞來的車票,眼眶紅了一大圈。我緊抱住連長,哽咽道:“謝謝連長!”

他老臉一紅,尴尬地呵斥:“幹什麽?一個大男人這麽矯情!”可是說歸說,他還是伸出雙手給了一個回抱。“以後出息了,記得回老部隊看看。”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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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一天,我誰也沒通知,還特意交代連長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走了。他們可能會以為我特別上進,積極進取。可我自己知道,這并不光彩。因為我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更因為我是為了見不得人的事兒而選擇了逃避。

一個人提着簡單的行李,趁着所有人午休的時候靜悄悄地離開了。

站在營區門口,我回望了一眼生活了快一年的地方。訓練場,跑道,哨崗,一切的一切都還是那麽熟悉,可是我就要離它而去。将要去的部隊也有這樣的訓練場和哨崗,也有大批的戰友兄弟,可是再沒有這一樣的感覺。

我走到主席臺前,放下行李,對着在風中飄揚的鮮豔的五星紅旗重重地敬了一個軍禮。我将要離開這裏,可我的心永遠向着太陽!

走出營區大門,我又是一個人了。沒關系,我知道大家都會過得很好。

火車在三天後到達目的地,南疆喀什。

我下了火車又馬不停蹄攔了汽車趕去我将生活的地方,南疆軍區駐喀什某邊防團。

這邊防團營區所在不僅環境十分惡劣,而且人過去了不一定會分在大營區,萬一派在某個邊防哨卡,整年都未必見到一個人。天天只能吃罐頭,忍着高原反應,受着風吹雨淋。最重要的是,極為孤獨寂寞。

可是我不在乎了。

反正冷冷暖暖都一個人,無所謂了。

運氣也沒那麽差。

雖然沒有坐辦公室的待遇,好歹也不用去高山上駐守。我被安排在山外的營區,三營一連。在這裏還是每天吃飯睡覺訓練,五公裏什麽的少不了。唯一不同的是,這地方晝夜溫差本就大,晚上更是冷得睡不着覺。

曾經的我過于冷淡,在沈洋的渲染下花了好久時間才融進集體。現在沒有他在身邊,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你不能永遠獨立下去,你要主動團結戰友兄弟。受夠了孤獨的滋味,現在不可能重返孤獨。所以一到這裏,我便收起一臉的冷漠,主動與新戰友打招呼。其實相處真的不難,不多時就認識了許多兄弟。

有這麽多戰友兄弟在一起,再苦再難的生活也過得去。

當西西伯利亞寒流席卷整個南疆的時候,已經入冬了。

十一月的風像刀子一樣削割着我們的臉龐,大雪常常說下就下了。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遭遇這樣寒冷的天氣。平日裏訓練還不怎麽覺得,反正拳腳都在活動,大汗一出還覺得熱。可是一到晚上上哨時就不行了,冷!軍大衣全副武裝從頭裹到腳,可還是冷。鵝毛大雪從天空飄落,飛在了眼睫毛上,眉毛上,可我們不能動,這是最基本的軍姿要求。在皚皚白雪中矗立着,終成一座晶瑩的豐碑。

這就是軍人的精神。屹立不倒,絕不向困難低頭。

長久的孤寂終于被打破。寒冬将至的時候,也是新兵蛋子入營的時候。

每年都會經歷這麽一場盛大的活動,訓新兵。三個月的時間,将要打造出一個一個堅強不屈的鐵血男兒。

我已經是二年兵了。肩上的一拐變成兩拐,再不會有人叫你:哦,新兵蛋子。轉眼間,我也成了老兵油子了。

這個老兵油子今年與往日不同了。

他要帶新兵了!

我從來沒想過那麽冷淡沉默的我有一天會變成滿嘴爆粗口的士兵,會站在一群新兵蛋子面前,指着他們的鼻子罵道:“個癟犢子玩意兒!擡頭挺胸!”又或者是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上他們的小腿肚子,劈頭臭罵:“站好了!歪歪扭扭像個什麽樣子?!”

我從未想過,可我現在是真真實實的這樣做了,做新兵連的一名班副。我把他們從遙遠的火車站接來,帶他們住進老舊的宿舍,把他們拉到操場上練軍姿踢正步。我變成一個兇狠嚴厲的老人把我曾經學過的一切一切都交給他們,就像那時的新兵班長一樣。

每次看到有些新兵在背地裏罵我什麽“鐵面包公”,或者什麽“惡剎”,我都只在心裏笑笑。他們不知道,有朝一日,也許就是明年,他們也會成為我這樣的人。和我一樣兇,和我一樣板起臉教訓新來的兵蛋子們。也會有兵蛋子在背後罵他們“鐵面羅剎”,會跟他們暗暗較勁,重複着他們對我們做過的事情。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有朝一日我們會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給了我們痛苦和磨難的地方。當我們離開了部隊,離開了曾經相依相偎的親密戰友,我們也許會不習慣。不習慣每天早上沒有惱人的起床號,不習慣沒有班長大罵吼我們的生活。

他們現在還年輕,不會懂得這些大道理。沒關系,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終歸會明白我們現在所經歷的打罵和艱苦是多麽的珍貴,是再多時光也換不來的珍貴記憶。

我在南疆已經待了四年。

在這片荒涼的戈壁灘上,我帶過一批又一批的新兵蛋子,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兵油子。兩年義務兵結束,我放棄了退伍,而是選擇了留下。考核,提幹,表現優異的我成功留在了部隊。新兵、新兵班副、班長、排長,我終于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熬成了一個排長。西北的風沙在我的臉上刻下了歲月的痕跡,有些滄桑,更多的卻是始終如一的執着。一如既往地執着于紅豔的八一軍旗和橄榄綠的軍裝,執着于戰死沙場的豪邁。

我再也沒有見過沈洋。

也是,一南一北,又都在部隊,常年難得休幾次假,見得到才有鬼!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曉我在哪裏,我也不需要他知道,我只需要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就足夠。他現在在各大軍區都挺有名氣,每次領導談論起他都是一副贊賞的表情。聽說他訓練特別刻苦,兩年義務兵結束,他也沒有選擇退伍。聽說他在一次軍事演習上孤身一人闖進敵軍老巢,不僅端了敵人的窩,還将敵軍将領氣得半死又無話可說。還有一次打電子戰,熟練運用電子技術,一枚病毒就将敵方的網絡系統搞癱瘓。他的優秀事跡說上一天也說不完,太多太多。

因為在部隊表現優異,軍事技能各個方面都拔尖,早早地就被升為少尉排長。再後來被調去野戰部隊,成了一名出色的偵察兵。

原來,他一直沒忘記當初的理想。他一直堅持着,終于完成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個兵王,一個讓人無比崇拜的尖兵。

我不禁想起剛進部隊的那會兒,他天真地對我說:“我要做一個好兵,要成為一個兵王,為了自己的夢想義無反顧。”那時我以為他的諾言不過是小孩子的一時玩心,誰知如今成了真。

曾經的我和他,都還只是初入軍營的毛頭小子,站個軍姿都會龇牙咧嘴苦不堪言的新兵蛋子。而今,我們之間的距離,已不能用尺子來衡量。他是天空中耀眼的太陽,而我,只是一顆埋藏在戈壁灘上的永遠不會發芽的種子。

我該慶幸的。

我沒有成為他的累贅,他終于成長,長成一只翺翔天空的雄鷹。

可是,

他再也不是我能夠抓住的歸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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