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塗紗
◎——惡妖。◎
丫鬟把小狐貍拉了上去,為她披了件外袍,将她安頓在垂滿綠蘿的涼亭裏。
小丫鬟一路止不住地唠叨着:“你說你,怎麽都不站穩呢,一下從橋上栽下去。還好橋不高……摔了就摔了,還去撿那勞什子紙風車做什麽……這下好了,大家都看笑話了。女子的清譽、小姐的形象……”
小狐貍卻顧及不上這些。
她好像什麽都沒聽見,只顧着回想江兮缈站在橋上的神情。
丫鬟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小姐,你想什麽呢?馬車就來了?我們回去吧。”
小狐貍別過臉,兀自笑着搖頭:“不急。”
亭臺外一陣腳步,丫鬟當即擋出去,要阻攔任何無關人等的靠近。然而,出現的卻是謝弄漪。
是了,這裏還在他的夢中。
看到喜歡的青梅竹馬發生意外,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謝弄漪說:“姬冉……”
小狐貍開口回複:“抱歉,殿……謝公子。是我不小心,擾了您的雅興。”
“這種時候了還說這些!”謝弄漪心急如焚,恨不得當下闖進去,卻也明白女子的窘迫,“讓我送你回去吧……”
不。
這一天,一定要讓他過完。
這場夢必須做下去。
小狐貍一咬牙,一狠心,幹脆披着外衣走了出去。
雖然身上濕冷,十分難受,但她還是笑靥如花,笑着說:“走吧。咱們繼續逛去。”
“啊?可是……”謝弄漪上下打量她。
小狐貍反而擺出疑惑的表情:“什麽?”
她在打賭,這裏是夢裏,有些怪異的地方,只要圓得過去,做夢的人便不會發覺。
她繞過謝弄漪,自顧自走了出去。
謝弄漪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跟着向外走。漸漸的,不知不覺,他的确沒在把這件事放心上。這裏是夢中的世界,而他是夢的主視覺。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太多了。
小狐貍松了一口氣。
她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水還淌落在地上,頭一吹來就冷得哆嗦。但她還是說着,笑着,陪謝弄漪聊人情、聊詩文、聊良辰美景、聊江山大業。
謝弄漪想吃街頭的美食。
小狐貍給他買,随口問:“你沒吃過麽?”
謝弄漪搖了搖頭,笑着說:“從前都在宮裏,沒出來逛過。”
小狐貍說:“我也差不多。”
他們說說笑笑往前走,謝弄漪又湊熱鬧加入了街頭的投壺比賽。小狐貍鼓着掌,為他歡呼。人頭攢動的屏障外,有誰從後面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是被拽出去的。
玉揭裘說:“你怎麽還在這?你的頭發、衣服、鞋履全是濕的。”伴随着話語,他輪番看向她身上,手卻還托着她的手。
冷到瑟縮的時候,小狐貍笑得卻很軟糯:“不礙事,這只是夢而已。咱們先把任務料理完。”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在辨認她這話裏有幾分是勉強。月光落下來,把她映得尤其慘白,可事情不解決,他們必定要一而再再而三重複下去。
他們也就罷了,難道江兮缈要一直在這深宮當中耗下去嗎?這不也耽誤她的修行嗎?
玉揭裘久久沒做聲。
謝弄漪回過頭,看到他時眉開眼笑:“你也來了,迦晟。剛剛那姑娘呢?”
“夜裏風寒,我送她走了。”
小狐貍想,這夜裏的确很冷。
她把身上的外衣攏緊,裏頭打濕的中衣越發貼近皮膚,冰涼而笨重。
他們又玩了一圈。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人也稀稀拉拉散去。
小狐貍和玉揭裘繼續跟着謝弄漪,走到了散場的廟會之外。
四周宛如荒野一般,夜裏看不見更遠的地方。不知為何,謝弄漪又重複了一遍說過的話:“今日大抵……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他轉過身,看到人生中最重要的青梅竹馬就在自己身後。姬冉雙目明亮,丁迦晟面帶笑容。
就是這時候了。
小狐貍說:“弄漪。”
從前,姬冉只喚謝弄漪“殿下”,在外頭也叫他“謝公子”。分明他們打小就相識,熟悉得就像彼此的家人。
她說:“弄漪,我将你和迦晟視作最重要的人。正因如此,今日,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
姬冉總将心意藏得太深。
在這男子争霸的江山之上,她自知說不上話。她懂事、成熟、穩重,就算珍重謝弄漪,也永不可能單純将他當成朋友。他永遠是君,是上,是她要仰起頭去看的人。
但是,也正是這敬畏害了他們——
小狐貍說:“弄漪,我喜歡丁迦晟。”
她笑了。
那張笑臉。
就是那一張笑臉。玉揭裘默默看着她,卻又沒來由地閡上眼,仿佛将她烙下去,拿眼睑粉刷一層,确保她存在在他那裏。永遠,一直。
他甚至忘了去觀察謝弄漪。
奇怪的是,聽到心上人說喜歡自己的兄弟,謝弄漪卻一點沒生氣。
玉揭裘也上前一步:“我們的事,也希望問過你的意思。因為我們是朋友。”
烏壓壓的夜色裏,謝弄漪笑了一下,側過臉時,居然閃現出斑駁的淚光。
“果然,”謝弄漪說,“是夢啊。”
什麽意思?
他大笑,笑得彎下腰,笑得扶住了額頭。那并非怒極反笑,而是真切中摻雜着無奈的笑。無奈到了極致,末了又轉變為啜泣。
謝弄漪止不住地說:“難怪,難怪這樣好……”
隐蔽在人群中的謝弄峤很狐疑。經歷了心愛的女人與至交親信的背叛,他的皇兄為何是這種反應?
小狐貍從禦書房拿到了保存姬冉皇後和丁迦晟骨灰的木盒。
拿到那盒子的人第一時間便能覺察異樣。
左右第一次的計劃也失敗了,倒不如試一次這個路線。
剛提出時,謝弄峤矢口否認,絕不認為皇兄會有如此想法:“簡直是婦人之仁!皇兄對他們懷有的是恨意,怎麽可能會有如此小兒過家家的想法!”
小狐貍讨厭“婦人之仁”的說法,但還是耐着性子說服道:“可是……”
“住口!”謝弄峤有着貴為親王的尊嚴。
而這實在令小狐貍頭疼。
小狐貍還想好聲好氣解釋兩句,餘光卻瞥見玉揭裘去摸劍。他似乎不太喜歡交涉,尤其是和謝弄峤。
她煩惱地壓下臉。
雖然并不想摻合,但早就沒有獨善其身的辦法了。更何況,陛下如今無力出夢,難道真就和妖祟撇清關系了麽?
塗紗的錯,就是她的錯。
她一路逃難,想從塗紗這裏逃開,結果卻是釀成大禍,反而把這燙手的麻煩甩給了天下其他人。
做了決斷,再擡起頭時,小狐貍臉上已浮現出笑容。
“恕奴鬥膽,”她說,“殿下往常進出宮中,與陛下談過幾次心?恐怕都只是請了安就走的例行公事吧。”
“你!”謝弄峤大概是不适應。
往日常常笑嘻嘻的人,一旦正色起來,言辭不留情不說,還處處是鋒芒,直将人逼得無話可說。
小狐貍幹脆用向上挑的眼神看人,狐貍笑不親善,叫人看着心裏發毛:“您光知道姬冉皇後與丁大人未能入土為安,然是否知道屍首的去處?”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謝弄峤馬上産生了動搖:“……聖上的隐私,豈容我等窺探?”
“我看到了,”她卻說,“那只骨灰盒是桢楠原木做的,未經打磨,表面不平,要的便是這番風味。可它的表面卻被撫摸得發亮。不讓入土為安一碼事,戀戀不舍不願放手是另一碼事。依我看,陛下的事,親弟弟也并沒有很清楚。”
謝弄峤怎容得有人這樣同自己說話,剛要拍案而起,玉揭裘就像屏風似的向他眼前移,小狐貍也趕忙藏到玉揭裘身後,變回耍帥前可憐巴巴的樣子,嗚嗚叫喚道:“本來就是嘛!我又沒瞎說!”
總而言之,最後在軟硬皆施的計策下,謝弄峤還是答應了。
依現在的結果來看,小狐貍無疑是對的。
望着謝弄漪,小狐貍有過遲疑。他說“果然是夢”,難道說,陛下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夢中?
已只能在夢中見到故人,謝弄漪又哭又笑。
他早就知道這是夢了。
青梅竹馬的三個人從未分開過,小時是夥伴,長大是帝、後與臣。緊密相依,形影不離,可是,矛盾的是,他們的确又分開了。
除卻身,心也是會分開的。
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千裏迢迢,天人永隔。
他們會顧及他的身份,因為他是君王。他們不會再把他當朋友,因為他是君王。在是謝弄漪之前,他先是陛下。
正因什麽都沒說,正因自以為這樣是忠君之道,他們才會落到最後的地步。
而謝弄漪想要的,僅僅只是他們與他坦誠相待。
一國之君哭得像個孩子。
夢的圓滿讓他的身體逐漸變淡,謝弄漪在慢慢從這夢的世界裏消失。周遭的人也在消失,夢裏變得格外安靜。
小狐貍笑着去看玉揭裘,他則擡起手來,問:“他醒了,怎麽我們還沒出去?”
江兮缈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她正慢慢地走過來:“再等等看吧。”
謝弄峤已演夠了太監,擺弄着袖口,仰起頭,還在難以置信地喃喃:“皇兄居然……”
小狐貍高興地笑了。
雖然經歷了些周折,不過,總算辦成了一件事。
她想。
背後傳來一道甜絲絲的聲音。
玉揭裘閉緊嘴唇,謝弄峤沒開口,江兮缈也不知所以然。
在小狐貍背後,在場的第五人在說話:“雖然經歷了些周折,不過……”
小狐貍的脊背是驟然變冷的。
汗毛倒豎,猛地打顫,她幾乎以人的身體作出狐貍的姿态,四肢着地向前閃躲。
而在剛剛她站着的地方,女子被籠罩在夢衰退的陰影當中,只能看到嘴角上揚,殷紅的唇翕動着。
夢中是姬冉皇後丫鬟的女子說:“……總算辦成了一件事。”
“你是誰?”玉揭裘習慣性想出劍,但卻忘了這是夢。
江兮缈意識到了什麽,自言自語似的開口:“我明明記得,這夢能容下五個人……可我們這次只進來了四人,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小狐貍盯着小丫鬟,眼圈泛紅,艱難地吞咽。
她說:“……塗紗。”
褪色的夢遮擋了她的臉,名叫塗紗的狐妖仿佛夢魇,直截了當,一爪搗向小狐貍。
玉揭裘被驅逐出了夢。
小狐貍親眼看着跟前的玉揭裘消散,匆忙呵斥:“塗紗!還沒玩夠嗎?你到底想幹什麽?!”
然而,塗紗沒有回複她,而是一鼓作氣,将他們全都踹出了夢。
小狐貍猝然驚醒。
環顧一周,大家都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那個就是……”江兮缈問,“那只狐妖?”
“是她。”小狐貍當即轉身,要侍衛們去探查陛下的情況。
得知陛下醒來,大家都還是松了一口氣。但狐妖現身,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就是了。”謝弄峤充分發揮了不修道又身居高位的人獨有的剛愎自用,“姓玉的不是會斬妖除魔嗎?我看他打起來,能把禁衛軍全砍了。”
這話裏有刺,難免叫人不愉快。但玉揭裘意外的想息事寧人,什麽都沒說。
謝弄峤說:“反正,接下來要重整上朝。這段時間可真不好受。皇嫂和彌彌也從佛堂回來了。”
聽到彌彌公主,之前對狐妖、陛下都漠不關心的瑞生突然回頭。因為是傀儡,所以腦袋能三百六十度旋轉,他直接這樣回頭,還吓到了端茶過路的小侍女:“彌彌殿下也?”
“哦,你這傀儡此番也有功勞。雖然做不了驸馬,到時候我去問問皇兄,能不能留你在皇宮吧。”謝弄峤高高在上地勾起嘴角。
然而瑞生居然一點都不感到屈辱:“是。那就有勞殿下了。”
小狐貍可輕松不起來。
指望那些凡人去對付塗紗?還是算了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縱使塗紗殺了人,但現在,她的目标是她,應該不至于殃及其他人。
小狐貍跑出殿內,站在空曠的園內對天喊道:“塗紗!塗紗!你在的吧?你給我出來!”
無人回應。
只有路過的宮人加快腳步。上次見着她追跑,這次又是大喊大叫。真叫人害怕。
小狐貍旁若無人地繼續:“你眼下妖力比我高出許多,怕什麽呢?這裏人太多了,我不想傷及無辜!你出來,我們去宮外做個了斷吧!”
還是沒有回音。
之前她以為,塗紗對人類的生活并無興趣,所以即便藏身宮中,應該也就只是尋個避風港。但眼下看來,都出現在了陛下夢裏,搞不好,塗紗早已脫離她的預料。
“不回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小狐貍一口氣說完,氣鼓鼓地掉頭回去。
敵暗我明,真是難搞。
她才進去,就被江兮缈拉住了。
不得不說,江兮缈的确是令人容易有好感的人。長得美,最可貴的是有親和力。光是望着她的笑,小狐貍就很難不也笑起來。
江兮缈說:“胡姑娘,皇後殿下叫我們過去呢。說要與我們女修聊聊。”
另一邊。
玉揭裘和瑞生也被領去了偏殿。
他們剛坐下,玉揭裘就抓住了要退下去的太監,直截了當問:“塗紗是什麽?”
表哥還以為是瑞生告了密,瞪起眼睛就想責怪,卻被玉揭裘和顏悅色地打斷:“每次都化形成這樣,很難認不出。”
表哥自知力量有限,變不成大帥哥,只好頂着醜臉老實說:“你要想知道,問表妹不就是了。”
玉揭裘停頓片刻,随即微笑起來:“她之前已回避過許多次,料想也不會說。你來回答我。”
這家夥命令他人的口吻用得極好,表哥問:“你見着塗紗了?”
“嗯。”他慢慢回想夢中的情形,“她跟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什麽?”Hela
在夢中時,塗紗揮爪向小狐貍。玉揭裘擋下那一擊,她卻在他消失前與他耳語了一句。
塗紗在他耳邊吐息:“你是我會一見鐘情的那類男子哦。”
回想起來,玉揭裘只覺得不快。擡眼看到大黃狗好奇的神情,總覺得還是不說為好。
表哥沒聽到想聽的八卦,聳肩回複他的提問:“這些事我也是聽我娘說的……你們可曾聽聞過身外化身之法?”
瑞生說:“身外化身便是在自己以外,另塑造一具真我之身。”
表哥點點頭,接着說了下去:“表妹的阿娘想修成仙獸,卻因孩子還化不了人身,于是修煉山野中。那年冬天,為了偷一只雞,她被人捉住殺了。飛升以前,妖就是妖,畜生總歸贏不了人。
“眼睜睜看着娘親的皮被扒,賣給王公貴族。肉則拿去用藥。表妹想複仇想得急了眼,但她太弱了。
“她尋到不少法子,其中不少都很荒唐。但她還是如願修成了七尾。”
玉揭裘問:“七尾?”
“不錯。先前她天分不佳,又貪玩。但在母親死後,她只用短短數十年便超過了她。”表哥自顧自娓娓道來,“而那些法子裏,最荒唐的,便是做個□□,一同修煉,共享修為。”
玉揭裘的手從劍挪到短刀,微微摩挲着刀柄。他仍微笑着,可雙眼空空洞洞,倒映不出任何事物。
瑞生問:“那塗紗與小狐貍像麽?”
“像,也不像。”大黃狗的答複是,“報完仇後,表妹想平凡地了卻此生,塗紗卻不一樣。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又被分到了太多獸性……她們大吵了一架。表妹分得太多人性,比不得塗紗狠戾,只好落荒而逃。塗紗奪走了四條尾巴,而今殺了人,她恐怕更強了。”
斑窦境的皇宮上空凝結了一片陰雲。
是狐貍的形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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