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姜俞霜以為, 魔界的前任魔王，至少應該是個正經人——在腦回路上。

很快，前座的怪異聲音漸漸冷靜下來, 似乎是想通了什麽。姜俞霜把手搭在前座的椅背上，卻沒有像料想之中的那樣，聽到對方的心聲。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我是誰……想必謝遷野肯定沒有跟你說過吧？”牟志的臉忽然轉過來，開口，發出的卻還是那個腐朽的聲音，“你是自己猜出來的嗎？”

“哈哈……果然。”

看了一眼自說自話的前任魔王，姜俞霜道：“想猜出一個被現任魔王親自追捕的魔界逃犯的身份，并不是什麽難事。”

前任魔王聽到這句話, 臉色驟變，肌肉猙獰地糾結做一團, 恨恨開口：“現任魔王？他也配？！”

他看着無動于衷的姜俞霜, 心頭火起, 想要探身到後面, 卻又被安全帶拉住，怒火幾乎從眼睛裏噴出來, 他念着繁複的魔法咒語, 卻無法撼動這根安全帶半分。

他不敢相信, 自己堂堂魔界第一任魔王, 竟然會被人類世界的小把戲困住！

“安全帶是被魔法加固過的。”姜俞霜淡淡道。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沒有拆封的口罩，戴上。

“有什麽話就坐前面說吧。”他開口, “麻煩保持一下社交距離。”

“你有口臭。”

今天給牟志喂藥, 原本謝遷野也想跟着過來, 但劇組那邊有一場需要配合天氣的戲, 必須在今天中午拍攝。姜俞霜不希望他因為這種事情請假, 讓姜老爺子覺得謝遷野工作态度不好。

——畢竟上輩子的時候，“謝遷野”這個名字在圈內幾乎是勞模的代表。他拼了命地拍戲，一年到頭連軸轉，他自己說過，是“希望能在某一個行業做到極致”。他也确實做到了。

先前姜俞霜還以為謝遷野真的非常熱愛演戲，這是随着對謝遷野了解和讀心的深入，他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判斷。

謝遷野不像是為了獻身演藝事業而努力工作，更像是要拿到獎項，然後向某個人證明什麽。

姜俞霜不想多想，但這個人是誰，已經被謝遷野表現的足夠明朗。

……又跑偏了。

最近總是這樣，在做正事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想到謝遷野那邊。

輕輕呼出一口氣，姜俞霜把自己的思維拉回來。

因為謝遷野來不了，他又擔心醫生這個不知道靠不靠譜的藥，會不會出什麽事，于是專門給他們車裏進行了魔法加固，動用了自己魔王的力量，這輛車對魔族的束縛程度，現在幾乎可以媲美魔界最深處的監獄。

“呵！區區魅魔的魔法就想困住本王？！”前任魔王說完，桀桀地笑了起來。

“想多了。”姜俞霜道，“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自己嗎？”

“你現在……就是一個只敢借用人類身體出現的惡念罷了。”

前任魔王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霜……你怎麽能這樣說我？”

“我是和你最契合的……我們本就是伴生着來到魔界。”

“我是沖動，你是理智。”

“你說……我們是不是天生一對？”

那個聲音像演講一般，帶着詠嘆的腔調，說出的話卻不禁讓人皺眉。

姜俞霜也确實這麽做了。

他覺得這個前任魔王……像是有那個大病。

要進精神病院的那種。

“你變了……”前任魔王忽然斷了情緒，悠悠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對我可不是這個态度。”

他大概以為自己的表現十分有魅力，還擡手扶正了後視鏡，想讓姜俞霜能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樣子。

——卻只看見姜俞霜熟視無睹的反應，他微微鎖着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

前任魔王扯了扯嘴角：“你變了，變成了低劣的、優柔寡斷的生物。”

姜俞霜擡眼。

“你從以前那個絕對理智的神……變成了現在這樣子的人類。可惜……”前任魔王嘆了口氣，“我早和你說過，你和我才應該是天生一對。你一直跟在謝遷野那個低等的魅魔身邊，終究只會向更差的深淵滑落。”

副駕駛上，被前任魔王一個魔法制住的醫生竭力從被控中清醒過來，掙紮着開口。

“他們是……愛人。前……任魔王，你……你不要，挑撥……離間！”

姜俞霜微微挑眉。

醫生這話說的倒是欠妥了，“愛人”這個詞……他什麽時候承認過？

前任魔王從後視鏡裏看到姜俞霜的表情，忽然暢快大笑。

“我挑撥離間？”前任魔王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開口，“你們不會還跟霜說，他和謝遷野是相愛的吧？”

“什麽情情愛愛的騙術，你們這些魅魔……不是最擅長這個了？”

醫生目呲欲裂，他想傳魔語給謝遷野，卻發現這一方小空間已經完全被前任魔王的魔法所覆蓋，他無法向外傳遞出任何消息。

幾十年前，前任魔王明明被謝遷野傷的那麽重，還能夠逃脫他們的追捕，最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在人界，成為魔界最重點關注的逃犯——這足以證明他實力之強。可醫生沒想到，短短幾十年的時間，前任魔王便已經恢複到了目前的實力，幾乎算得上他全盛時的一半。

在前任魔王的強壓之下，他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前任魔王給他重新上了一層禁制，醫生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一時間，他心頭只剩下兩個大字。

——完了。

他聽見後座傳來姜俞霜和往常一樣冷淡的聲音。

“你是說，謝遷野在害我。”

醫生想搖頭，拼盡全力卻也無法掙動半分，只能呆滞地聽着前任魔王笑着說。

“是啊。”

“你現在沒什麽前世的記憶，很多對魔界的認知，全部都建立在他們給你灌輸的東西上。”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或許在騙你呢？”

說完他便沒再開口，一副點到為止，你自己好自為之的表情。

等了兩秒發現前任魔王沒再繼續發表他的“重要講話”，姜俞霜便淡淡道。

“都聽到了嗎？”

前任魔王愣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讓他恨得牙癢癢的聲音，從車裏的四面八方傳出來，把他包裹在其中。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從後視鏡裏看到前任魔王瞳孔地震的樣子，姜俞霜好心地拿起手機向他示意。

——上面赫然是一個通話界面，手機連着車上的藍牙。

“以前在魔界的時候你就仗着和霜霜都是魔界情緒的化形，天天跟我們作對，說一些挑撥離間的話。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你還不改！”

“我告訴你。我能把你打到到處亂逃一次，同樣也能把你直接抓回魔界丢進地獄岩漿裏烤到你消散為止！”

前任魔王只覺得自己心口被吓得狂跳，他在心裏狠狠唾棄了一番這個破銅爛鐵般的人類的身體，咬牙。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設置在這輛車周圍的結界，正在被一股極強的力量從外面撞擊，看這個趨勢，可能不到10秒，這層結界就要破裂了。

“……謝遷野！”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還有10秒鐘的時間。前任魔王想着，冷笑一下，就要開口再放一句狠話。

突然，無形的結界碎裂。下一瞬，謝遷野那張他恨不得當場撕碎的臉便出現在駕駛座的玻璃外。

謝遷野沒有絲毫猶豫和廢話，直接出手劈向牟志的額頭，前任魔王頓時想要抽離這具身體跑路，卻終究還是沒有跑過謝遷野的掌風。

一聲極輕的“嗤”聲後，車內重新安靜下來。

謝遷野破壞結界時發出的魔法波動把醫生和牟志都震暈過去，姜俞霜看了眼車內橫七豎八的兩個人，開門下車。

“處理好了？”他問。

謝遷野看着他，欲言又止，他想問什麽，卻又有些不敢。

姜俞霜偏頭看他，眼神平靜得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這只是他的一個分神。”謝遷野道。

他看着姜俞霜點了點頭，似乎沒有要多問什麽的意思，終于還是憋不住開口。

“剛剛他跟你說的那些——”說了一半，謝遷野突然卡殼，聲音哽了一下。

他別開視線，沉默了兩秒才又開口。

“我和他之間……你能不能信我？”

姜俞霜的視線在他的側臉上停留了半晌，轉身。

“不，我信自己。”

謝遷野的背影僵住，在姜俞霜看不見的地方，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變成一個苦澀的笑容。

“那也挺好的。”他說。

霜霜本就是“理智”在魔界的化形……他會說出這種話，自己不是早該想到的嗎？

謝遷野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沒關系”、“這很正常”，卻還是沒有克制住鼻腔和眼眶驟然湧起的酸澀。

“我還要回去拍戲……我先走了。”

什麽從天而降、英雄救美……就當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

……自我感動吧。

謝遷野背對着姜俞霜，擡起腳步。

“不用瞬移嗎？”姜俞霜忽然開口。

謝遷野：……qaq？

這句近乎趕客的話像是在他心上狠狠地又戳了一刀。

“不用瞬移，就是不着急的意思，對吧？”

謝遷野抿了抿唇，第一次沒有及時回應姜俞霜的話。

他聽見身後，姜俞霜極輕地笑了一下。

“我剛剛說，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姜俞霜開口，平靜冷淡的聲音和往常沒什麽分別，卻像抛出一節柔軟的繩索，把謝遷野的腳步禁锢在原地。

“而我現在的判斷是……”

“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