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唐欽

世愚說要離開的時候,世欽什麽都沒說,一路沉默着将她送到病房門外,進電梯,然後按下了頂層的樓數。

世愚這才反應過來看着世欽,問:“為什麽?”

世欽沒有回答,等電梯停下,徑自拉着世愚走到天臺,平靜地開口:“爺爺跟你說了什麽?”

世愚眼睛略略放低:“什麽?”

“只要有事瞞我,你就會這樣。世愚。”世欽一錯不錯地看着她,“我太了解你了,就像你了解我一樣。”

沉默一瞬,世愚忽然笑了,擡起頭:“世欽,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世欽微愣,世愚狼狽躲開目光:“就這一次,好不好?你也說過,我們是最最最好的——”

“好。”

世愚的目光忽而一滞,轉過來停留在面前人的臉上,看到世欽垂下眼簾分不清悲喜的面容時,眼神頓時複雜起來,最後像是隐隐忍着什麽,在世欽就要擡眼看過來的瞬間,帶着一絲絕望吻了過去。

世欽微微皺了眉,血腥味立刻在彼此的嘴裏蔓延開來。

這一下,像是被刺激的野獸一般,世欽抱緊世愚,開始用力回吻。

天臺的風烈烈的。

世愚忽然推開世欽,笑着退後幾步,用手指摸了摸唇上的血跡,轉身離開。

直到腳步聲逐漸消失,世欽仍在出神。

世愚坐了當夜的火車,雙眼無神地望着列車外的夜景一宿,黎明時分下車,拖着步子走回到醫館時已是傍晚。

路過前院時,世愚甚至沒有與匡平生打招呼,直接走到後院,路過果樹下的藤椅時忽然停下,坐了上去。

她的旁邊是同樣一張躺椅,不過空空的。

世愚自然地就想起小時候世欽躺在上面跟自己說話的樣子,不覺輕輕開口念着:“‘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不是沒想過不顧後果,那條路是捷徑,卻容易一不小心粉身碎骨。她不怕粉身碎骨,卻害怕這份小心翼翼的愛會粉身碎骨。

海子曾問:“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世愚當初讀得時候就覺得無來由的震撼,于是禁不住淚流滿面,現在想起更是覺得無比可笑。

驀然回神,察覺漸近的腳步聲,像是想要抓住絕境裏的救命稻草般,世愚直接脫口而出:“先生,是不是我錯了?”

世愚嗓音幹啞得厲害,匡平生皺了眉,卻還是道:“錯與對都在你。我不該說也無話可說。”

世愚扭過頭來,眼神飄忽地看着燈光下花白胡子的匡平生一瞬,兀自點頭:“先生說得對。對,這件事,錯與對都在我。”說完起身回到屋內。

世愚一直覺得,所有的事都會有解決辦法,沒有解決辦法的事是不存在的。

既然如此,那麽,死脈呢?

慢慢閉上眼睛,世愚想,也會有解決方法的吧?

比如海子,死脈的海子。

死脈的海子選擇了死亡,但死亡對于海子來說卻不是結束,只是他的解決方式而已。

是的,只是解決方式而已。

有些事情,就像有些事情,不是沒有解決辦法,而是只剩下死亡可以解決,只有死亡可以解決。

所以說,死亡只是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比如世愚愛世欽,如果世愚存在,那麽,這件事便不可解決。

比如世欽愛世愚,如果世愚存在,那麽,這件事也不可解決。

而如果世愚的存在不存在了,就不會毀了世欽,唐老也可以安心了。并且,那樣驕傲潇灑的世欽也不會再因此煩惱。并且……并且,如果沒有世愚,世欽也許永遠也不會成為同性戀。這樣看來,果然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世愚想,她終于找到了問題的解決方法。

至此,世愚再受不住沉沉睡去。

天亮的時候,世愚在一片朝鳥啁啾中醒來,拖着沉重的身體起來。

走出屋門,對明媚的陽光眯了眯眼,世愚忽然對打完太極的匡平生笑了:“先生,早!我突然覺得,今天真美啊!”

“是美!”匡平生看着她,一臉嫌棄:“只是有人滿身汗臭太煞風景了。”

世愚眨眨眼,嗅了嗅胳膊:“嗯,确實好臭!”說着轉身便朝浴室走,臨進門時忽然回頭笑笑:“醫者不自醫。先生,你說的總是對的。”微微停頓,語氣仍舊溫溫柔柔的,“但我唯一沒有聽你的一件事,也是對的。”

匡平生沒有說話,轉而問道:“想吃些什麽?”

世愚愣了愣,笑得更加燦爛,卻仍舊沒有看着匡平生:“自從我學會做飯後,先生就不下廚了,突然說出這句話,害我吓了一跳。”

匡平生哼了聲,世愚笑嘻嘻加了句:“老樣子。”

匡平生轉身進了廚房,世愚想了想,折身走到前院,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咔噠——”

“喂?”

“是我。”世愚笑得甜甜的,自顧自繼續:“世欽啊,你知道嗎?我真想帶你一起走,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我們種地,偶爾給村民看看病。到老了,埋在一起。”頓了頓,語氣低下去,臉上也沒了笑容:“我只是想想,世欽。”

那邊沒有回答,世愚忽然又問:“世欽,你說這世上有地獄嗎?”說着重新笑開:“我這樣的人,會下地獄的吧?”

世欽沉默一瞬,說:“要是你都下地獄了,我也逃不了。誰都逃不了。”

世愚徑自搖頭,忽然叫了聲:“唐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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