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金籠
地上荀钊慢慢拿起劍, 蕭複目露諷刺,哪知他手腕一轉,劍鋒直接抹向脖子。
虞媗尖叫一聲, 本能喊出來,“快救他!快救他!”
楊連嬌離得近,徒手抓住劍身, 硬是從他手裏奪了劍扔遠, 楊連嬌的手被劍鋒割破, 血染紅了手心, 又被雨水洗落到地上,她半邊胳膊在顫抖, 握拳打到荀钊臉上。
荀钊挨了這一拳, 嘴唇流血, 仰起頭和蕭複對視,“此事是微臣一人所為,家父家母都不知曉,求陛下放過他們, 微臣願以死謝罪。”
世上有一種人,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 面臨威脅時,他們往往選擇的不是妥協, 而是玉石俱焚, 荀钊就是這種人。
楊連嬌狠一把掐着他的肩膀, “為什麽你要去死?你為什麽要把所有事都攬到自己身上, 不是她做的嗎?你就這麽愛她?她愛你嗎?你賤不賤啊!”
荀钊面無表情,絲毫不看她。
楊連嬌徹底崩潰,扭身沖向虞媗, 擡手便想抽她。
蕭複帶住她後頸,把人拖到一旁,“別動她。”
楊連嬌雙目布滿血絲,疑惑道,“我為什麽不能動她?”
“因為只有我能動她,”蕭複冷淡的乜着虞媗,他已經在考慮如何懲罰她了,用不着別人代勞。
楊連嬌怒氣沖沖,“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惹出來的!你卻一直偏袒她!你喜歡她就把她看好!把她關進籠子裏!別讓她再出來禍害人!”
蕭複眯着眸,睨一眼荀钊,道,“我的東西,我會看好,你的呢?你看不好,我來幫你教訓,要麽他去死,要麽往後給我想辦法盯死他,別讓他整天想着別的女人。”
楊連嬌連吞着口水,“怎麽盯?”
蕭複哼笑,“用我教你?你連個男人都治不住,白養了那麽多蟲,幹脆讓他死算了,你跟你的蟲子過一輩子,蟲子可比人乖多了。”
楊連嬌眉毛倒豎,扭身瞪着荀钊,“你想死還是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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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钊的眼睛怔怔望向虞媗,蕭複一臉陰戾,抓起虞媗将她拖進馬車裏,虞媗手攀在門上,還欲往外,她想告訴他,忍下來,待到時機成熟,他們一定能逃出去,沒必要因為一次挫敗就去死,他死了,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
可是蕭複根本不給她機會,他将她摁在那條長凳上,她腳上的長鏈被他繞在手上,她跑都跑不了。
“還有空擔心他?你是覺得朕心疼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因為這點小事懲處你。”
虞媗趴着,頭發裏的水滴沾濕了馬車地板,她狼狽的像只落湯雞,踩一腳或者打一頓,可能都活不成,就是這麽脆弱的女人,竟然能幾次三番的出逃,第一次愚蠢至極,第二次幫助虞朝曦逃走,第三次詐死,讓他傷心難過,一次比一次狡詐,連他都沒想到,一個女人能蛻變到這種程度。
若換作別人,他屬實會刮目相看,可是她只會令他憤怒,怒到了極致,恨不得将她抽皮扒骨,看看她有沒有心!
虞媗緩慢支起身,盤腿坐好,仰着細細脖頸擡起面容,她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看着沒個人樣,她沖蕭複笑,“有本事你殺了我。”
車外荀钊嘴唇動了動,楊連嬌暴喝一聲,“閉嘴!”
荀钊擡步要近前,楊連嬌掰住他的胳膊,招呼左右千牛衛,不顧他掙紮将他拖離。
馬車裏,蕭複張手扣住她的頸子,手慢慢鎖緊,看着她痛苦的皺起眉,他似開恩般道,“求朕。”
虞媗閉緊嘴,任他勒。
能吸到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脖頸也越來越疼,就在她以為她真的會被他殺死時,他突然松手,她歪靠着車壁喘氣,咳的撕心裂肺。
蕭複寒着眉笑,“這麽不怕死,殺你豈不是便宜了你?”
他的手拉緊鏈子,她直接被拖到他跟前,他甚是嫌棄的看着這張髒污的臉,輕笑,“不想跟朕同房?不想給朕生孩子?不想嫁給朕?”
虞媗心頭陡覺不好,果見他伸出手拍她的臉頰,“你這麽多不想,全是朕最想的,朕不僅要你當朕的皇後,你還得夜夜承寵,給朕生出你不想要的孩子。”
虞媗張口咬住他的手指,“禽獸!”
蕭複眸底幽暗,“罵的好,朕對你做的事和禽獸确實一樣。”
他随她咬,手指曲起,迫她嘴唇張開,那條豔紅的舌向他挑釁,他驟然一口覆上去,啃咬、撕扯、絞殺、發瘋!
——
清明這天的雨下到傍晚才停,分明是春日,卻凍的人不敢出門。
瑤華殿內的火牆燒了起來,殿內溫暖洋溢,蕭複手裏抱着個女人走進來,素瓷慌忙放下針線,給他鞠躬道,“奴婢拜見陛下。”
蕭複踏過門檻,入了西面盥室,素瓷提心吊膽的跟過去,往門縫裏看,只見蕭複拽掉裹着女人的大氅,将她扔進溫池中,水花濺起,那女人從水裏鑽出頭,墨發浮在水面,她的臉上挂着水珠,澄澈豔絕,蕭複挑着嘴唇褪衣。
素瓷猛地後退,不小心撞到剛進門的張嬷嬷,張嬷嬷數落她,“冒冒失失的,走了魂?”
素瓷連忙噓一聲,“殿下沒死。”
張嬷嬷身子發顫,握在手裏的籃子掉地上,“真、真的?”
素瓷指了指盥室。
兩人立時噤聲,盥室裏的水花聲隔着門傳出來,間或聽見鏈鎖響聲和女人的泣聲。
張嬷嬷老臉一紅,擰了素瓷一下,“快去收拾,我去傳膳。”
兩人默契的帶上門。
快入夜,蕭複從盥室裏出來,胳膊半摟着虞媗,她累的睜不開眼,身上僅着了他的大氅,足尖還在滴水,被他托着帶進暖閣,徑直丢進軟榻中,大氅勉強遮到膝蓋,兩條細腿微微蜷着,她的眼皮掀開一點,腿還沒伸進被褥,腳腕處的鏈子忽然繃直,他扯着鏈子提了提,腿被帶起來,大氅一角跟着起來,粉白乍現。
蕭複一瞬蔑笑,那條鏈子繞上了榻下的木腿,他順便上鎖,很是滿意道,“這裏暫且放你住兩天,等朕打造好了金籠,往後給你做窩,你就呆在坤寧宮好好做你的皇後。”
虞媗挺起身,抓住他衣襟怒罵,“像你這種殘暴不仁、背信棄義的奸佞小人,老天爺不會放過你!你快活不了幾日!”
蕭複握住她的手扯掉,笑容變得陰狠,“報應啊,你不就是報應?你不也是滿嘴謊言?你有什麽資格說朕?”
虞媗面色煞白,唇上齒印交錯,依稀可見發顫,她驀然哈哈笑着,“蕭複,我說了這麽多謊話,但有一句是真的。”
蕭複沉着眼沒聲。
虞媗的笑流露出嬌媚,她擡起手指觸碰他的臉,從他的眼到鼻最後到嘴,她的手指流連在唇瓣。
蕭複一手鉗住那只細腕,兩人距離靠近,他們唇息交織,他看着那張朱唇開開合合,耳邊是她的笑聲,“我不愛你啊。”
蕭複怔住,随即眼中溢滿戾氣,“事到如今,朕并不在乎你愛不愛朕。”
虞媗撫摸着他的臉,近身親吻他,“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任你再關着我,我都不會愛你,我對你的愛,早已在幽州就耗盡了。”
蕭複一把推倒她,惡狠狠道,“你愛不愛朕,不是你說了算,你這個人從身到心都逃不出朕的掌控!”
虞媗高舉起手,照着他的臉甩去,還如先前般被他攥着手扣在引枕上。
暖閣內燥熱陡生,他俯身将她要說出口的傷人話全部吞盡了肚子裏。
——
天微微亮,蕭複從暖閣出去上朝了,暖閣內靜谧無聲,素瓷和張嬷嬷都不敢入內。
直至日頭升上去,裏邊有了點動靜,素瓷推一點門,探頭進來,只見虞媗慢吞吞下了榻,走向桌子,走到一半停住,素瓷才看見她腳上栓了鏈子,那條鏈子不長,她走不到桌前。
素瓷壓下心底羞愧,趕忙進去倒了杯清水給虞媗,虞媗渴極了,幾口喝完,素瓷便又倒了一杯,她依然喝掉,素瓷怕她還渴,還想再倒,她搖搖手,慢慢走回榻間,側身躺下來,安靜的像個啞巴。
張嬷嬷領着宮女進來送早膳,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食物,張嬷嬷小步到榻前,哄着她道,“殿下,您多少吃點再睡,身子熬不住。”
虞媗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素瓷悄悄在張嬷嬷耳邊說道,“殿下腳上栓了鏈子,走不到桌子那裏。”
張嬷嬷聽着眼睛泛紅,暗暗罵了句孽障,叫宮女撤了桌子,搬來炕桌支在榻側,擺好早膳,才敢扶虞媗起來,舀着粥喂她喝了半碗,又添了幾樣她愛吃的早點,直聽她打嗝,才叫人進來撤走碗碟,張嬷嬷摸摸虞媗,老淚縱橫,“殿下埋怨奴是對的,奴自個兒命賤,可家中還有個弟弟……”
素瓷也哭道,“奴婢對不起殿下……”
那次蕭複以她們的性命和家人要挾,本來就做得狠,拿捏人極容易,虞媗能理解她們,可是心底卻放不下這層隔閡,主仆關系崩裂後,她才能了無牽挂的逃跑。
就像現在,這兩人向她忏悔,她原諒了,之後蕭複再依樣畫葫蘆威脅她們,她們還是會聽蕭複的話。
有一次就有二次。
可是虞媗在這深宮中,能用的人只有她們。
她們聽蕭複的話,她們也聽她的,她需要利用這兩個人,皇兄的人大概知道她被抓回宮,必定還留在鎬京這裏,伺機而動,她自己出不去,她得想辦法跟他們搭上線。
這兩人她離不得。
虞媗對她們溫柔笑道,“我之前就說不怪你們,現在更不會怪你們。”
兩人聽她這麽說,更是愧疚不已,正要和她說說體己話。
張懷帶着許多人進殿,站在隔門外敬聲道,“奴才奉陛下旨意,來請皇後娘娘入坤寧宮。”
虞媗倏忽明白蕭複昨晚說的,要把她關在坤寧宮的金籠裏,這不是假話,她拍拍兩人的手,她們便噎下話,扶她梳洗。
張懷側頭瞥過身後的李玉真,李玉真弓着腰走到虞媗身邊,“奴婢替娘娘解掉鏈子。”
她蹲到地上,拿出蕭複給她的鑰匙将鎖解開。
虞媗俯視這個宮女,蕭複能把鑰匙給她,說明她是蕭複身邊的人,她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李玉真連忙道,“回娘娘,奴婢名叫李玉真。”
虞媗眉頭皺起,她和李玉真僅見過一面,還是五歲那年,母後壽辰,宴請了許多大臣的夫人入內廷,她那時坐在母後懷裏,看着李玉真在堂下背賀壽詩,小小年紀,毫不怯場,和她那位古板傲然的父親相比,她更像她的母親,落落大方,後來她長大了,京裏傳出她的才名,人人都說她是鎬京第一才女,便是因她的才名,父皇才想讓皇兄娶她。
她再聽到李玉真這個名字,所有人都說,蕭複要娶她做皇後,真是老天爺開了個大玩笑,她被迫當皇後,李玉真倒成了宮女,她有時真的搞不懂蕭複的心思,明明以前那麽貪權戀勢,為了當上皇帝,什麽事都敢做,他的皇位還沒坐穩,最應該做的就是迎娶李玉真,鞏固帝位,讓朝臣都不再違抗他。
可是他就像吃了瘋藥,胡作非為,他的帝位、他的權勢似乎到他手裏後,就不再重要了。
張懷在外面催,“娘娘快走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虞媗搭着素瓷的手離開瑤華殿,殿內的宮女跟在她後面,慢悠悠的走出去,李玉真站在原地注視着她,不看臉的時候,她們的背影着實像,可是只要轉過身,誰也不會将她們錯認了,就像薛棠柔說的,這位前朝公主長了一張禍水臉,勾的蕭複神魂颠倒,連金屋藏嬌的事都做的出來。
明明只配做個寵妃,卻非要占着後位,哪朝哪國的皇後都不會是她這樣的女人。
——
坤寧宮居中,以前是虞媗母後住的地方,她母後脾性溫婉,宮中陳設古樸,并不愛奢侈,虞媗入坤寧宮後,發覺這宮內所有東西都換了,這裏任何東西都印有母後的回憶,換了,這些回憶悉數失去了附着,它們徹底消失,虞媗再也無法睹物思人,她快步往內殿走,腳下踩着漢白玉石,每走一步,她就難受一分,這裏什麽都沒了,金器銀具,整個宮內變得異常陌生。
她忽地暫住腳。
那閣房中放了個金籠,蕭複坐在金籠旁朝她招手,“過來。”
虞媗不由趔趄,旋身朝外跑。
坤寧宮的大門自外面關緊,她逐漸跑停,仰頭望着那扇門,她不可能打開這扇門,她求蕭複,蕭複也不會放過她,蕭複要磨掉她的骨氣,讓她做個什麽都不懂,只能仰仗他寵愛的傻子。
殘忍歹毒。
虞媗緩緩轉過身,他仍坐在金籠前,手中握着長長一條赤紅長鏈,他冷冷盯着她,笑起來像只生吃活人的惡鬼。
虞媗控制不住顫栗,呆在那兒死也不願過去。
蕭複站起來,邁開腿一步一步走來。
虞媗背貼着宮門,等他靠近,擡腿往他身上踹,被他囫囵抱着腿直接扛了起來。
“少白費力氣,朕沒空跟你玩捉迷藏。”
蕭複扛着她到金籠前,打開籠門把她塞進去,拿起長鏈繞到她腿上,繞了好幾圈,确定她不可能掙的開,才罷休。
蕭複滿意的看她倒在金籠裏,那身鳳袍穿在她身上很合适,端莊有了,貴氣也有了,就連這會兒摔在籠子裏,也不損她半分美貌,反倒平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禁锢感。
虞媗一肚子氣在看見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時,倏然壓了下去,她和蕭複争了這麽多次,沒有一次成功過,她越反抗,蕭複鎮壓的越狠。
她慢慢變得平靜,這籠子倒是安排的周到,還有一張梨花榻,她本來就沒睡好,懶得跟他浪費時間,爬到榻上接着睡回籠覺。
蕭複還等着看她無能生氣,誰知她躺到榻上,竟真的睡着了,他原本還帶着笑,這會兒看她睡的這麽香,立時升起怒氣,伸腳踢那張榻,“不準睡!”
虞媗用被子蓋住頭,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蕭複将被子拽走,把她拉起來,發火道,“朕讓你別睡,你聾了?”
虞媗煩不甚煩,“那你要如何?”
蕭複抿住唇沉默。
虞媗恨極了他這副看不得別人舒服的性子,往他胸前猛推,邊推邊道,“蕭複,你發病就去看太醫,滾遠點!”
蕭複張開手掐住她的兩腮,咬牙切齒道,“朕沒病,有病的是你!”
怎麽會有一個人性情大變,以前愛嬌黏人,現在目中無人,若不是知道是她,他快認不出她了。
虞媗實在沒勁了,呼着氣閉眼,旋即再睜開,死氣沉沉道,“我确實有病。”
蕭複一愣。
“我要是沒病,豈會看不出你是個反賊,我還妄想依靠你,你做我的驸馬,幫皇兄除掉宋子元,我們和和美美,我是有病,還病的不清,你們不都在笑話我嗎?你沒笑夠接着笑,我想睡覺,”虞媗道。
蕭複沒放手,“朕為什麽要做你的驸馬?為什麽要幫你兄長除掉宋子元,朕照着你想的去做了,下一個死的就是朕,憑你那點傷春悲秋就想把朕糊弄住,也不想想,你兄長會放過朕?”
虞媗欲張嘴辯解。
蕭複伸一指堵在她嘴邊,笑了,“如果朕沒有起兵的打算,你兄長不會将你賜給朕,你也不會愛上朕,你們這種人,朕看透了,說的再好聽,也不過是想把過錯都推到朕身上,你和你兄長一樣,都是沒用的窩囊廢,想靠着朕,等利用完了朕,再将朕一腳踢開,哪有那麽好的事?做夢呢?”
“分明是你在狡辯!”虞媗反駁道。
蕭複啧笑,“你皇兄真沒想殺朕?”
虞媗啞住,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你不造反,皇兄不可能殺你,皇兄最是心善,是你先挑起的。”
“朕要是信了你的鬼話,大概這皇位該你坐,你兄長有本事就別躲在妹妹後面,讓他站出來,朕可以給他個機會,和他單打獨鬥,誰勝誰做皇帝,”蕭複放話道。
虞媗發懵,他是在……套她的話。
蕭複拍拍她的臉,“虞朝曦在哪裏?”
虞媗滿面愕然,“我不知道。”
蕭複點了下頭,放開她準備出籠子。
虞媗自後面抱住他,“你去哪兒?”
蕭複眸子放空,咧唇低笑,“朕還沒蠢到猜不透人心,荀钊敢讓你一人駕着馬車跑,說明附近有人接應你,至于誰來接你,你心裏有數,你不告訴朕,朕去問問荀钊的父母,他們總不會期瞞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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