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穿長裙的王子
宋書華的房間和他人一樣整潔幹淨,也彌散着和他身上一樣的清淡香味兒。房間裏除了床和衣櫃,最顯眼的就是床腳放着的一架鋼琴。
“咚”地一聲,把背對房門、墊着腳從櫃頂取被褥的宋書華吓了一跳。
他轉過身,看到陸明臣正立在他鋼琴旁,對着琴鍵又胡亂戳了幾下,鋼琴跟着就發出雜亂的“咚咚”聲。
看人瞧着他,陸明臣就問:“你會彈鋼琴?”
宋書華點頭:“會一點。”
“能彈給我聽嗎?”
宋書華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你想聽什麽?”
“都行。”
宋書華眉頭緊皺思索一會兒:“《紅玫瑰》你聽過嗎?”
“嗯。”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宋書華把被褥放到床上,又去把門關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鋼琴前邊,彈奏起來。
陸明臣看着那雙細長的白手在黑白琴鍵上歡快跳躍,手指像是十個活潑可愛的精靈,上下翻飛着把那些不規則的調皮音符牽引組合,編織成一篇華麗樂章,流水一樣汩汩湧現。
他一直盯着那雙手,眼睛舍不得眨,似乎想要看清那手上到底擁有什麽樣的奇妙能量。
一曲彈完,宋書華松了口氣,試圖合上琴蓋,卻被陸明臣按下:“你會唱嗎?”
“……會一點。”
“能唱給我聽嗎?”陸明臣理直氣壯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似乎并不顧忌男人因為難為情而羞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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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書華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年幼時他就總這樣被要求着在長輩面前表演,原本對此很排斥的,但今天竟也沒有拒絕。
手指帶進前奏,結束後開口——夢裏夢到醒不來的夢 紅線裏被軟禁的紅……
宋書華有一把沉郁柔和的嗓音,仿佛生來就最适合這樣的婉轉情歌,能把心傷的感覺恰到好處地傳遞進聆聽者的耳朵,再從耳朵直通往心髒。
陸明臣的心那樣劇烈地震顫和悸動,以至于整個胸口都在發疼。
他的戀情還未開始,然而光是這樣——看着他,聽他唱歌,就已經快要無法自拔。
一曲唱完,宋書華一張臉都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抑或那杯酒的勁兒這麽晚才上來,以至于他腦子也熱得有些發暈。
他感覺陸明臣在看他,下意識擡起頭。
對視那一瞬間,他被對方那樣的眼神一驚,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陸明臣的一只手已經撫在他面頰,并向他慢慢靠近……
對方的溫度和氣味兒快要把宋書華吞沒。他像是落了水,緩慢下墜,無法逃跑,也無法呼吸,只剩下心跳随着他的靠近越來越快……
陸明臣在鼻息交換的距離停下,拇指輕輕揉着他的眼睑下方:“你這裏有兩顆痣。長在這個地方的是叫淚痣嗎?”
“……”
宋書華一把推開陸明臣,趕緊站起來,去床上抱了被子,隔着棉被按住自己的胸口:“我先去鋪床。”
這是陸明臣第一次聽宋書華唱歌,也是丈夫為他唱的最後一次。後來再提起,丈夫就不願意唱了,以為他實在難為情,也不再提出這種要求。
如果不是這晚被蘇晗拉來了QUEEN,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丈夫那郁郁柔軟的聲音,也再不會有那樣的心顫。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丈夫要在這種地方賣唱?為什麽他要穿成那樣,接受無數男人露骨的眼光?到底為什麽他要堕落到如此不堪?
明明他的生活如此優渥,也不是放蕩的性格,陸明臣想不出來。只有那些男人狂熱的目光讓他難受得隐隐作嘔,從胃到心,扯得一片生痛。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裏,試圖從他們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家,尋找一些答案。
但是他翻遍了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抽屜,包括宋書華的衣櫃和書房,沒有,什麽都沒有,他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來解釋他今晚看到的一切。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那日複一日痛苦、煩悶和焦躁的緣由。
七年了,他以為擁有丈夫的一切,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
QUEEN舞臺的華麗程度可以和專業的舞臺相提并論。但這舞臺也和生活一樣,掀開華麗的外表,到了後臺就變得逼仄髒亂,而QUEEN的演員們正是爬在這件華麗長袍背面的虱子,密密麻麻的。
化妝間是倉庫改的,一百多平米,中間密匝匝的幾排衣架挂着豔麗誇張的表演服裝,把這倉庫分作兩半。一半沿牆放了十幾張化妝桌,桌子堆滿各種化妝品,算是化妝間。另一半拉滿布簾的,就是換衣間了。
只有角落裏原本供倉庫管理員休息的五平米小房間,改成一個單人化妝間,供QUEEN的“頭牌”Tita單獨使用。
化妝間裏擠滿了人,同時擠滿了脂粉和男人汗臭交織的味道,這裏最少不了的就是流言蜚語。
“那小表子剛唱的不就是峰峰你嘛,第一回 接客,卻沒想到客人第二天不付錢就跑了。”說話的人戲谑地用風涼話煽風點火,“他那麽編排你,你不生氣?他用你那點破事兒唱火了,你該去分錢啊。”
“關你屁事兒,操心你自個兒的啤酒肚吧,真怕你上去把臺子給壓塌了。”
“我有什麽可操心的。我又沒被男人拿感情白嫖,還被人編成歌唱。”
有人插話:“TT這麽做确實不太好,峰峰你知道嗎?”
“我知道,TT說要給我寫首歌,我同意的。”
“峰峰,你真是好大方哦。”
“是啊,所以我有男人喜歡,就你這種買雙襪子都找人要錢的摳逼,難怪一而再被抛棄。”
“哈,要倒貼才能釣到的男人,誰們稀罕……”
“喲,曲經理怎麽到後臺來啦,前頭還不夠你忙活的。”
梳着油頭的小個子冷着一張臉,也不理和他招呼的人,徑直走到一個年紀挺大正在化妝的變性人跟前:“老紅,Tita保險櫃的鑰匙給我。”
“你拿保險櫃的鑰匙做什麽,裏邊的東西要還給客人的。”
“我知道,我找件東西……”
“曲經理是找姓蘇的往臺上丢的錢包吧,哎,沒用的,姓蘇的除了找你幫他要TT的電話,壓根正眼都不瞧你,今晚好像還帶了其他男人。”
“幹你屁事。”
老紅從自個那對高聳的假胸脯下面的罩子裏摸出一把小鑰匙給曲經理:“一定要還給客人哦。”
“知道。”
最裏邊靠牆的是一排小櫃子,給這些演員們放自己的貴重物品。只有Tita的櫃子裏放着客人的禮物,但他連鑰匙都不保管。老板就把他的鑰匙給了演員中間資歷最老的老紅。
曲經理翻到了蘇晗的錢包和裏邊的手表,把櫃子鎖好離開了。
後臺除了這些衣着暴露的演員,也有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
司機擠到裏面,敲Tita的門:“T老師,你收拾好了嗎?”
Tita拉開門,他已經換掉裙子也卸了妝。這裏條件有限,卸得不是很幹淨,頭發也還兜在網子裏。他披上外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吧。”
随着他出來,後臺突然安靜了許多,擁擠的人堆也自動讓出一條過道。有人對他說今晚的表演很精彩,他便露出一雙微笑的眼睛和有點紅的耳廓和對方說謝謝。
但他前腳剛踏出化妝間,就有人批誇他的人:“也用不着這麽捧臭腳吧,他賺的錢分了你?”
“分沒分的,人家本來就唱得好,有本事嫉妒,有本事你也寫首曲兒啊。”
“啧,那是他唱得好?”
“人家有這身段和臉蛋就是老天賞飯,羨慕不來。”
“我看他也不在乎老天賞的這飯吧,就他對客人那樣?懷疑喜歡他的都是抖M……”
有新來的問:“那不是我們老板的司機嗎?接Tita去哪裏啊?”
“你猜。”
“QUEEN的老板不是直的?”
“男人,本質都一樣的。要不然為什麽老板這麽寵他,還給他單獨化妝間,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咱紅姐可都沒這待遇。”
被cue到的老紅并不領情:“有這麽多心思琢磨這些,不如多琢磨琢磨怎麽唱歌不用公鴨嗓。你再怎麽貶低Tita,也不會讓客人喜歡你。”
“我誇他,客人也不會喜歡我啊。”
“積點口德起碼沒那麽讨厭。”
“啧啧……”
随着黑色的轎車駛入夜色,一個華麗喧嚣的夜晚也被抛在了身後。
宋書華坐在車裏,身體疲乏,但心裏放松,真是很長一段時間沒能體會到的輕松和自由。生活中所有的壓力似乎都在他穿上長裙和高跟鞋、畫上豔麗濃妝那一刻消失了。
他就像是出席王子宴會的灰姑娘,哪怕十二點之前就得離開,但這場宴會也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但他又和灰姑娘不同,他的宴會裏沒有別人,只有是他自己,他就是那穿上長裙和高跟鞋的王子。
車駛上高架,城市的夜景也盡收眼底。
“張叔,可以開下車窗嗎?”
“外面很冷,當心感冒。”話是這麽說,他還是給後座的男人開了一條縫。
宋書華迎着窗外灌入的冷風,眯着眼,深吸了一口。
“謝謝您。”
“不用這麽客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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