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來者

◎——不善。◎

荊麒印閑得無聊, 小狐貍就教他玩雙陸棋。

對于這種閨中大少爺來說,很多東西都新鮮。小狐貍不經意地打量他,試圖在那張臉上找到些許熟悉感。

阿娘死時, 她立志要複仇。

要報複的對象有兩個。

其一,是捉住阿娘的農夫。

其二則是披着阿娘的皮毛早朝的王。

都說槍打出頭鳥, 後一個仇人根本費不着找。稗巴的王, 四海之內,無人不識。

阿娘生前最愛惜的便是自個兒那身血一樣紅的毛,如今卻變作狐裘, 被穿在一個權欲熏心的臭男人身上。

小狐貍頭一個盯上的便是他。

不修行的人陽壽很短,小狐貍趕着變強,想盡辦法修煉, 能使的手段都用盡, 終于成了七尾狐。

而後, 她便刺探消息, 潛進教坊司, 假扮女樂, 勾引了王。

小狐貍與塗紗商議過。讓他死, 太便宜他。既奪走了阿娘最珍愛的東西,那也該叫他失去最重要的寶物才行。

為君為王, 誰不愛江山?

這場複仇大計持續了幾年, 小狐貍起先向他要珠寶,繼而要奴役, 後來要後位, 然後要烽火戲諸侯, 要貶黜忠臣, 要空中樓閣, 要星辰明月,最後要他覆滅。

不止四十九年非的亡國之君白發蒼蒼、老态龍鐘,啜泣着問她為何。

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朝他笑,她說:“朝堂之上,皆是些孬種。沒人敢忤逆你,但我偏要說。剿狐又如何?亡國早已注定,我不過加快進程罷了!你根本不是帝王将相之才。毀了祖先大業的,正是你!”

一鼓作氣說完誅心的話,她便往後仰倒。

城下兵荒馬亂,卻有駿馬疾馳而出。小狐貍正落到馬上,握缰繩的塗紗忍俊不禁,笑着罵道:“什麽狗屁王,你的聖旨,我們妖聽了都好笑!”

“後會無期啦。”小狐貍橫跨在馬上,坐穩後仰頭道別。

稗巴兵敗如山倒,不久後便徹底落沒。

過了這麽久,小狐貍已記不大清先王長相了。妖的記性并不好,時間概念也不像人那樣敏銳,有許多和人不同的地方。

她沒能如願從荊麒印看到什麽熟悉的影子。

小狐貍自認不是什麽救世英雄,只是單純報個私仇而已。眼下,她已混進村子裏,大致了解了管事的是誰。

靈脈是複國至關重要、必不可少的關鍵。

但常規而言,靈脈作用,是默化潛移的。要想建國,就得立刻将靈脈集中拿出來用,喚醒和調動靈脈要仰仗擁有王室血統的人。

荊麒印的價值并不僅僅是作為精神領袖存在。

他是啓動靈脈這座寶庫的鑰匙。

小狐貍盤算,要不然就毀掉他們的複興大業好了。這樣花紫芳一家也能得救了。

于是她開了口:“荊麒印。”

“叫我王!”荊麒印居然這時候擺架子。

他們倆已經沒日沒夜下了三天雙陸棋。小狐貍的腦瓜在這種小把戲上很好使,看他氣得不行,才偷偷放水給他贏兩局。這厮一點沒發覺,還得意得不了,自以為能出師,結果下一局就又被殺得片甲不留。

“王,”小狐貍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佯裝無知道,“悶在這兒多無聊啊。你不想出去玩嗎?”

荊麒印瞥了她一眼,成功地沒會意:“你嫌無聊?要不然叫她們來跳舞給咱們看?”說着他就拍手,不容她阻攔,叫剩下五個侍女進來。

小狐貍不懂得欣賞舞蹈,荊麒印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整個舞蹈過程中,五個侍女都完美做到溫差分明,看向荊麒印時含情脈脈、熱情似火,看向小狐貍時冷若冰霜、苦大仇深。

等她們退下,小狐貍又繼續追問,持之以恒:“我是說……你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吧?就沒打算逃出去麽?”

荊麒印回答:“說得簡單。你不知道,村子周遭是有陣法的,不是稗巴子民,根本進不來,出去就更難了。若無福祿壽三位大人的手令,是出不去的。”

小狐貍心說那我怎麽進來的,仔細一想,這陣法八成是按從前的法子寫的。她的确也曾算是稗巴人。當真是歪打正着。

如此一來,衆人對生面孔不警惕就說得通了。

她鬥膽問他:“如今只有祿大人在村子裏,咱們就不能想想辦法麽?”

“呃……”荊麒印皺眉道,“我有點怕他……”

“那福大人和壽大人呢?”

“他們倆就更吓人了。壽大人精通術法,手下有一支鬼武,”荊麒印說,“福大人便是鬼武之首。”

他從小就被攥在他們手心,任由擺布。怎麽可能有出息反抗他們?

“福大人不是人麽?”她之前趴在床下遇到過祿大人了,那個明顯是活人。

“他是壽大人栽培出來的厲鬼。不僅能曬太陽,還有人的智慧。”說着,荊麒印已經瑟瑟發抖起來。

他曾親眼見到過,惡鬼從人皮裏鑽出來,變成黢黑一團、只有臉是紅色的怪物。為了培養出這戾氣極重的鬼,壽一直給他喂食人肉和嬰孩榨出來的血。

待他成形,又剝了人的皮給他穿。福有勇有謀,性情殘暴,還曾當着所有人的面,把想逃走的村民烤了吃掉。

如此一來,情況倒是有些嚴酷。小狐貍想了想,重新擠出笑臉來。她趴到他腳邊,把臉靠在扶手上,姿态可憐地說:“可他不是不在嘛。眼下只有祿大人在,正因如此,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村子裏多沒趣。”

荊麒印看着她,好像動搖了,又好像沒有。

小狐貍趁熱打鐵:“好想回去啊……早知道就不進來了。我什麽都不瞞你,你是知道的,我從外頭來,哪兒受得了裏邊這麽悶呢。”

他憋屈地問:“你就這麽想出去?”

“是呀,”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我們,一起?”

“嗯!”小狐貍用力點頭,笑盈盈地說,“到時候咱倆天天在一塊兒,我帶你去吃炸豆腐和龍頭烤,還可以逛廟會。”

孩子就是孩子。

荊麒印有點遲疑,末了還是說:“我……我試試吧。”

小狐貍在內心一蹦三尺高。

雖然不能就此了事,至少邁出了第一步。

她美滋滋地回去休息,剛要上床,就發現自己床上臭烘烘的。

翻開一看,被子裏被人塞了泥巴。

她猛地跳起,拿着出去抖,發現自己衣服簍裏也都是泥巴。

再回頭,就看到幾個侍女別過臉,假裝沒看到的樣子。

她們已将小狐貍視作了眼中釘。

小狐貍嘆了一口氣,先将衣簍裏的衣裙拿出來,抖了抖,随即拎着空簍轉身去了外面。

再回來時,屋子裏也沒等她,燈都熄了。小狐貍不知從哪拿了個瓢,拎着一簍子泥巴,一個一個來,每張床灑一瓢。

黑暗中的驚聲尖叫此起彼伏。

小狐貍能夜視,灑完後出去,只顧捂着嘴巴偷笑。她最專擅欺軟怕硬,這些個小丫頭片子還想捉弄她?做夢!

隔日,小狐貍穿着有泥巴印記的衣服去值班。

荊麒印正被兩個侍女捏着肩,一個侍女專程給他喂葡萄吃。小狐貍站在門邊,他才看了一眼,便驚得嗆住了,連聲咳嗽道:“你、你這是怎麽回事?!”

小狐貍也沒壞到告狀,畢竟這個村子有點缺乏常識,下手沒輕重。她沒覺得那些侍女有必要因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喪命:“摔倒了!”

比起這個,她更關心他有沒有去問祿大人。

荊麒印清了清嗓子:“我個好消息要宣布。”

小狐貍充滿了期待。

當着衆人的面,荊麒印說:“我要納阿胡你為妃。”

侍女們晴天霹靂:“王?”

小狐貍也大吃一驚:“什麽?!”

只有荊麒印引以為豪,等着聽到歡呼與感激。

荊麒印說:“我細細想過了。你無聊,并不一定要出去啊。做王妃可有趣了,想要什麽,他們都會努力弄來的。咱們可以在村裏玩。”

小狐貍期待的姿态變成石頭,最後碎裂了。

她強按下發脾氣的念頭。

從小被拴住的羊,突然要它掙脫,退縮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就算他想娶她,小狐貍也完全不會往男女之情上考慮。她回過頭,就看到荊麒印一副刻意躲閃視線的模樣。料想他只是怕寂寞,好不容易交到一個談得來的夥伴,于是不願放她離開。

憑小狐貍如今的修為,再活幾百年也不在話下。

因她的緣故,他才變成如今這模樣。

做了王妃,保不準能更好地騙他跑路。

雖說是上一輩的恩怨,荊麒印必須承受這後果,但小狐貍不否認,自己也是有負罪感的。她報仇時不會顧及後果,不會去想被報複的人也有孩子。

可确實有人因她的複仇而遭受了無妄之災。

例如他。

例如稗巴這些貴族。

在這裏待得越久,她便越覺得受折磨。還是盡早讓這些村民解脫為好。

她用曾經說服塗紗的話術勸慰自己。他們總歸是只想着自己的,唯有這樣才輕松。當初他們害阿娘,不也沒想過後果麽?有一說一,眼下這些孽,也是福祿壽那些個壞家夥造的。

她真虧欠的,也就只有荊麒印一人而已。

小狐貍想,要是荊麒印希望,要不然,她就做他的王妃吧。

反正他很快就會死。

凡夫俗子的一生是很短暫的。

把他從這帶走,關在山裏,每天喂田鼠和青蛙給他吃就行了。

小狐貍有過片刻的思索,末了,她開心地笑了:“那也可以!”

見她答應,荊麒印懸着的心才落下了。他松了一口氣,興高采烈,好像過年的孩子,起身說:“那好!那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就盡快——”

突然間,又和那日一樣,有人通傳:“祿大人駕到!”

祿進來了。

小狐貍連忙跟着其他侍女一同躬身。

這還是她頭一次正面見祿。說句大不敬的,他長得有點像那些客棧、酒樓裏供的財神爺。

不過,卻與神佛相差甚遠。

這家夥害死過不少人。

小狐貍輕而易舉地斷定,并在祿提出“擡起頭看看”的要求時滿面春風地照辦:“是。”

她笑得落落大方,絲毫不拘謹,也沒有村子裏女孩兒常見的呆滞。

祿笑了,說:“很好。要好好學規矩,成為優秀的王妃。不過,先去迎接福大人歸來吧。”

“福大人回來了?”荊麒印的驚愕藏都藏不住。

“不錯。”祿說,“昨夜收到他的消息,正好修行大會還未結束,大家一同去迎接他吧。”

所有村民都聚集到了樹林中。

霧氣彌漫,恰似野馬疾馳。所有人都置身于茫茫灰色中,等待着曠野另一端來到的人。樹木不知根下埋了些什麽,高聳入雲,長成千百年般的參天大樹。

對方是血與腐屍澆灌出來的惡鬼,小狐貍本能地警惕。荊麒印誤以為她害怕,猶豫片刻,終于還是鼓起勇氣,緊緊牽住她的手。

荊麒印的手冰冰涼涼的,小狐貍仰起頭看向他,不由得笑了。

便是此時。

陣法的通道開啓了。

磅礴大霧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祿臉上浮現出笑,然而,轉眼之間,那笑容便化作狐疑:“你是誰?”

福走時帶了十幾個篩選的天尊使役,眼前出現的卻是孑然一身的陌路人。他身上別了兩把劍,腰間不佩玉,臉龐年輕,神色溫和。

衆人陷入匪夷所思的沉默。

只有祿在發問:“……福呢?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人并不走近,站在原地回答:“你問那只鬼?”

風吹過時,茂盛的野草參差起伏。他沒來由地笑了。

他的笑容異常平易近人。

“我在找一只狐妖,”對對方的提問避而不答,玉揭裘擡起手,不緊不慢地按住了劍柄,“你們見過沒有?”

作者有話說:

加了可愛的卷标标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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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你是來喝喜酒的叭!】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有點她跑他追,她插翅難逃的感覺】

【我暈,原來禍國殃民的王妃是小胡!咱小胡有點天真的邪惡的感覺,心是塊溫熱的石頭(but什麽時候才能知道小胡的真名哇,老是小胡小胡的喊着,像在叫我同事一樣】

【玉扒皮來的真不是時候】

【王妃王妃!】

【怎麽這麽少嗚嗚嗚 但是好好看】

【我還想看小狐貍結婚嘞?】

【來得好來得秒來得呱呱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喝了這瓶營養液,明日再戰三萬三!】

【玉扒皮來了,再遲點小狐貍就大婚了】

【女主大概什麽時候死呀?】

【歡迎收看《小媽文學》,玉扒皮再來遲點就能趕上大婚了!】

【我想喝喜酒呢!!!】

【按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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