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良久，姜俞霜才把自己從笑聲裏解救出來。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真心地、控制不住地笑出來過了，非要他說的話，那大概是在上次。

太過久遠的事，連他本人也回憶不起來了。

姜俞霜摘了眼鏡，蹭了一下溢出眼眶的生理性眼淚，又重新戴回去。

他暫時沒敢再貼近謝遷野去聽他的心聲。

他怕自己再聽，晚上就別想睡着了。

謝遷野剛剛的那段表演已經像刻光碟般刻進了他記憶裏，再聽下去，恐怕就要在DNA裏刻進奇怪的東西了。

姜俞霜想着，唇邊還帶着淺笑。

“抱歉。”他道，“想起高興的事。”

謝遷野搖頭：“沒事。”

他面色依舊冷峻，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張面孔，剛剛在心裏表演欲極強地唱着《愛河》。

姜俞霜輕咳一聲，壓下自己差點又要去而複返的笑意。

他承認，謝遷野的小花招吸引到他了。

并且是第一個吸引到他的人。

姜俞霜撚了一塊小曲奇，香甜的奶味在其他人嘗來可能會有些膩，但在他口中卻只覺得正好。

姜俞霜嗜甜——和他的外表、處事方式完全是兩個極端。

Advertisement

謝遷野看見他的動作，也跟着拿起一塊。

“有點膩。”姜俞霜提醒。

謝遷野動作一頓：“你覺得？”

他話只說一半，但姜俞霜卻意外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口味偏甜，正好。”他說。

“一樣。”謝遷野道。

姜俞霜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這本來就是謝遷野的廚子，自然是按照他的口味來的。

這個口味“一樣”，借了光的應該是自己。

“上次我問你的廚師，你開的什麽價請他。”姜俞霜道，“他說你給的太多了。”

“還好。”謝遷野言簡意赅，卻依然有問必答。

對魔王來說，确實還好。那個廚師的種族壽命極短，自己不過是用一些法術給他續個命罷了，舉手之勞。

“小謝少爺很有錢？”姜俞霜問，“你的事業剛起步，拮據嗎？”

謝遷野大腦裏警鈴大作，他下意識想到傲天報|警的聲音。

Warng！Warng！

老婆嫌你吃軟飯預警！！！

謝遷野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掌控着環雙國際——雖然江山不是他打的，是喻雪，卻聽姜俞霜道。

“不如那位廚師的工資由我來付。”

老婆好關心我……他好愛我！！！

謝遷野心頭一酥，擡眼就看向身邊的姜俞霜。

清冷美人的碎發因為剛剛笑倒在沙發上而有些淩亂，少了幾分在晚宴上的精英氣質，多了些居家的柔和感。

他嘴裏還咀嚼着，頰邊微微鼓起一點，手裏卻已經拿起下一個了。

姜俞霜眼角微彎着，甜品似乎讓他變成了一只軟軟的、幸福的小動物。

謝遷野喉結滾了一下，在失控前猛地轉回頭。

“你想要做……”做什麽吃的？

“檢測到違禁詞，即将啓動應急機制。”

傲天的機械音響起，像是爸爸媽媽正要親上時，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天真無邪的腦袋。

……個屁！

謝遷野暗罵。

誰家小孩屏蔽詞這麽多？小小年紀腦子裏怎麽見什麽都黃！！

為了防止喻雪以極其超自然的方式出現在他和霜霜老婆家，謝遷野拿出手機取消報警。

傲天不依不饒：“為确定操作者狀态，請魔王大人跟着我念出以下文字，否則将繼續執行應急機制，并不可關閉。”

姜俞霜興致盎然地看着他……手裏的手機。

“……說。”謝遷野道。

[男德班守……]

“申請換題！”謝遷野忙道。

“禁止換題。”傲天道，執着有底氣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真正的傲天。

“什麽題？”姜俞霜問，“要我幫忙嗎？”

雖然謝遷野現在看起來很正常……但怎麽說也是貨真價實傻過二十年的，小時候姜俞霜還在謝家的花園深處，遠遠地看見過他一次。

只是謝遷野那時的樣貌遠沒有現在惹眼。姜俞霜看了一眼謝遷野的眼睛，靈動、清澈，像是冬日林中一間毫不設防的私人小屋，內裏敲鑼打鼓地，吸引他進去瞧一瞧。

“數學題？”姜俞霜問。

謝遷野沒學過這些，不會做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謝遷野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傲天像是要氣死他：“禁止換題，這個問題的設置是防止魔王大人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

傲天幹脆不在屏幕上顯示了，直接大聲朗讀。

“請說出男德班守則第一條！”

……他媽的。

謝遷野想偷看一眼姜俞霜的表情，卻又怕在他臉上看到取笑。

姜俞霜喜歡高嶺之花，而高嶺之花怎麽可能會背什麽男德班守則？

可他不背，三十秒後喻雪就會到達戰場。

“題庫倒是很新穎。”姜俞霜忽然開口，聲音裏沒有半點嘲笑的意思，反而十分認真。

“這種問題，一般人确實沒法答出來。”

一般人答不出來……

所以如果我能答出來，我就是老婆心裏的超人！

謝遷野眼前一亮，再也不猶豫。

“第一條，為老婆守身如玉。”

他聲音朗朗，落在姜俞霜耳朵裏，卻忽然像是細細的針紮一般，令人不适。

守身如玉……

姜俞霜面色一頓，笑意漸漸落下來。

他怎麽忘了，眼前這個心理活動能逗得他笑出聲的人，上輩子是怎樣一番彩旗飄飄的盛景？

三天一爆料，五天一緋聞。每個都傳得有板有眼——如果不是太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樣，姜俞霜就不會從姜擇楚沒好氣的詢問中知道這種事。

思及此處，姜俞霜忽然起身，香甜的曲奇都失去了吸引力。

是，謝遷野的身世确實很可憐……

但那不是自己該管的事。

各掃門前雪吧。

“不吃了？”謝遷野問。

姜俞霜沒有回頭：“飽了。”

謝遷野沒再挽留。

回到書房，姜俞霜靜下心，用工作把腦海裏那些多餘的閑雜念頭清理出去。再擡頭已經是深夜一點。

姜俞霜屬于吃不胖的體質，無論多晚，吃多少卡路裏的東西，他的體重就像已經定死了一般，連一斤的波動都不會有。

用腦過度後當然需要甜食的安撫。

姜俞霜決定出去把他留在茶幾上的那盤曲奇吃掉——希望謝遷野沒有一人吃掉兩人份。

書房裏鋪着厚厚的、柔軟的地毯，遮掩了他的腳步聲，他走到門邊剛要直接推門，卻聽見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老鼠偷偷啃食桌角。

姜俞霜皺眉，輕輕按下門把手，拉開。

正對着的客廳裏，謝遷野背對着書房的門坐着，手邊的餅幹盤還有剩，被他撚起來掰成細碎的小塊送進嘴裏。

他一邊吃，一邊像研究一般，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姜俞霜有些微愣。

他在……學做曲奇？調整曲奇配方？

被工作掏空了的大腦向另一個方向延伸出思緒猜想。

謝遷野該不會真的要請不起那位廚師，現在已經未雨綢缪地想怎麽自己制作低配版了吧。

姜俞霜皺眉。

廚師本人不向他松口，謝遷野也拒不提供聯系方式，拒絕他代付款……他似乎真的要失去這位完全符合他所有口味的廚師了。

向來沒興趣插手謝遷野工作的姜俞霜，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第二天，謝遷野又是卡着點瞬移到拍攝地點。

“小謝，動作挺利索啊！”導演趙深贊嘆，“我當時答應你自己負責妝造果然是對的……效果太棒了。”

謝遷野點頭。

“對了小謝，你過來……”趙深把他拉到一邊，小聲道，“咱們劇組追加了一位大投資商……點名要給你漲片酬。”

謝遷野皺眉。

趙深搖頭：“我知道你肯定不樂意……但這位我真推不了，人家下午來探班，得你自己推。”

“嗯。”謝遷野道。

爛桃花這種事，他見的多了，洗|腦催眠清空記憶的業務也熟練。

“這位大投資商……姓姜。”趙深道，“世登的那個姜。”

謝遷野愣了一下。

“世登……”他眼前一亮，下意識咬了一下唇。

趙深第一次見他在戲外這麽活泛的模樣，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你認識……？”

“嗯。”謝遷野道，“不推了。”

趙深瞬間清醒：“不推？！你知道這種事一般都是什麽意思嗎？！是要你用自己換啊！”

“你不是有老婆了？你這樣對得起你老婆？！你……”

“投資商，姓姜，世登的那個姜……”謝遷野重複，話裏含着笑。

“就是我老婆。”

他丢下一個重磅炸彈，便轉身進了攝影棚，留趙深一個人在原地呆滞。

“什麽玩意兒……”

“聯系我的是姜家那位……老、老爺子啊……”

攝影棚裏，謝遷野看着鏡頭，眼神中的張力幾乎要攫取世間萬物生靈的視線。

“想用這種方式擁有我嗎……”

他微微啓唇，說出應允的話，卻以甘願獻祭的姿态。

“——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