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謝遷野看着他, 嘴角微微勾着,又把甜點往前面推了些。
甜點上的冰激淩表面全都化了,看起來就很甜膩的糖漿遲緩地流下來, 姜俞霜努力移開自己的視線。
他垂下眸來,想了一會兒, 還是覺得把那句話删掉, 重新發了一句。
[我只是想問你。]
[你是原來的謝遷野嗎?]
看在甜品的份上。姜俞霜想。
謝遷野一邊喝了口粥, 一邊低頭看了看消息, 嘴角笑意未散。
[謝遷野:我是啊。]
[謝遷野:一直都是我。]
姜俞霜不知為何心底松了口氣,很快卻又擰眉,神情複雜了半晌, 打字道。
[那你以前……]
謝遷野忽然被嗆了一下, 姜俞霜悠悠擡頭, 謝遷野完全不敢和他對視。
傻、傻子是吧……
霜霜果然還是介意這個!!
謝遷野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姜俞霜的想法。
畢竟不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以前是個傻子……也是人之常情。
[謝遷野:……是這樣。]他努力解釋。
[謝遷野:以前這具身體只有一片殘缺的靈魂……只夠維持一下基本生存需求。]
姜俞霜微微挑眉,心底輕笑。
[超級省電?]
[謝遷野:……可以這麽理解。]
姜俞霜原本想問,那你以後還會沒電嗎?可想起剛剛謝遷野的“我懂了”,還是把自己的話咽了回去。
得到謝遷野暫時不會變傻、給自己原本就忙亂的生活增添麻煩之後, 姜俞霜放了心。
他吃掉自己那份甜點, 猶豫了一下,把謝遷野那份還給他,起身要走。
謝遷野愣住, 擡頭看他。
他明明沒有說話, 眼神卻像是已經把一句話說出了聲音。
[你不吃嗎?]他眨了下眼睛,瞳孔黑而潤,[我特意給你留的。]
像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狗勾。
姜俞霜抿唇解釋:“我飽了。”
謝遷野明顯松了口氣, 又恢複了自己往常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
[謝遷野:自己開車路上小心。]
姜俞霜看到, 沒再回複。
大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 謝遷野幾乎瞬間崩人設。
“傲天。”他像是被毒啞一百年的話唠,急匆匆道,“駕校報了沒!那兩個筆試最早什麽時候能考?給我安排到最早!”
“魔王大人,已為您安排最合适的考試時間。”傲天道,“需要為您再次播報題庫習題複習嗎?”
“播播播。”謝遷野道。
“魔王大人,其實傲天可以給您作弊。”傲天麽的感情地說,“傲天擁有最齊全的筆試題庫,遇到新題型,傲天還可以無視考場信號屏蔽器,為您提供最快速最優質的搜索引擎服務,包您一口氣100題全對,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
謝遷野皺眉:“我看你是又該返廠了。”
傲天:“魔王大人,為什麽這麽說?”
謝遷野冷哼:“我看你挺有違法亂紀的天賦……”
傲天:“魔王大人,我這只是入鄉随俗,在魔界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魔界已經正規考試五十年了。”謝遷野道。
傲天頓了一下:“魔王大人,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麽用呢?”
這句話突然變得抑揚頓挫——傲天直接截取了電視劇裏的原臺詞當場學習。
謝遷野幹脆:“因為霜霜不喜歡這些,懂?”
傲天:“傲天再牛逼,又給誰看呢?”
謝遷野:……
他深吸一口氣,一個電話打給了正在任勞任怨管公司的喻雪。
“你新升級的人工智能,敢對霜霜不敬?”謝遷野興師問罪,“都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喻雪頓時放下筆,眉頭皺得比看到下屬亂七八糟的彙報還深。
“是,魔王大人。”他道,“屬下這就把它解決掉。”
“還有……傲天的強|制控制手段,最好再加強一下。”謝遷野忽然說。
喻雪一愣。
謝遷野聲音發冷:“有魔接近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無需言明。
“處理掉那個渣滓後……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做出什麽事情。”他說。
“喻雪,你該懂。傲天是霜現在這個狀态最後的防線。”
“是……魔王大人。屬下知道了。”喻雪聲音發沉。
謝遷野挂了電話站到窗前,姜俞霜深灰色的車漸漸駛離他的視野範圍。
他的人工智能,是姜俞霜的盾。
且矛頭指向于他。
兩日後,青鳥。
臨近午休,向晨敲響了姜俞霜辦公室的門。
“姜總,昨天您吩咐我查的東西,我已經查好了。”向晨開口,聲音卻不複往常的輕快。
姜俞霜心底一沉,無聲地吸了一口氣,示意向晨繼續說。
向晨攥着平板的手松了又緊,開口聲音幹澀:“牟先生……染上了賭|瘾。”
“繼續說。”姜俞霜垂眸,聲音辨不清情緒。
“牟先生以前偶爾也有買彩|票的習慣,運氣不好,一直沒中過。但是在今年年初不久,他買了一種并不合規的,所謂彩|票。”
姜俞霜指尖在桌面輕點:“中了?”
向晨嘆氣:“中了……一千塊的小獎,附贈新一期彩|票的五折優惠。”
殺豬盤。
姜俞霜不用再往下聽,都能想得到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無非就是舉辦者用源源不斷、且在不停增長的小利益,獲得人的信任,引誘他們一步步走進深淵。
“……前不久,牟先生賠進去一筆,七位數的錢。”向晨道,“牟先生應該就是在這個時候,将原本準備給他父親繼續付治療費的錢,打進了彩|票發起者的賬戶。也因此造成了牟先生父親治療進度無法前進。”
姜俞霜忽然打斷他:“不對。他沒有那麽多錢。”
向晨看了一眼自己查到的具體數字,點頭:“是的姜總,據我推測,有人替他填補了幾十萬的虧空。”
“是誰?”姜俞霜問。
向晨語氣弱了幾分:“姜總……這個暫時還沒有查出來。”
姜俞霜垂眸撚了撚指尖,似乎有無形的氣場擴散開來,向晨脊背一凜,下意識站得更板正。
“給你一個方向。”姜俞霜輕聲開口,“……世登董事,姓裴的那位。”
“去查。”
向晨應下。
“牟志在公司?”姜俞霜道,“叫他來一趟。”
他擡眼,神情卻沒有向晨料想中的憤怒或心寒。
牟志這個中年男人平時為人憨厚,在青鳥這個新公司裏,都能有不錯的人緣,更別提據說是從小就由他接送的姜家少爺姜俞霜了,看姜總平時和牟先生的相處,向晨覺得,牟志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一個普通的司機了,他和姜家羁絆之深,不是他們外人看得到的。
即使和牟志只是關系不錯的同事,向晨在調查的時候,尚且喝了不少安神補腦液才沒有怒火攻心到失眠。
可姜總竟然……毫無波瀾。
姜俞霜眸中只有冰原般的平靜,卻又像是能看透所有人的僞裝。
向晨心裏咯噔一下。
有沒有一種可能……姜總對此早有察覺了?
所以才讓他挑那一天晚上去探望牟志的父親?
向晨不敢再深入推測什麽,把自己的大調查報告交給上司後,嘗試了幾次,才換上一副勉強和往常一樣的笑容,叫了牟志。
二十分鐘後,牟志笑呵呵地出來,生命安全狀況目前看來良好。
別說生命健康了,心理健康看起來都好得不行。
向晨想問,卻又怕自己道行不夠,打草驚蛇,最後壞了姜總的計劃,只能默默把抓心撓肝的好奇壓在心底,回頭敬畏地看了一眼開着一條縫的總經理辦公室。
電梯“叮”的一聲,向晨回過神來就要往裏走,差點裝上一個拎着食盒的、比他高一個頭的帥哥。
“保姆小哥,又來給我們姜總送飯啊。”向晨笑了一下。
這個帥哥他見過幾次,一開始還不相信這是姜總家的保姆,後來帥哥風雨無阻地來了一周,他們倒是不信也得信了。
帥哥點頭,高冷得很。
“姜總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電梯門關上之前,向晨還是提醒了一句。
帥哥保姆腳步一頓,回頭,第一次開口說話。
“謝謝。”
向晨整個人震了一下,被合上的電梯門夾了一下腳,再猛地清醒過來。
他逃也似的按下一樓,心裏念叨。
好他媽恐怖……姜總家保姆怎麽……怎麽他媽的這麽像保镖?!
手上至少占了幾十條人命的那種。
聲音倒是真的好聽……但是……操,算了太他媽恐怖了。
向晨晃了晃腦袋,帥哥保姆那句簡短的“謝謝”像是塞壬之歌一般,讓他不敢再回憶。
與此同時,姜俞霜辦公室裏的休息室。
謝遷野摘下全副武裝的帽子口罩墨鏡,打字。
[我剛剛好像把你秘書吓到了。]
這兩天他們對話都用的是這種方式,謝遷野說自己嗓子一直沒好,姜俞霜也沒有拆穿的意思。
“……沒事。”姜俞霜只能道。
他還能怎麽辦?
飯盒被謝遷野打開,一道道菜布在休息室的茶幾上,色香味俱全。
姜俞霜遲遲沒有動筷。
他剛剛把牟志叫來,借了個話題閑聊兩句,讀了他的心聲。
這是他第1次直觀的認識到,謝遷野說的[思維混亂]。
牟志整個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只是偶爾有些反應遲鈍罷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大腦裏幾乎讀不出一段完整的、有邏輯的話,想法偏執、極端……但偏偏表面上還像回光返照般,挂着憨厚的笑意。
姜俞霜脊背發涼。
他忽然想起上輩子死後,牟志的保險被送到他妻兒手裏,妻兒的生活卻沒有半點好轉,一大筆錢像是填了無底洞。
姜俞霜瞬間有了猜測,心底卻更加沉悶。
手機震動兩下,彈出謝遷野的消息。
[謝遷野:怎麽了?不開心?]
姜俞霜清楚,自己在看到這條消息之前,是絕對沒有分毫類似傷心的情緒的。
可這句話就像是輕輕在他心上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帶起一陣酸澀的波瀾。
他抿了抿唇,把手機鎖屏,沒有回複消息。
“謝遷野。”他擡頭看着對面還捧着手機的鋸嘴葫蘆,“我希望我們能正常交流。”
“可以嗎。”
謝遷野愣住。
姜俞霜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他聲音冷硬着,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發問。
“可……”
後半句話被籠罩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柔和了棱角,最後無聲融化。
“你不需要向我征求意見。”謝遷野的聲音在他耳邊蕩着,輕輕地、試探地,最後堅定地落在他心上。
“我只會向你俯首點頭。”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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