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向來不可一世、連眼神話語都欠奉的男人在面前蹲下來,擡眼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

“老婆……我沒有偷|情……”

姜俞霜站在原地垂眸看他,眼神就像看一個毫不相幹的路人,語氣極淡。

“你髒了。”

謝遷野瞬間紅了眼。

“……你不信我。”

姜俞霜轉身離開,卻被猛地攥住手腕。

向來溫馴順從的人驟然發難,明明沒有肌肉虬結的手臂,卻依然有力地攬住他的腰,收緊,再向上用力。

姜俞霜視線陡然倒轉,胃部抵在謝遷野肩頭帶來一陣眩暈反嘔的不适感。

他掙紮,卻被對方舉重若輕地盡數化解。

“我偷|情?”謝遷野聲音比往常更低沉,磨得人心癢。

“好啊,那我就偷你這個情人。”

他近乎咬着牙,将話渡進姜俞霜口中:“我偷你的人……偷你的心!”

那是一場角力般的聲色交融,從深夜一直到天光乍破,陽光偷|窺到未盡的一片狼藉,姜俞霜在明暗交纏間潰不成軍。

……

姜俞霜猛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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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遷野那些像是帶着鈎子的喘|息聲猶在耳邊,他下意識擡手捂住一邊耳朵,拍了拍。

周圍熟悉的卧房布置讓他漸漸冷靜下來,從夢境中掙脫。

“……這都什麽夢。”姜俞霜閉眼側頭,牙關微咬。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他怎麽會有這種……

姜俞霜心裏暗罵了一聲,又緩了一會兒,才揉了揉眉心,起身下床。

今天的晚宴上有幾位他可以結交的賓客,能有力推進姜、謝兩家的合作……

姜俞霜一邊洗漱整理襯衫,一邊在心底計劃雙方合作的細節。

離婚的事……似乎變得更加緊迫了。

重生回來後,姜俞霜總覺得周圍偶爾會有種古怪感,并不危險,卻總與前世有些細微的異處。

他把這歸咎于自己重生帶來的微弱蝴蝶效應。

現在,蝴蝶翅膀煽動的微風,似乎也掀動了離他最近的這只……花蝴蝶。

——餐桌上的早飯一如既往的豐盛營養,桌邊卻坐着一個有些突兀的身影。

那張臉的長相和夢裏可憐巴巴的人毫無二致,被上天雕琢到近乎完美的面孔叫人見之難忘,卻又恢複了那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姜俞霜眉頭微動,繞過謝遷野,在他對面坐下開始用餐,沒有半點要和他打招呼的意思。

扯了證的夫夫兩人隔着餐桌,一頓飯吃了七八分鐘,桌上都只有碗筷刀叉偶爾碰撞的聲響。

氣氛沉默壓抑,知道的以為是在吃早飯,不知道的看見,以為是死刑前的最後一頓飯都說不定。

……他到底為什麽會對這種人有那種……夢境的幻想。

姜俞霜周身的不自在感越來越強,早飯又是囫囵地吃了一半,便要起身離開。

他向紙巾盒的方向伸手,卻意外和同樣要抽紙巾的謝遷野撞上了指尖。

兩人俱是一頓。

[……老婆摸我手了!]

謝遷野的聲音響起,帶着遮不住的興奮激動……

卻和他板着的一張臭臉完全對不上號。

下一秒,姜俞霜拍開謝遷野的手,狠狠扯了一張紙巾,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的人和往常一樣安靜,半句話都欠奉。

坐到車後座,姜俞霜還在頻頻擡手輕揉眉心額角。

瘋了……他怎麽會幻聽到這種東西……

“大少爺,工作重要,但是也要注意休息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他的動作,開口。

從姜俞霜來到姜家起,就是這位叫牟志的司機負責接送他上學放學,待姜俞霜畢業工作後,姜父便直接讓牟志跟着姜俞霜做了專屬司機。

上輩子姜俞霜意外身亡的那場車禍,牟志也受傷嚴重,搶救無效身亡,警|方調查的結果指向了被人動過手腳的剎車片。

對于牟志,姜俞霜總有種“伯仁因我而死”的愧意。

“謝謝牟叔。”他道。

牟志面色慈祥地笑了笑。

姜俞霜一直在公司忙到臨近下班時間,才簡單收拾了一下,坐車去了晚宴現場。

姜父還未到場,姜俞霜在場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付良。

——上輩子在自己和姜父死後,把姜擇楚騙得團團轉的……姜父的老友。

姜俞霜聽過一些關于裴付良的傳聞,這位“裴叔”年輕時就是姜父的大學同學,也創過業,但賠得傾家蕩産,幸而有姜父出手相助,才能體體面面地活下來。

那之後,裴付良就跟着同樣創業的姜父一起幹,做了姜父的下屬,現在分管一家世登的子公司,業績不溫不火。

裴付良也看到了他,溫和地笑了一下,向姜俞霜走來。

“小霜啊,挺久不見了,你今天這是……”裴付良頓了一下,驚喜道,“是代表青鳥來的?恭喜啊!”

姜俞霜嘴角微微擡了些許。

這種級別的晚宴,即使是作為業界黑馬的青鳥科技,也是拿不到入場券的,也因此姜俞霜今天和姜父一道,代表的都是姜家的世登集團。

裴付良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要這樣說……

“裴叔說笑,今天我也是借了世登的光。”姜俞霜不動聲色道,“家父帶我來見見國內分量最重的慈善晚宴罷了。”

“這樣……可惜了。”裴付良面色抱歉。

姜俞霜沒再接話。

裴付良眼神一轉:“小霜啊,聽說你們青鳥最近在接洽和月初科技的合作?”

“是。”姜俞霜也沒有隐瞞,“月初雖然不算世界行業頂尖,但是青鳥這個項目目前的最優合作選擇。”

裴付良笑:“以青鳥現在的體量,接洽月初是不是有點困難?”

姜俞霜極淡地笑了一下,沒回答。

“裴叔可以幫你牽線。”裴付良道,“裴叔的公司最近在準備和環雙國際合作,他們那邊聯系月初,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聽到環雙的名字,姜俞霜微微擡眉。

環雙國際與月初、青鳥科技同行業,卻是其中的巨擘,它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業務範圍滲透覆蓋全球,在國內的深度合作夥伴無一不是家喻戶曉的企業。

裴付良竟然能談到和環雙國際的合作……?

“怎麽樣,小霜?”裴付良道,“叔叔幫你。”

姜俞霜剛要開口謝絕,卻聽見一個男聲驀地在兩人旁邊響起。

“打擾了。”

姜俞霜和裴付良看過去。

來者是個三十左右的年輕男子,黑色長卷發束成利落的高馬尾,一身看不出品牌的高定西裝在他強大的氣場下成了陪襯。

姜俞霜幾乎一眼認出,這是環雙國際在國內的總負責人,首席執行官喻雪。

這位喻總頂着一個柔柔弱弱的名字,卻以手腕狠辣在商界出名。

裴付良也認出喻雪的身份,心頭一動,神情頓時殷勤起來。

他剛剛跟姜俞霜說自己接洽到了環雙國際不假,但這合作能成的概率微乎其微。

此時,裴付良心頭魄有種柳暗花明的激動。

難道是負責人親自來找他談……

“喻總!看這多不好意思,您要找我打個電話就成了,怎麽還……”

喻雪的目光落在裴付良身上,本就習慣皺起的眉間溝壑更深。

“您是哪位?”

姜俞霜微微挑眉。

裴付良愣在當場,鬧了個沒臉,卻還是只能陪着笑臉硬着頭皮道:“我的錯,喻總可能沒見過我,我是世英科技的裴付良……”

喻雪颔首:“裴總。”

裴付良被這聲喊得通體舒暢,剛想開口,卻被喻雪擡手制止:“抱歉,我還有點事。”

“請問是青鳥科技的姜總嗎?”喻雪轉頭看向姜俞霜,“您好,我是環雙國際的國內總負責人喻雪,這是我的名片。”

他說着,雙手遞上銀底燙金的名片。

“聽說貴公司最近有一個項目,不知道環雙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和姜總合作。”

喻雪的出現吸引了周圍許多公司管理者的目光,聽到這話,看向姜俞霜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探究和欽羨。

他們什麽時候見過這個手段狠辣的喻雪,如此放低姿态去和人求合作?

青鳥科技不愧為業內黑馬的稱呼……這個新項目更是神秘拉滿。

到底是什麽樣的項目,竟然連喻雪都趕着合作?

一旁,完全被喻雪無視了的裴付良卻整個人僵住。

他總覺得周圍全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的目光,面色有一瞬的扭曲。

裴付良挂起僵硬的笑容,舉起手中酒杯向姜俞霜的杯子示意。

“你們談,裴叔有點事,失陪。”

姜俞霜禮節性推杯與之相撞。

幾乎和杯子清脆聲音同時,裴付良壓低的聲音響起。

[姜家……]

那語氣裏的怨怼幾乎毫不掩飾。

姜俞霜眼尾一跳。

他不覺得裴付良會在這種場合繃不住自己的情緒,自言自語出這種話。

又是幻聽麽?難道真的是自己最近壓力太大……

喻雪還等着,姜俞霜只能暫時壓下心底的疑惑,接過喻雪的名片,回遞上自己的。

環雙國際合作的傾向十分明顯,姜俞霜卻留了一個心眼,沒有立刻答應。

喻雪也不催他,給姜俞霜留足了時間考慮,對于一個業界巨擘來說,這種程度的讓步已經做到最大。

“希望以後有機會,姜總能賞臉一起出游。”喻雪道,和姜俞霜碰杯。

[呵……傻逼老板再您的見!]

[我前上司回來撈我了。]

酒杯相貼了一秒,姜俞霜聽見喻雪的聲音。

心頭的怪異感越發明顯,喻雪轉身離開,姜父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沒有留給姜俞霜半分思考的時間。

“俞霜。”姜父面色和往常一樣嚴肅,眼神卻多了幾分柔和。

姜俞霜快走兩步上前:“父親。”

“剛剛那位是……環雙國際的喻總?”姜父眼神裏的誇贊十分清晰,“好好幹。”

姜俞霜點頭。

姜父道:“昨天想問你。和謝家那個孩子……能相處慣嗎?”

姜俞霜頓了一瞬。

上輩子,姜父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姜俞霜當時的回複是“這是我應該為家裏做的”。

姜父當時沒再多問。卻在姜俞霜去世、謝遷野連葬禮都沒去之後,日日對給大兒子安排的婚姻後悔萬分。

“俞霜?”姜父等待片刻,又出聲。

“父親,我會把世登和謝家的合作處理好,力求完美。”姜俞霜道。

姜父神情微怔,眼底的柔和凝滞了一瞬。

緊接着,卻聽姜俞霜道。

“但在兩家合作穩定之後,我想和謝少爺……離婚。”

晚宴會場人聲嘈雜,不遠處獨自站着的喻雪卻敏銳地捕捉到姜俞霜的話,他閉了一下眼,心底撥出魔語申請——

[魔王,妻危速歸。]

短暫的怔愣後,姜俞霜看見父親的神情忽然多了幾分釋然。

姜父沒有怪他的任性。

姜俞霜心底松了口氣,唇角微微擡起。

他剛要說話,卻覺得身側毫無預兆地撞上了一具溫熱堅硬的身體。

手裏的酒撒出來一些,金黃的酒液溢滿虎口流下,染濕了他純白的襯衫袖口。

姜俞霜皺眉,偏頭卻看見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面孔。

那張攝魂奪魄的臉離他只半米遠,原本绛黑的瞳孔,現在卻顯現出一種自然流轉着的青綠色澤,惹人眩惑沉溺。

謝遷野雙唇緊抿,繃成一條直線。

可姜俞霜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他的聲音,在耳邊像石破天驚般響起。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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