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浴泉第三十六
門掩上得很快,看起來無念對自己并沒有什麽疑心。
奚不問知道,無念相信自己,以至于不想問一問,他憑如今的虛弱之軀究竟如何解除連修行多年的道修都難解的惡詛痕。
他将蠟燭吹滅,咬破手指,以血畫了一道筆畫詭谲的符咒。
那符咒發出暗藍色的幽光,像是墳山上不滅的磷火。
就在這時,傳來了一星半點的咯咯的笑聲,像飄飄渺渺的銀鈴聲般,在這黑夜之中顯得那麽詭異。
奚不問掐指一點,喝道:“別笑了,還不來!”
房中憑空出現了一個孩童。奇怪的是,那孩童只有上半身,身着紅色肚兜,用紅繩系一個沖天揪,脖頸上挂着枚銀鎖,他眼睛大得使人心驚,以至于在臉上的比例很不協調,像是整個面部三分之二都是眼睛,那雙眸裏顯露着琥珀色的微紅光芒。他一口牙齒細小且尖銳,森白得像是鯊魚,令人見之生畏。
被奚不問斥責後,他不敢笑了,但臉上還是擠眉弄眼地作怪。他在地上蠕動着朝奚不問靠過去,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跡。
“魔君大人。”那小孩開口了,聲音卻像個老人,喑啞且蒼老,“好久不見,我以為您再也不會畫下這道符。”
奚不問透過熹微的月光,寵溺地揉揉那可怖孩童的發頂,随手将那揪揪撥來撥去,話說得有幾分認命:“我也以為我再也不會畫,離鈎。”
離鈎是他的鬼寵,在他登頂魔君之後,寂寞之時,常召他來說說話。他只有半身之軀,帶去哪兒也方便,置于桌案上,也可當個書立支架用,不得不說,對頸椎很有好處。當然也有一些別的效用,比如解除惡詛痕。
離鈎攀在奚不問的腿邊,将他的褲腿挽起來,黑色的印記已經蔓延到大腿根,他語氣有一點嘲弄:“喲呵,挺狠。”
“別廢話。”奚不問眉心緊蹙,他害怕讓無念看到這一幕,他将裸露的腳趾抵在離鈎的肩胛骨上,身子向後仰躺擁在雪白的被衾裏,催促道,“快幹活。”
主人的話還是要聽的。離鈎用尖銳的指甲将已經有些結痂的破口再次劃開,他将頭伏低湊過去吸出一道冷冽的黑氣。
奚不問擰着眉,有些疼痛,但并不是不能忍受,他倒抽一口冷氣,卻牽動肩上的傷口,冷汗從毛孔裏争先恐後地鑽出來。
離鈎擡起頭,看奚不問将恢複白淨的小腿重新掩在中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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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大人,您變了。”離鈎還在笑,他好像不會別的表情,“您怕外面的人知道。”
“但您以前,誰都不會放在眼裏。”
奚不問心亂如麻,不耐道:“滾吧。”
離鈎咯咯笑了兩聲,悠悠然消失了。
奚不問坐在寂寂的黑夜裏,任身上的冷汗慢慢幹透。他想,離鈎說得對,他變了。
他在乎無念的看法,害怕自己讓他失望。而且他終将讓他失望。
過了很久,無念都沒有聽到房間裏發出聲音,他有點擔心,輕輕敲了敲門,前兩聲輕些,最後一聲有些沉鈍。
奚不問這才恍如夢醒,他擡頭說道:“進來。”
無念推開門,就看到奚不問一個人坐在黑暗裏,風吹簾動,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宛如幽魅。他去關好窗戶,點燃燭火,這屋子裏終于有了些暖意和生氣,牆上映着兩人交疊的影子。
無念俯下身坐在置鞋的踏板上,将他的腳放在懷裏,看他的腿。
奚不問心中并不坦蕩,掙紮着微微抗拒了一下,無念擡眉瞥他一眼,他就消停了,乖乖坐好任他查驗。
肉眼可見的,無念松了口氣。但他淺色的瞳仁裏神色很淡,好像窺見奚不問的心事,又好像無知無覺。
他道:“無論如何,沒事就好。你好好休息。”
三人在客棧休息了兩日,奚不問的傷這才算能下地。本來時間就緊,線索也斷了,奚不問心急如焚,但無念還是勸他過了今夜,明日再上路,不然身體撐不住。
沈心齋還說了一件事,就是去查看炳靈湖魔劍封印的人帶回一個消息,近來屍變頻繁,确因炳靈湖的封印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裂隙。薛氏極為忌憚,聯系前因後果,他們認為奚不問殺薛循,偷盜舍世鏡,與如今封印有損一事,未必是巧合,讓沈心齋帶他盡快回程,一月之約恐難作數。
奚不問覺得好笑,一把劍把他們吓成這樣,這群道貌岸然、最講究重信守諾的小人,竟連約定都不顧了。
他想做什麽,沈心齋自然是攔不住的。但他又怕奚棄遠和奚楊舟被衆人為難,一時也難以抉擇,究竟是回程還是去一趟天一閣繼續查找線索。索性便應了無念的勸,打算明日再考慮去向。
深秋的天一日冷過一日,這客棧有一湯池,吃過晚飯,奚不問纏着無念一起去泡湯,他的傷還沒全好,并不能沾水,無念勒令他老實呆着,未果。
最後奚不問允諾會給自己的傷處下一道防水結界,無念這才應下,被他拉着一起到了湯池。
基于上次柴房的深刻記憶,無念選擇穿着中衣泡湯,奚不問自然還是大喇喇赤身裸體跳進水裏,濺起一大片水花。
無念靠在池子的沿上,看着奚不問頭上頂着毛巾,脖頸上仍系着那枚刻着“和”字溫白的羊脂玉,舒服地嘆息一聲。他初遇奚不問時,他就戴着這枚玉佩,這個“和”字不知是“平和”之意,還是誰的名字中有此一字。
奚不問的防水結界是明黃色的,只一小片薄薄籠着他纏繞繃帶的肩胛,不需耗用太多靈力。無念依稀記起誰的結界也是這個顏色,但是又想不起來。
池面上水汽蒸騰,水面上落着三五楓葉,紅綠相間,岸邊的桂花香氣馥郁芬芳,灑遍人間,繁星之下泡在水中,确實悠然惬意。
奚不問還特意溫了一壺桂花酒帶來,淺斟一杯放在池面上浮着,繞着月影推來遞去,頗有意趣。可惜無念不飲,只餘他一人對月覆觞。
飲過半盞,有些醉意,他顯露憨态,兩頰染着點紅暈,似海棠亦似晚霞。他脖頸生得極漂亮,優美的曲線從下颌到鎖骨一直延伸到水下。
無念看得發愣,奚不問趁機湊到近前,用掌心舀起一捧水朝無念潑過去。
水滴如珠簾一般灑落,無念的眼睫上濕漉漉的,被水眯了眼睛火辣辣的睜不開。奚不問作完妖,出于本能反應轉身想逃,不料腳下一滑,身子硬生生朝後仰去。
奚不問大驚失色,最後整個跌在無念的懷裏,又濺起一片水幕。
無念什麽也看不見,完全憑借多年修行的矯健身手和過人的聽力接住了他,可是一睜眼,發現自己的手,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
一只手穿過奚不問腋下放在他的胸上,這也就罷了,另一只手在下面大腿內側離不可描述之處僅差一公分。
他的腿就在奚不問的股間,那滑膩的觸感,哪怕隔着一層薄薄的中衣都立刻惹得他心顫腳軟。
無念被燙到一般立刻将手撤開來。
奚不問也是一臉尴尬,因為他,有了反應。
他沒敢轉過身正對無念,只聽無念氣急敗壞地在耳邊怒道:“奚不問!你不作,會死嗎?”
奚不問抖了一下,酒醒大半:“會死。”
無念不理他,濕淋淋地上岸便走。奚不問也不敢起身,浸在池子裏,只露出個腦袋,用眼神追着無念的背影。
上一世這樣玩笑,潑到了雲沖和,這一世不知自己怎麽想的,竟然還敢。
我果真有病。
奚不問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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