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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2016年6月22號, 馮茜史無前例地起了個大早,給兒子做早餐,如果說平時工作繁忙, 事業為重,那今天則是給事業加把柴的大好日子。
傻兒子要填志願了。
沒想到經過幾個月艱苦卓絕的不懈努力,林予賢文化課成績竟然超過300分,連數學這項短到不能再短的板,都在蔣維的輔導下, 過了50分的大坎。
林予賢可是小學數學都沒超過50的奇葩。
雖然美術聯考只有280分,但總分300, 也就不算太拉垮,起碼畫圖夠了。
馮茜剛卷了棕紅色的長發,手指如蔥根, 柔弱無骨, 拎起一只沒毛雞都有點沒力氣, 正在她犯愁家裏的鍋碗瓢盆都塞在哪的時候, 蔣維這位天降神物出現了。
“馮阿姨, 我來吧。”韓恪沒來得及告訴她早上吃這麽油膩的有可能會得脂肪肝, 并且高考結束了, 并沒有人需要補身體, 他捏起雞脖子,從下拉櫥櫃裏找出菜板, 在烤箱附近的抽屜取出一把剁骨刀,問道:“是要炖湯, 還是烤整只?”
都不是好主意。
馮茜收回贊賞的目光, 不小心瞥到他那洗到領子有點發黃的白襯衣上, 眉頭微蹙, “紅燒吧,蔣維,阿姨連親兒子都很難照顧得周全,你千萬不要怪阿姨,沒有好好關心你,一會兒阿姨帶你們兩個去買衣服,好嗎?”
韓恪沖她笑了笑,開始對雞痛下殺手,“不用,林很閑給了我很多,我念舊,喜歡把一件衣服穿壞為止。”
“聽林予賢說你高考分數快到700分,想報什麽志願呢。”
高考韓恪并沒發揮好,“狀元”這個稱號被一個女學霸搶了,他抿了抿嘴角,“燕京大學,法學,希望可以錄取。”
馮茜:“那等你畢業,想來阿姨的廠子當法律顧問嗎。”
韓恪被驚了個滿懷:“暫時沒考慮這麽長遠,但是如果阿姨到時候需要,我肯定盡力。”
林很閑說的沒錯,他爸媽的人生只有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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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驢!媽!”林予賢拖着長音下樓,黑色T恤塞在白色短褲裏,頭發翹成拖把,光腳打着出溜滑到廚房,“呀,我哥給我做雞!”
韓恪餘光掃了眼他白皙的腿,又連忙錯開,剁雞時差點撲了空,他忍着手指間的油膩,淡淡道:“早上就不要吃辣椒了吧。”
“不吃,最近屁股疼。”
“……”
馮茜雖說擺出了一副要在廚房大幹一場的架勢,卻穿着讓活動頗為受限的緊身長裙,她想起什麽似的,上樓去林予賢的房間找出志願單和2B鉛筆,又急忙擺在林予賢的面前說:“兒子,快點,南華大學服裝設計,媽看着你填。”
林予賢沒接招,伸開雙臂假裝做起了熱身運動,眼睛不自覺地晃向客廳的一簇鮮花,橫着走到客廳,撥弄着花瓣。
馮茜袅袅婷婷地緊随其後,氣場有點強硬:“填啊。”
林予賢指着花說:“媽,你覺得滿天星喜歡在每束花裏,當一個可有可無的點綴嗎。”
鳶尾和黃玫瑰是主角,明豔奪目,花朵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滿天星正在憋屈地填補空白。
馮茜沒聽明白,“哈?”了一聲。
林予賢似乎早就有所準備:“媽,你蠢不蠢,什麽時候服裝設計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專業,都需要美術聯考了?我每天背着畫板,你真以為我背的是烏龜殼?”
“什麽意思?”
林予賢冒出林小爺的氣場,在客廳踱着方步:“早上做雞就想收買我,人家蔣維同學每周都做噼裏啪啦的魚。”他意味深長地說,“媽媽同學,你要不要好好反思一下。”
馮茜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式信息殺了個措手不及,臉色暗沉下來,“你是說,藝術生不能讀這個專業?”
林予賢自豪道:“那可不!媽!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就在海市,周末如果你得空,我會坐綠皮火車回來看你的!”
“你再說一遍!這算什麽好消息?!”馮茜開始歇斯底裏,指着他的鼻子說:“林予賢,媽媽培養你這麽長時間,是時候回報這個家庭了,一旦你讀了莫名其妙的專業,不要說生活費,學費媽媽也要斷了你的。”
林予賢料到了,沒有任何訝色:“我親愛的媽媽啊,沒關系,滿天星總有當不下陪襯的那一天,您早點想明白也好,既然這條路已經斷了,您愛幹什麽幹什麽,我沒道理說不,也無條件接受。”
林予賢舉起雙手,做了投降狀。
韓恪支着耳朵聽見了全貌,但卻覺得“海市”這兩個字尤為突兀和刺耳,客廳裏馮茜還在咄咄逼人地沖林予賢咒罵不止,仿佛早上這頓還沒來得及進肚子裏的紅燒雞塊已經是天大的仁慈。
林予賢從善如流地在鏡前捋着頭發,沖廚房無心剁肉的韓恪抛了個“快誇我帥”的眼神,韓恪放下剁骨刀,在每個指縫中間都塗了厚厚的洗潔精,慢斯條理地洗完手後,拉着還在臭美的林予賢上了樓。
在他的卧室裏,韓恪投去詢問的目光:“海市?”
“海大。”林予賢雙手插兜,神色木然,他想起将要伶仃無依地在海市度過四年時間,鼓足了勇氣說:“韓恪,你陪我好嗎。”
氣氛僵住了片刻。
韓恪的眼神掃過一絲陰霾,鮮少就人生理想溝通的兩個人,因為馮茜冷漠地想要斬斷最後的親情羁絆,而被迫提起了未來。
韓恪無奈地說:“海大的錄取分數線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只超了重本線十幾分,我瘋了嗎。”
林予賢咬了咬牙,在讓人五內俱焚、劍锉身心的孤獨寂寞冷裏恢複了麻木不仁的狀态,不拘形跡地拉起他的手,因為毫無征兆地一握,韓恪整個人都仿佛泡進了挫骨揚灰的濃硫酸,朝後縮了又縮,還是沒能壓制住林予賢沒羞沒臊的不斷揉搓。
林予賢喋喋不休:“陪我。”
他在一聲又一聲的“陪我”裏,在韓恪的肩膀左右擦着淚水,薄霧和濃雲裏只有“愁”成為永晝,差點蹦出一句“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不陪誰他媽陪”。
韓恪僵成了鐵板,兩條胳膊直直地扣在褲縫,濡濕到皮膚的淚水使他擠了個帶着不舍和傷情的慘笑,安慰道:“會經常見面的,我可以攢錢飛過來看你。”
這句話又觸碰了林予賢某個很容易彎的弦,嚎出了豬狗都嫌的哀恸。
還要攢錢?!還要飛?!
“四年只是一息一瞬,閉着眼就過去了。”韓恪還在添油加醋地“安慰”。
林予賢擡起頭,目光和韓恪避讓的眼神交錯了須臾,他張了張嘴皮子,欲言又止地重新縮回冷靜和不屑一顧的軀殼,用他自認帶着象征意味的“撒開韓恪的手”,單腳蹦到了床上,翹起二郎腿,豁達地說:“你不用攢錢,我去看你。”
這一番“離別凄苦”被他們提前演練地越是情深義重,幾個小時後韓恪過來當場打臉就越是讓人一頭霧水。
韓恪拿着高考志願,狠狠踹了一腳林予賢的屁股,冷眼道:“我明明可以上top3,非要拉着我讀什麽破海大,垃圾。”
他轉身的時候一半的臉在笑。
林予賢早就在膩到讓人打嘔的紅燒雞塊裏漸漸消化了這個事實,被突如其來地一踹,他甚至忘了還紅腫着眼睛,忘了韓恪這腳也挺疼的,大笑了出來,閣樓外的野鳥都吓飛了。
哥果然舍不得我!
洗腦成功了?
“等下,哥。”林予賢跑到了門外,看着他的背影說:“別,我剛逗你的,你千萬別去,它配不上你,前途更重要……”
這是林予賢在慌亂中能找到的所有說辭。
韓恪怔愣良久,也許是怕林予賢太過自責,背上莫須有的包袱,沉聲說:“蠢貨,海市是我的根,我也離不開那裏。”
“可……”林予賢懵了,剛才是誰臉一橫心一黑不管不顧的。
韓恪回頭挑起一邊眉毛:“我說林很閑,在‘善變’這方面,你是想贏我嗎,我有穩贏基因,別掙紮了。”
“……”
這都要比一下?!
韓恪踩着不緊不慢的步伐回到閣樓,午後的光斑像來自雲階月地,有着刻骨的虛幻。
他拖出木椅坐下,耷拉着頭,擺在一旁的手機還發着微弱的光。
那是ID名為“北溪”,幾個小時前剛剛發的“海大!等我!”的微博,配圖則是已經被塗抹完整的高考志願卡。
專業代碼“120202”,企業管理。
這是他很早就發現的“鄭北溪”的社交賬號,并沒有關注,不時搜出來看看。
這不是一個好習慣,他知道。
不出意外的話,他也要讀這個無聊的專業。
可再大再恢弘的人生理想,在沒有完成“複仇”這件事之前,都是過眼雲煙,無足輕重。
這是他無休無止的執念。
“韓恪,我等你好久了。”鄭南山多了副拐杖和金絲眼鏡,西服馬甲挂了條銀色細鏈,聲音有點疲懶。
韓恪的眼角突然紅了,看向鄭南山的眼神帶着濃重的水霧和化不開的陰寒,說:“即使‘月蝕’跟父親的死并沒有關系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
這句話的撫慰功效不亞于當初蔣益的那句“你是我唯一的兒子”,被殘忍誤傷了的人生裂隙,都會被這些看似雲淡風輕的話輕柔地一點一點撫平。
鄭南山像參透了人生六惑:“而且,你還可以陪林很閑,何樂而不為。”
2023年8月,餘子期在窗外的海灘做着拉伸運動,動作帶着林予賢常有的不協調。
他的身後站着一個頭和眼睛都有點巨大的小男孩,衣服上的污漬很厚,好像還有點多動症,翻踹着細沙,助理Luna不得不充當半個保姆,“祖宗”“小Baby”交替地喊出來,最後忍着髒,箍在了懷裏。
“他就是你讓我們去找的素人小男孩,叫樊寧,今年6歲,雖說有點大了,但還是符合節目的要求,畢竟‘萌娃’跟明星之間的互動才是主要看點。”Luna躲閃着小孩髒兮兮的後腦勺,“他爸爸聽說孩子被選中參加節目,眉毛都笑飛了。”
餘子期的深色睡袍被海風鼓起,因為Luna要過來談工作,難得穿上白色內搭,亞麻長褲的褲腳沾上很多沙子,他攢着眉頭,焦躁不安地盯着褲腳。
“樊,這麽入戲嗎。”餘子期小聲說,他把鑽石項鏈塞進T恤,走近陌生小孩,本想伸出友善的手摸一下頭,可惜他的頭發油成了開學當天的羅漢魚,他俯身撐着膝蓋,和顏悅色地說:“我就叫你凡凡怎麽樣。”
還不等“凡凡”給出回應,餘子期擺手離開,“找個可以給小孩洗澡的寵物店,處理一下。”
“哦……”
餘子期的書桌擺着整瓶威士忌和雪茄,他打開伴随他很久的電腦,天人交戰了至少半瓶酒的時間,手指逐漸不聽使喚,仿佛注入了誰的靈魂。
他緩緩打出《游走人間》的标題,還有“Lust”“Revenge”“Justice”“Killer”幾個單元标題——就像《荒原狼》「注」,它有兩種本性:人性和獸性,在他身上,人和狼不是相安無事,互助互濟,而是勢不兩立,專門互相做對。
人的靈魂軀體裏,兩個方面互為死敵,這種生活是非常痛苦的。
更何況,他的軀體裏,不止兩個。
——本劇本改編自韓恪錯亂的人生。
“韓恪”,這是他和林予賢的專屬信號,也是他和那些知道“韓恪”二字的蛆蟲之間的暗號。
一張悄然密織的網,想抓住的可不止是林很閑。
“把你的名字暴露出去,真的好嗎,你身邊的海鵬,會不會循着那些大人物的教導,對你不利。”武緯平的血糖大概很高,腦筋轉起來的聲音餘子期都聽見了。
餘子期慢慢送完最後半瓶酒,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形狀像各分東西的枷鎖。
他捏着小武的下巴:“那就要看,大人物到底知不知道‘韓恪’。”
“你不怕死嗎。”
“小武,我連失去林予賢都不怕,死又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注:黑塞《荒原狼》
猜:林很閑為什麽屁股疼?
照例,消失的時間在番外。
更正:前面某一章填志願時間是6月22日,蠢作者找不到了,就醬,orz
謝謝觀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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