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林弦。◎
蘇嘉沐的确是宿在了鎮國公府內。
她一入府,鎮國公聲勢浩大的迎接了她一番,便引着她往林弦所在的正院而去。
鎮國公老夫人身子依舊健朗,她拿帕子壓了壓自己的眼角,哀切道:“勞煩太後娘娘親來府上,老身那不成器的兒子已是時日無多,不能再為大雍朝盡心盡力。”
蘇嘉沐連忙攙扶住鎮國公老夫人的胳膊,溫聲勸解道:“老夫人勿說這些喪氣話,鎮國公為了社稷江山染上了一身病,如今定會吉人自有天相。”
二人來到林弦的正屋門口時,老夫人撫了撫自己的額頭,對着蘇嘉沐道歉道:“太後娘娘恕罪,老身突然頭疼的很兒,身子有些支撐不住。”
蘇嘉沐便道:“老夫人快去歇息吧。”
鎮國公老夫人也未推拒,由身邊的心腹丫鬟攙扶着離開了鎮國公的院子。
蘇嘉沐便由婉兒陪伴着進了林弦所在的正屋內。
一推開門,便有一股濃厚的中藥味飄進了蘇嘉沐的鼻間,與大門相對的是一道百鳥朝鳳的屏風,上面繡着一對大氣磅礴的鳳凰。
裴景誠登基的第一年,林弦便借着給自己祝壽的由頭将這百鳥朝鳳的屏風送到了壽康宮內。
卻是沒想到他自己屋子裏還有一個。
蘇嘉沐的視線并未在這屏風上停留太久,隔着厚重的簾帳,卻能觑見裏屋的床榻上躺着一個身材偉岸的男人,身旁還立着一個影影綽綽的女子身影。
婉兒面有驚訝,只說道:“那女人是誰?”
不是說鎮國公一生未娶妻,也未納一通房,只一顆心放在太後娘娘身上嗎?可他病榻前為何會有個女子在一旁守着?
婉兒上前替蘇嘉沐撩開簾子,蘇嘉沐這才瞧清站在林弦床榻邊上的女子的真容。
原來是從前的林貴妃,如今的林珍兒。
蘇嘉沐也不知該如何描繪她複雜的心情,她瞧見林弦床榻邊站着一個女子時,心竟然猛然一窒,仿佛如鲠在喉的不适感。
再看清那女子的臉時,她的這一口氣才從喉嚨口吐了出來。
林珍兒将自己的藥碗放在了桌上,回首對着蘇嘉沐屈膝道:“臣婦參見太後娘娘。”
蘇嘉沐一愣,随即便覺眼前的這一幕無比荒唐諷刺。
她雖與林珍兒數年不見,可仔細欣賞了一番她的美貌,便信了林可卿所說的表姑姑與表姑父琴瑟和鳴、日子舒心暢快一說。
實在是林珍兒一張俏臉上滿是未盡的春意,肌膚滑膩白皙更勝從前,臉上一絲皺紋都無。
昔日寵冠六宮的林貴妃出了皇宮,便如金絲雀掙紮了鎖鏈一般,在廣闊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翺翔。
不像自己,形容枯槁,倒像個垂垂老矣的年邁之人。
“起身吧。”蘇嘉沐心內感慨頗多,便把林珍兒喚了起來。
林珍兒起來後,便蹙起了蛾眉,望着床上面色慘白的林弦,心裏又是一陣哀傷,便聽她說道:“昔年一別,卻不知再與太後娘娘相見,竟是在兄長的病榻前。”
說完這話,林珍兒便紅了眼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見她哭的傷心,蘇嘉沐連忙出聲安慰道:“鎮國公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好轉。”
林珍兒擦拭眼淚後,便将林弦床榻下首的位置讓給了蘇嘉沐,又連連對婉兒使眼色:“婉兒姑娘可願陪我去東稍間取一件上好的東煙臺墨來,這是臣婦要敬獻給太後娘娘的賀禮。”
婉兒踟蹰之下,見蘇嘉沐沒有出聲反對,便應道:“是。”
等屋內只剩下蘇嘉沐與林弦二人後,她才敢卸下太後的尊貴儀容,目露擔憂的望着床榻上的男子。
昔年自己被賀雲洛逼得命懸一線時,便是林弦騎在馬上帶着禦林軍前來解救自己,當時她心裏想的是,原主不愧在閨閣中人稱京城第一美人,竟引得如此鮮衣怒馬的少年為她傾心。
婉儀為了男女情愛而死,自己還記得她死前的聲聲啜泣,如何敢輕而易舉的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蘇嘉沐擡眼一看,林弦生了一雙桃花眼,此刻雙目緊閉,安詳無比,如山間清泉般清冽的俊顏上泛着病态的白色,倒讓人多了幾分憐惜之感。
她就站在離林弦相隔不過半米的地方,望着他靜谧的睡顏,心裏竟生出了一絲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想,林弦是翺翔于天地間的雄鷹,該去西北,該去廣闊的戰場上實現自己的抱負,而不是被困在這一方床榻上。
如果自己回應了他的感情,那他就會成為被拔斷翅膀的雄鷹,再也沒有了在天空中翺翔的資格。
蘇嘉沐思索了許多個日日夜夜,她發覺自己心中對待林弦的感情十分特殊,既沒有達到男女之情的深度,卻也遠超所謂的友誼。
林弦明白自己的困窘,他知道自己在這深宮裏待的厭煩至極,巴不得有一日能去宮外游歷山川,看一看人世的浮華。
他懂自己。
所以才會在宮外搜羅了那麽多奇異有趣的東西贈予自己,如今想來,那沉悶無光的日子裏,那點新奇的玩意兒是她憧憬日光的盼頭。
蘇嘉沐仍陷在回憶裏之時,忽而覺得床榻上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她連忙轉身朝林弦看去,卻見他已睜開眼含笑望着自己。
“參見太後娘娘。”林弦如是說。
蘇嘉沐頓時便覺一陣尴尬之意回蕩在自己心田間,她猛地背過身去,壓下心內的慌亂後,方才轉身對林弦說道:“鎮國公為了大雍江山夙興夜寐,如今拖垮了身子,哀家心痛不已,只盼着鎮國公能早日痊愈。”
林弦雖面色慘白無力,可一雙眼睛卻如炙熱火焰一般透亮不比,他望着自己眼前的蘇嘉沐,心內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只聽他緩緩開口道:“阿芙,能再見你一面,我死而無憾了。”
他嘴裏只稱你我,不稱太後與臣子。
蘇嘉沐心酸不已,淚水竟忽而從她眼眶內滾落下來,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她心裏由五髒六腑緩緩彙聚到心口的哀傷,她只是穩了穩心神,對林弦說道:“你好好的,太醫說你這病有的治。”
林弦淡淡一笑,眉眼裏并無多少困頓之色,他只從自己枕下拿出了一快玉佩,遞給蘇嘉沐後,笑着說道:“頭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說我送過珍兒的玉佩很好看,我一直想親自做一個送你,幸好你願意來見我這最後一面。”
蘇嘉沐接過那玉佩,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後,勸慰道:“什麽最後一面?你好好吃藥,将來定會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說到子孫滿堂這四個字,林弦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病的太過嚴重,今日說的話已是太多,耗走了太多氣力,他便只能倚靠在床邊上,對着蘇嘉沐勉力一笑道:“你就在這兒讓我好好瞧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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