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很難很難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男人的身影,在夜色的背景下,還能看清他深皺的眉頭。

手镯?難道是他送給丈夫兩只手镯?前段時間總覺得丈夫心不在焉,就是因為這個?

【什麽手镯?】

【你不是說得到理由就會删了我嗎?】

陸明臣扶額。

他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按理說丈夫這麽有警惕性是好事,可以避開客人意圖不軌的騷擾,可這也給他的接近加大了難度。

已經十幾個手機號被拉黑了,他再去開號時,發現被通訊商重點關注。還接到警方的電話,懷疑他開這麽多號是有什麽犯罪意圖。最後他開滿了,只能讓唐馳去幫他開了幾個。

【我說的是合理理由。你覺得你被人偷了手镯就不再去QUEEN是合理理由?】

要是真是這個原因,他倒也放心了。前段時間一直很忐忑,丈夫對那舞臺十分癡迷,突然中斷表演,肯定事出有因。他已經往一些很壞的方面去猜測,才終于忍不住以這種方式來問問他。

丈夫久不回話。

他真怕對方又突然删了他,這會兒他完全處于被動方,根本無可奈何,都快出現心理陰影了,只好趕緊又說一句。

【你既然都知道手镯是被人偷了,為什麽不想辦法去把它找回來?】

【不再踏足那個晦氣地方,你的手镯又不會回來。】

發過去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太嚴厲,說得有點過分。

【很貴的镯子嗎?什麽樣的?要不我再送你一個。】

那邊正在輸入,輸入得有點久了,才回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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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是誰。】

看着這話,陸明臣突然笑了笑。是啊,他現在誰也不是,那是人伴侶送的手镯,他自然沒有資格去送。

【我幫你一起想法找回來。】

又過了好一陣,對方才回了三個字。

【不用了。】

【為什麽不用,這不是很貴重很喜歡的手镯嗎?就這麽便宜那小偷?】

【我說了不用就不用。你管那麽多幹什麽,關你什麽事。】

陸明臣咬了咬牙,他倒是知道丈夫軟弱,卻沒想他軟到了這程度。十幾萬的手镯被偷,寧可自個坐立不安,也不想辦法去追回來。那他在QUEEN能被欺負到什麽程度?

【我是覺得你與其在這兒跟自己賭氣不再去表演,不如真的去找找說不定能找回來。超過兩千財物被盜警方就會立案,立案了就會幫你調查,能不能找回來,都該去試試。】

【你說得簡單。】

【那還要多複雜?】

陸明臣從沒像現在這樣正面過丈夫的軟弱。以往都是他直接出面把問題解決了。而現在他沒辦法替他解決問題,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丈夫卻還像個蹲在窩裏孵蛋的母雞,無論怎麽戳,都不挪一下,讓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惱。

陸明臣也不想那镯子就這麽丢了,于是刺了他一句。

【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反複強調你和Tita不一樣了,我也實屬沒想到舞臺上那麽大膽的Tita生活中慫成這樣。報個警,到底能把你怎樣?】

輸入……正在輸入……還在輸入……已經輸入十分鐘了。

【?】

【你到底要說什麽?】

……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

說完這句,丈夫的頭像黑了。沒有删除他,只是下了線。

陸明臣盯着最後那句話,又讀了一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這話裏的無奈和難堪,接着都能想象到丈夫那受了傷的樣子。

是啊,丈夫和他不同,在他看來很簡單的事,在丈夫眼裏一直很難,比如工作。他又怎麽能拿自己的标準去要求他。

胸膛像氣球一樣被愧疚和後悔充滿,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好像是把生活中的慣性也帶來了這裏。

【對不起。】

【真的很抱歉。是我說錯了話,這次請你原諒,不會有下一次了。】

那邊再沒有回話。

--

到底有多難?

報個警又能怎麽樣?

為什麽這麽慫?

一個孩子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卻做不到。他這樣的人實在很不可理喻吧。

其實以前他報過一次警。上高三,18歲,已經成年了。他以為藏得很緊的裙子再一次被父母翻出來,要拿去燒掉。情急之下,他撥報了警,企圖讓警察保護他的裙子。

接線的警察很不耐煩聽他說了一遍,然後告訴他這種事警察不管,還訓斥了他一頓。在挂斷之前,他聽到了電話對面接線員和同事的笑聲,夾雜着“裙子”“男的”這樣的字眼。

其實他不是不能理解,基層民警很繁忙,沒空來替他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他是大衆眼裏的異類,他父親說得對,他要是不改過來,這輩子不光是自己,還是宋家的笑柄。

也不單單是因為這件事才不敢去報警,他不敢去做任何會和人産生沖突的事,他害怕沖突,恐懼質問和争吵。一想到要接受警方的問話,要去現場指認那天進過他化妝間的同事,光是想到那樣的場景,他就已經緊張得手心冒汗,快要虛脫。

對方和他道歉,其實沒什麽可道歉的,那人說得對,他不再去QUEEN,就是在和自己賭氣。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保護不了,還粗心大意,是他自己活該。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該。活成這副樣子,也是他活該,誰讓他什麽都做不到。他能看到窗戶外邊那獨立自由的美好生活,是他自己不敢伸手,不敢往外走。

第二天,那人又給他發了信息。

【剛給你推送的名片是陽江派出所的馮警官,QUEEN在他們轄區,我公司也在這附近,以前因為一些事情和她接觸過,她人很好,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先試着聯系她。】

【我想了一天,再次為昨天的話向你致歉。我反省了自己,發現我是缺少同理心那類人,看待問題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我不是你,沒有經過過你的人生,我那樣說的确很無知、很傲慢。】

【我不勸你做任何決定,如果你需要幫助,盡管告訴我。】

發完這麽幾句話,對方便不再說話了。

宋書華的手指停在那位馮警官的名片上,證件照的頭像是标準自信的微笑,警帽下面是一張橢圓臉,馮警官看起來溫柔又可靠。

停留片刻,他還是劃開了。

接下來好幾天,那人都沒有再和他發任何消息。

開始那樣費盡心思地要加他的好友,加上了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或許真如他所說,只是想知道自己一直看的演員突然停止演出的原因。也或許是,接觸到了自己真實的樣子,和臺上的Tita差別太大,讓他失望了。

是啊,誰知道Tita是一個東西被偷了,連去尋找的勇氣都沒有的人呢?誰還能知道他是這樣懦弱的人而不失望呢?

失望就失望,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也沒叫誰對他抱着期望。

丈夫回來了。

宋書華去叫丈夫吃飯,竟發現他在翻自己的首飾櫃。

丈夫擡頭看他好像有點意外,默了片刻才問:“去年送你那只百達翡麗的手表呢?我這只出了點問題,返廠修了,你反正不戴,給我戴幾天。”

“嗯。”宋書華走過去,找到了裝手表的盒子。

他瞥了一眼放在最外邊的手镯盒子,心跳得快了好幾拍,幸好,他提前去買回來了。

僥幸只是一閃而過,他馬上想到卡裏的錢還有個無法自圓其說的窟窿,現在他又沒辦法去QUEEN表演掙錢,他要怎麽辦?丈夫從沒查過他的帳,不代表以後不會查。丈夫也從沒翻過他的首飾櫃,可今天也翻了。

好在丈夫只在家裏呆了一晚,第二天離開又說要出差幾天。

接着,他接到了周堯的電話。

那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他要是不接,這鈴聲就會永無止境地響下去,永無止境地折磨着他。宋書華咽了咽口水,劃開接聽鍵。

“喂。”

“TT,你還好嗎?”

“嗯。”

“最近都在做什麽?”

“沒做什麽。”

“那為什麽不來QUEEN呢,是家裏不方便,還是我上次吓着你了?”

“……”

“那看來是我上次太過分了。”周堯在電話那頭無奈地輕笑了一聲,“TT,我以後不逗你了,來QUEEN吧,客人們都很想你……我也想你了。”

“周老板,您別這麽說。”

“允許客人們想你,就不允許我想你麽?”

“……”

“好,好,就我不能想你,那我不想了,你來吧,我知道你喜歡唱歌跳舞,喜歡QUEEN。”男人頓了頓,像是不太願意說這話,“隔壁市的分店開張,我要走半個月,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不能來……”

“我跟你道歉還不行麽?別這麽小氣啊,TT,你可是QUEEN的頂梁柱,怎麽能這麽小心眼……”

“周老板……”

他聲音顫抖着,聽起來不太對勁,周堯屏息凝神,問:“怎麽了?”

宋書華突然呼吸急促、吐字艱澀,仿佛一只被大雨淋濕的小貓一樣可憐又無助地說道:“……我的手镯丢了一只……在QUEEN丢的……”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那天晚上……”宋書華一手攥緊手機,另一只手不停扣着指邊的倒刺,斷斷續續地向周堯描述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等他說完,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那邊突然慌起來:“TT,你別哭啊,我幫你找,一定會找到的,找不到我賠你好嗎,別難過,沒事的……”

宋書華真哭了,他用袖子揩了揩眼睛,哽咽道:“我要我自己的手镯,不用你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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