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照面

腦子不大好使、少根筋、不會說話的宇文秋木讷地在兩份合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王亞林欣慰地拍拍宇文秋的肩膀：

“也不枉費公司早年只送你一個人去了韓國。得，沒事兒了。小李啊，你送他回去休息吧，然後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把他打包送去那個……那個什麽TB吧！”

宇文秋：“……”

李成碚：“……”

這該死的命運。

關于自己進入TB基地的姿勢，宇文秋想象過不下十種。

膽怯的、自如的、乖巧的、嚣張的、不知所措的、故作老練的……但他絕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以這樣一個隔行如隔山的身份，不尴不尬地去到TB基地。

不與隊員們聊電競是不可能的，顯得格格不入，資方也不能白給錢。

聊，卻大概率會顯得他在做戲。

人間甜豆十三歲就當練習生去了，英雄名稱裏的字兒認得全嗎，就這也想打電競？

第二天，宇文秋僵直着身體下了車，同手同腳地靠近了TB基地所在別墅區的小區大門。

外面圍了不少粉絲，見到他比見到親爹還激動，舉着他的手幅和燈牌祝福他三天後能全胳膊全腿地回來。

甚至有粉絲拉了紅底白字的醒目橫幅，上面寫着：

「少吃外賣多練舞，少看彈幕多祈福」

宇文秋：“……”

感覺他此行多半一去不複返，并且一點緩沖時間就不給，就要面對“燧神在生氣”的現實。

李成碚一手拖着宇文秋的黑色迷你行李箱，一手擦擦腦門上的汗，看宇文秋這一臉菜色只能暗自搖頭。

緊張成這樣，還電競夢呢，唉。

李成碚說：“走吧。我跟他們經理聯系好了，我送你到他們基地門口就得離開。這節目真實得可怕，說沒人跟組就沒人跟，這三天活不活得成全靠你自己，相機設備再好好檢查一下，趁現在我給你科普一下他們戰隊……”

“我是要去參加荒野求生嗎？TB全員都是食人族的？”宇文秋捂臉，對這位比經紀人還像經紀人的助理老師扯了扯嘴角，“哥，別科普了，這領域我肯定比你熟。”

有那麽一丁點怯場是一回事，但宇文秋心裏的想法至今未曾動搖過分毫——

只要萬燧打一天，他就打一天，TB戰隊就是一天他夢想的歸途。

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起點和出身，即使單槍匹馬不習慣依靠，也仍然可以選擇未來要和什麽樣的人比肩。

宇文秋深吸一口氣，把挂在脖子上的索尼alpha開了機，以一個由下而上的直男角度，把鏡頭對準了自己。

然後他在心裏默念了三遍“小秋神別慫”，開始了他的錄制。

他硬着頭皮把嚣張貫徹到底，邊走路邊在颠簸搖晃的鏡頭前說：

“大家好，歡迎來到放虎歸山欄目組，我是你們的Autumn選手，宇文秋。”

***

給Autumn選手開門的是刁慈航：

“你們好啊，歡迎來到TB電子競技俱樂部！”

宇文秋在玄關打開的瞬間，就下意識迅速把鏡頭壓下來對準了地面。

他曾幻想過很多回。

第一次來基地時給他開門的會是誰、第一個說看過他比賽的是誰、第一個沖他玩笑的是誰、第一次見到燧神又是什麽場景？

……歡迎來到TB電子競技俱樂部。

這是刁慈航第二次對他說這句話了。

宇文秋不着痕跡地呼了一口氣，垂在腿邊的手蜷了蜷，手指輕輕蹭了蹭褲縫。

刁慈航看見他收鏡頭的動作，了然而親切地一笑：

“開始了？沒事，錄吧，他們都習慣了。快進來，我是TB戰隊的經理，姓刁，哈哈哈有點罕見吧？”

宇文秋後知後覺輕聲叫了聲經理好，這才重新舉起他的相機。

也對，像TB這樣的一線戰隊，出門跟拍都有專業的攝像團隊，還會因為他這麽一個小小的鏡頭而感到不自在嗎？

……是他太怕引起反感了。

鏡頭看不到的地方，李成碚謙和有禮地跟刁慈航說：

“經理你好，我是助理李成碚。由于此次節目有素材時長要求，并且小秋全程都得自力更生、自己做主，我不能陪他一起，如果我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要煩請戰隊這邊擔待一些！小秋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個很懂事的孩子，這三天就麻煩你們多多照顧了！”

李成碚這樣說，刁慈航心裏是有一些熨帖的。

李成碚沒用“他”來代指宇文秋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而說了“我們”，明顯是下意識把宇文秋當成自家小孩在疼。

刁慈航寬慰說：“他們跟我溝通過了，可放心吧，一小孩兒能麻煩到哪兒去。”

李成碚聽見這話忽然有點神色複雜。

也不知道等這小孩兒賴在你們基地撒潑打滾不想走時，算不算麻煩。

私闖民宅……麻不麻煩？

李成碚恍恍惚惚、想東想西地跟宇文秋打過招呼，離開了基地。

宇文秋也終于得以和TB的……家人們問好了。

顯然，刁慈航剛才說“錄吧”的時候，大家都聽見了，也有了心理準備，并不怵鏡頭。

而且萬燧沒在。

——宇文秋不知道為什麽松了口氣。

他也不再矯情，按他自己預設過許多遍的、熟悉的方式，揚了揚眉毛說：

“卓姐、賈爹、貓仔。”

家人們雖然不愛和小愛豆一起營業，但也都不是矯揉造作、戴有色眼鏡看人的人。

賈思特聽見這行話一樣的稱呼，一下就樂了：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兄弟們今天準備了一頓全外賣宴給你接風。”

“我剛才還怕不好交流，結果張口就叫我姐，是我想多了。”卓傑說，“今天我們是被你粉絲叫醒的，人在基地床上躺，歡呼隔着八百裏飄進來，上一個有這待遇的，還是我們燧神。”

米虎把宇文秋往沙發那邊引：“随意拍吧，趁燧神不在，多給我們幾個鏡頭。”

話音剛落，萬燧就從樓上下來了。

四月底，大地回暖，氣溫漸高，萬物皆春。

萬燧穿了條淺灰色的短褲，大概是布料的質地柔軟，褲腳自然翻卷起了一點點白邊。

但還未入夏，室內溫度不比室外，人在偌大的別墅裏待着不動，又有好像會點涼。

所以萬燧沒型沒樣地披了件連帽外套。

季節交替，初夏将來未來，或許當季衣裝流行混搭風……

萬燧腳下還踩着一雙裹着絨料的厚實棉拖。

米虎吧唧嘴：“得，萬歲爺睡醒了，還是拍他吧。”

宇文秋心裏卻咯噔一下，手快過腦子，當即打了個激靈，比進門時還誇張，直接把相機藏到了背後。

萬燧剛睡起來的樣子太舒适、太私人。

宇文秋暗罵自己是個慫包。

別說拍，他連看都有點不敢擡頭看。

萬燧視線掃過這幾個隊友。

明顯犧牲了睡眠時間，起碼早起半小時捯饬過自己——

應該是覺得網瘾少年在氣勢上也不能輸給了小愛豆。

萬燧揶揄一笑，垂目看向宇文秋手腕上圈着的相機挂帶，又把自己有點垮的外套往肩上拉了拉：

“你好，衣冠不整是不得入鏡嗎？”

卓傑幽幽：“是衣冠禽獸不得入鏡。”

“……不、不是。”宇文秋張了張嘴，直接忽略卓傑，搜腸刮肚一番，臉都紅了就憋出來一句，“入鏡，你特別入鏡！”

賈思特酸不溜啾地說：“開始了，我們萬歲爺的個人特輯又要開始了——你就不能披件隊服嗎？你怎麽可以為了入鏡凹造型就穿私服、就跟兄弟們格格不入呢？”

宇文秋：“……”

他怎麽覺得賈思特把“你就不能披件隊服嗎”說出了“你就不能穿件衣服嗎”的感覺。

萬燧面無表情走到沙發邊坐下：

“隊服洗了。”

卓傑驚訝：“不能吧？你知道基地洗衣機放在哪個屋嗎？”

萬燧輕輕啧了一聲。

……宇文秋腦子裏瞬間就滾過了一條大寫加粗的“燧神在生氣”的彈幕。

萬燧覺得宇文秋被刁慈航噓寒問暖的時候人有點發愣，和在火光四濺的舞臺上恣意唱炬火傳說主題曲的那個人有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看起來……有點不加掩飾的緊張。

緊張得很自然，沒瞎套近乎，也沒不熟裝熟。

萬燧不知道那種緊張來自于什麽，也無意究查，但知道那不像是進入陌生環境的應激反應，因為他除了時不時就要瞄自己一眼之外，和賈思特他們說起話來都流暢極了。

大家點的外賣到了。

萬燧瞥了眼暫放在玄關鞋櫃邊的行李箱，問：

“你先吃飯，還是先去收拾？”

周圍人都沒說話，宇文秋才反應過來萬燧這是在問自己。

他連忙坐直：“都行！我東西不多！”

萬燧正想說東西不多那就先吃飯。

宇文秋卻自以為周全懂事地補上一句：

“唔，我也不餓！”

萬燧很輕地笑了一下。

他好像知道宇文秋緊張的點在哪兒了。

能在那樣一個決定命運的舞臺上唱那首歌，熱不熱愛不清楚……但肯定是喜歡的。

于是萬燧盡可能親切诙諧地說：

“那就不收拾也不吃飯，坐着，錄大眼瞪小眼。”

宇文秋的肩膀一下繃緊，非但沒覺得萬燧親切诙諧，反而整個人都因為認為自己說錯話而懊惱了起來。

萬燧：“……”

好像，就，是不是真的有代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