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破敗公司的頂樓, 某某彩票公司裏的員工正低頭忙碌。

他們有的人清楚自己公司具體是做什麽的，做的到底是不是合法的勾當。但也有些人只會渾渾噩噩的打電話。

他們有一抽屜電話卡，幾百頁個人信息齊全的電話單——完全就是一個電詐窩點。

彩票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個小業務罷了。

正埋頭打電話的所謂客服, 擡頭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忽然看見自己平時總是油光滿面，邋裏邋遢的領導。今天難得穿了一身正裝。

領導看見他的目光，狠狠的瞪回來。

“看什麽看！上班摸魚？電話打完了嗎？！”

客服慌亂回頭。

說實話，如果不是生計所迫，他早就不想在這個地方幹了。

但是沒有辦法, 他初中辍學，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脈，又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做這種賣苦力的活。

好在這個公司包吃住, 他也沒什麽消費欲望。

活着就行。

他一邊打電話, 按照紙上的話術，開始對電話那邊的人進行洗腦和引|誘。剛開了個頭，就被狠狠地劈頭蓋臉一頓罵。

“騙子, 滾！”

“傻逼，浪費老子時間。”

接通還沒五秒，電話裏就傳來嘟嘟的忙音, 客服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被人辱罵的生活。

被電話那邊，莫名其妙被洩露了聯系方式的“客戶”辱罵。

被公司裏脾氣差勁的上司辱罵。

被旁邊工位看他不順眼的同事辱罵。

過年回家的時候，還要被父母兄弟姐妹用嫌棄的眼神看着, 不時辱罵。

好像他這一生下來就是為了被人罵，當人的出氣筒。

客服臉色變得有些扭曲, 可他視線所及之處, 只有白花花的工位, 像個棺材一樣把他困在這裏。他便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 只是機械地又播下另一個號碼。

“聽說今天有大合作商。”他聽見旁邊工位活潑機靈的同事跟上司攀談，“張總，不愧是您張總！！拉贊助的功夫真的是太厲害了。”

“你小子消息倒是靈光。”上司被這一通馬屁拍的舒适，也難得和顏悅色，決定擡一擡這個經常拍他馬屁的下屬，“等會跟我一起去見見。”

“……可是我電話還沒打完呢，張總。”同事笑了笑。

上司瞥了一眼在工位上任勞任怨的客服，随口道：“讓他幫你打。”

同事摸了摸後腦勺：“這不太好吧，小楊也有他的工作……”

上司冷哼一聲，不屑道：“你也有你的工作——你現在的工作就是等一下陪我去見客戶。”

“有能力的人就該被重用。你這張會說話的嘴，等會兒見了客戶可得給我好好發揮一下，把人奉承舒服了，有你的獎金。”

同事正在原地愣了愣，還是谄媚一笑，連聲說好。轉頭把自己手上沒打完電話的那一本厚厚的名單丢到了客服桌上。

他似乎還想對客服說什麽，卻礙于在上司眼皮子底下，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客服沒說話，只是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電話本，繼續機械地在電話上按下按鍵。因此也沒有察覺到同事看他的眼神裏，摻雜着無盡的同情和愧疚。

“公司”的大門被敲響，上司趕忙讓同事去開門。

“你好你好……您就是謝先生吧？”上司熱情地把人迎了進來，“久仰大名！”

原本安靜到針落可聞的辦公室驟然熱鬧起來，客服也沒忍住，趁上司和同事都沒時間管他，回頭看了一眼。

來者身形高挑，比肥頭大耳的上司高了一個頭不止，戴着墨鏡，渾身上下散發着老子天下第一，沒錢不要靠近我的氣勢。

看起來是個帥哥，只是擋住了臉，看不真切。

客服對此沒什麽興趣。

這種精神上的享受，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打擾他工作的阻礙罷了。并不是他對這份工作有多麽熱衷，只是如果他完不成工作，不僅沒有工資，反而還得倒扣錢。

他賠不起。

客服不懂法，也不懂得怎麽保護自己的權益，他只能一味的聽從上司的安排，被滾刀肉似的來回剝削。

他剛要移開視線，卻看見高大青年身後，跟進來一個比他矮了一些的、身形筆挺修長的青年。

客服的頭一頓，一個詭異的姿勢定在了原地。

……找到你了。

“謝先生謝先生！這邊請……”肥胖的西裝男子畢恭畢敬地把謝遷野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甚至親自上前去幫他拉開座椅。

“這位是……？”胖西裝看了看跟在謝遷野身後的姜俞霜。

“我的情……我男朋友。”謝遷野差點一個嘴瓢說出自己壓根不敢想的話。

他連墨鏡都沒摘，就那樣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把一個有錢纨绔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會是上輩子出道一年半就豪取三個影帝，第二年就開創自己流派的天才演員。

姜俞霜看着他的側臉，想。

謝遷野擡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空着的半個沙發，擡眼對姜俞霜道：“寶貝，坐。”

姜俞霜眉頭微動。盡管謝遷野和他的視線之間隔着一層墨鏡，他也能猜得到，墨鏡之後想必是一副心虛又有些覺得刺激的眼神。

胖西裝的辦公室并不大，謝遷野坐着的這個沙發也只能容納他一個人而已，留給自己的地方不到半人寬。

如果不是他不能在這種時候過多的跟謝遷野說話，姜俞霜覺得自己一定要想辦法說他兩句。

——小情人嘛，驕縱不是很正常？

腦海裏冒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姜俞霜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确信，自己沒有和哪個狐朋狗友的小情人接觸過。

姜俞霜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種古板的父母，恨不得抓着自己的思維來回搖晃，嘴上不停地問。

[你從哪裏學來這些的QAQ？]

像是在解答他的疑惑一般，他忽然感覺到大腦裏一陣輕微的暈眩，他微微閉眼按住太陽穴。

……

“霜，你做貴公子。”

又是總是出現在他回憶裏的那個少年，聲音活潑。

“我是魅魔，我來裝你的小情人，這叫專業對口~！”

“這……不合适。”姜俞霜聽見自己說。

“有什麽不合适？很簡單的啊！”少年忽然靠近。

姜俞霜的視線只能看見地面，少年腳步輕快地接近他，然後輕巧地坐上了他座椅的扶手。

“喏！就這樣就行。”少年肯定道，“我見過的魔王，寵愛的美人都這麽坐的。”

話音剛落，姜俞霜感覺到他似乎是和自己對視了一下，然後兩人齊齊輕笑出聲。

……

“怎麽了？”謝遷野開口。

姜俞霜搖頭。

兩秒鐘後，他抿了抿唇，學着剛剛回憶的少年的樣子，側身坐在了沙發的扶手上。

謝遷野下意識擡手在他腰間扶了一下，很快又觸電般地收手。

胖西裝看着兩人的神色，顯然暧昧了不少。

“管好你的眼睛。”謝遷野忽然冷聲道。

纨绔的形象完全不ooc——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小美人很正常。

在金主爸爸面前，胖西裝不敢造次，只能當孫子一般連聲道歉。

“我對你們項目感興趣，全都是因為我家寶貝覺得，你們這個項目還有點意思。”謝遷野道。

胖西裝眼前一亮，看着姜俞霜的眼神瞬間變成了看財神爺的樣子，之前的輕佻不複存在。

他就說……一個有錢的公子哥，怎麽可能會跟他們這種公司搭上關系？

如果是通過身邊的女朋友知道這件事，又想要博美人一笑，那就能說得過去了。

再者，眼前這兩個人長得……顯然都不是一般顏色。條|子從哪兒找來這麽帥的兩個小夥兒？

總不能是從娛樂圈租借的。

胖西裝被自己的幽默逗得笑了兩聲，放下警惕。

“跟我說說你們公司的概況吧。”謝遷野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低頭裝作煩躁地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卻是偷偷把自己的一部分靈魂剖離開身體，在這間狹小卻忙碌的公司展開探查。

剛才他和姜俞霜還沒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越來越重的魔氣。

他也就知道，自己沒找錯地方。

只是那團魔氣似乎善于隐蔽。在他推開門的一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能讓謝遷野這個魔王都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到的魔氣……極大的概率，是在幾十年前那場大戰裏生死不知，疑似潛逃的前任魔王。

謝遷野皺眉。他這樣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讓胖西裝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跟這位公子哥繼續接觸。

和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合作，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胖西裝心知肚明。

“跟我說吧。”姜俞霜突然開口。

他知道謝遷野和一個人交流過于頻繁的時候，對方可能會受到他血統的影響，從而對他産生一些不該産生的想法。

先前他就猜測，謝遷野以前應付這種情況，應該都是靠抹除記憶之類的手段——就像他在電梯裏說的那麽熟練。

姜俞霜本來想完全配合謝遷野的行動，但卻忽然想起，今天謝遷野來這個地方，說是為了追查一個魔界的特級逃犯。

[特級]。

聽起來就來者不善。

在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的情況下，姜俞霜希望在場的唯一戰鬥力謝遷野能盡可能地保存實力。

畢竟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反倒會拖後腿。

有了這種想法的時候，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這大概是第一次，他生出了自己似乎會拖別人後腿的想法。

思索半晌，“找回前世記憶和力量”這件事還是在姜俞霜的計劃表裏被提前。

他忽然間對此迫切了許多。

然而現在還在外面，面臨着未知的危險，姜俞霜暫時把這些想法壓在心裏，冷冷淡淡地坐在扶手上，聽着胖西裝把自己騙人的公司說得天花亂墜。

進門的時候，他早就察覺到，這裏的一個工作人員偷偷地拿儀器檢測了他們身上的電子設備，這個小房間裏八成也安裝着信號屏蔽器。

只可惜，這對傲天無效。

這款由頂尖公司研制出的、已經屬于世界頂尖的人工智能，早就在暗處開始錄音。

等回去一定要抽空約喻雪出來，探讨一下關于公司的管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像環雙定制一個……傲天ps。

姜俞霜想。

至于喻雪那個奇奇怪怪的老板……

還是算了。

姜俞霜幾乎沒怎麽聽胖西裝的胡扯，那些漏洞百出的話，在他耳朵裏簡直像是小學生對着一道微積分的題大聲說，因為1 1=2，所以解得。

他只是偶爾矜貴地颔首，表示自己有在聽。

“我們公司的情況呢，大概就是這樣子……”胖西裝結束了他的介紹，興奮地臉紅。

眼前這個人傻且金主錢多的冷美人，似乎确實對他們的項目很感興趣，一直在不停的點頭。

胖西裝想了想，試圖拉近和合作夥伴的關系。

他給旁邊的特別會說話的下屬使了個眼色，下屬立刻心領神會。

“這位小先生，您男朋友真是太寵愛您了！”剛剛對他們進行檢測的工作人員立刻開始拍馬屁，“古時候那什麽烽火戲諸侯……比起您男朋友來說，唉，差遠了啊！！”

姜俞霜幾乎已經點頭點到了機械的地步，聞言便也順勢點了下去。

擡頭的時候他才發現哪裏不對。

“……”

他張了張嘴，在工作人員谄媚拍馬屁的表情裏說不出話。

“呵。”身邊一直沉默着的謝遷野忽然輕笑了一下。

他還沒有收回自己探查的靈魂。如果此時擡頭睜眼，所有人就會看見他失去光澤的一邊眼睛。為了防止吓到別人——尤其是霜霜，謝遷野依然維持着低頭，用手背撐着下巴的姿勢——只是換了一邊。

問就是他完美的臉型把他的手背硌痛了。

“我當然愛他。”謝遷野開口，理所當然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他明明是在扮演另一個角色，說出的話卻又真的讓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意思。

姜俞霜抿了抿唇，別開視線。

他認為……自己不需要回應這句半真半假的話。

工作人員見狀，臉上一喜，立刻察覺到自己這個馬屁拍到了對的位置。眼睛滴溜溜一轉，頓時就想到了無數句給小情侶拍馬屁的方式。上前一步剛打算開口，卻看見這個一直人模狗樣的公子哥，忽然伸手攬住了小美人兒的腰，往後一拉，和正準備靠近的工作人員拉開距離。

大概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公子哥的手故意攬在胖西裝和工作人員看不到的方向。

但即便如此也能讓人感覺出，扶手上青年那截不盈一握、勁瘦纖細的腰。

“幹什——”姜俞霜被他攬得往後一仰，伸手差點撐在謝遷野大腿上，好險才轉了方向，最終撐在空出來的半個沙發上。

謝遷野沒有開口，他卻聽見了謝遷野腦海裏的自言自語。

[這個工作人員……不對勁。]

謝遷野的動作，簡直就像是把自己的心聲送上門來一樣……刻意到讓姜俞霜心生警覺。

他承認，他現在對謝遷野的觀感确實在漸漸變好，但是這并不代表他要把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底牌……甚至自己的讀心術，都袒露在他面前。

姜俞霜的唇縫緊抿成一條線，微微皺着眉，似乎在苦惱眼前的局面該如何解決。

“放開我。”他最後輕聲道，“還……還在外面……”

他明顯感覺到，謝遷野攬在自己腰間的手一僵，旋即真的慢慢松開。

動作雖然有些僵硬，但謝遷野嘴上的臺詞倒還說的流暢。

“你的意思是……我們回去再……？”

姜俞霜大概知道，此處應有一個撒嬌讨饒一般的：“讨厭~！”

但他說不出來。

實在是……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正在他猶豫着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時候，謝遷野開口給他解圍。

“對了，你不是說要問問你那個叔叔的事嗎？”

姜俞霜瞬間就明白他在說什麽，借着臺階下去，看向胖西裝道。

“我知道你們這個項目，是因為我一位叫牟志的……叔叔。”

話音剛落，他敏銳地察覺到胖西裝的眼神變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一時間沒控制住自己的語氣，透露出幾分明顯的敵意。

姜俞霜裝作沒發現的天真樣子，平靜道：“一兩個月前吧……我和他不怎麽熟的。”

胖西裝的臉上明顯舒緩了一些。

牟志是在近一個月才在他們的誘|導下欠下巨債的。如果這些人已經這麽久沒和他聯系，那想必不知道他現在的處境。

可以繼續騙……不是，可以繼續合作！

“他叔叔那個老東西，呵，為人不仗義。”謝遷野嗤笑，“之前寶貝跟我說，他叔叔開着豪車，手上的錢一大筆一大筆……但就是不肯告訴他賺錢的門路。”

“還好……我寶貝有我。”

姜俞霜尴尬一笑，好在無論什麽樣的笑在他這張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都能顯現出幾分回春般的暖意。

謝遷野不得不又咳了一聲，示意盯着自己老婆看的男人注意自己的身份。

說實在的，他都有些後悔自己和姜俞霜身份對調了。

胖西裝和工作人員讪讪地移開視線。

“行吧，你們這項目還算不錯。”謝遷野裝出一副很明顯的打腫臉充胖子的語氣——完全就是一個想在小情人面前，裝出一副自己很懂這些商業上的事的纨绔子弟的模樣。

“500萬。這項目，我謝多魚投了。”他豪爽道。

胖西裝立刻眉開眼笑：“好的好的，那謝公子和這位小先生在這裏稍等，我去準備合同。”

“小王啊，端茶倒水，照顧好這兩位貴客。”

被叫做小王的工作人員連連點頭，看見謝遷野和姜俞霜面前的茶杯冷了，就又立刻泡了杯新的熱茶。

姜俞霜擡手接過茶杯。

[媽的……一群沒良心的。]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幹的是什麽？]

[不過倒也來得巧。再過20分鐘，張隊就要帶隊收網。]

[到時候，我可要把你們這些犯|罪分子一網打盡！]

[呸！]

小王挂着和心聲完全不同的谄媚表情，笑着離開。

姜俞霜手裏的水杯微微晃了一下。

他心裏有一瞬間的茫然，旋即很快将小王說的話和他的身份對上。

小王——光榮的人民警|察。

還是搞電詐的……卧|底。

想起自己和謝遷野此行來的身份，姜俞霜頓時神經緊繃起來。

“謝……”他開口，卻不知道在這種可能有監控的環境下，該怎麽稱呼謝遷野。

他忽然想起謝遷野剛剛給自己編的化名。

“多魚。”他努力親切道。

謝遷野一口熱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