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迷迷糊糊中,關妙儀聽見耳畔有小鳥的啁啾聲,還有斷斷續續的蟬鳴,以及一聲聲牛哞。
她慢慢睜開雙眼,入目的是一棵樹的樹冠,滿目蒼翠。
視線稍稍移開,印入眼簾的是一片藍天,藍得就像剛用水洗過一樣,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關妙儀有點看呆了。
在海市她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麽藍的天了,讓她想起家鄉的藍天,還有葬在家鄉的父親和哥哥。
她和母親離開陶河村已經有近四年,這些年都沒有再回去過,每到清明節和中元節,只能在海市對着父親和哥哥的牌位遙遙祭拜。
關妙儀眼睛漸漸酸澀,她想自己如今死了,應該是可以見到父親和哥哥的吧,不知道父親和哥哥能不能認出她,他們走的時候她才11歲,而如今她已經是23歲的大姑娘了。
眼淚從眼角滑落,關妙儀用手背擦了擦,先擦右眼角的眼淚,再擦左眼角的眼淚,擦着擦着就覺得哪裏怪怪的。
關妙儀猛地将雙手舉到眼前,頓時驚訝地發現,入目的不是一雙成年人的手,而是偏瘦的小孩的手,估摸只有十歲左右。
她有些懵,極樂往生了之後人會變小?
翻身從草地上坐起,關妙儀将黑瘦的兩只手舉到眼前,又看向自己的腳丫子,光裸的腳丫子同樣小了好幾號。
真的變小了!
只是,為何覺得這場景有幾分眼熟?
遠處牛哞聲又起,關妙儀循着聲音望過去,這一望便是熱淚盈眶。
不遠處的水田裏關偉國正在犁地,老牛在前面走,他緊抓耕犁一跛一拐地跟上。關偉國的一條腿曾經受過傷,走起路來一腳深一腳淺的,雖然腿部有疾,但關國偉在水田裏的行動卻與常人無異,可以說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了。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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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上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關妙儀從地上跳起來,朝在水田裏犁地的關國偉狂奔而去,跳進水田裏濺起一身泥。
關國偉正迎面趕牛犁地,被女兒小猴般的動作吓了一跳,他趕緊牽住水牛,讓水牛停下來。
關妙儀錯開水牛,跑到關國偉跟前,撲進他懷中。
“爸!”一聲爸,曾經隔着生死,如今喊來,傾注了十來年的思念之情。
一張小臉上哭得到處都是淚,關國偉看着心疼,又覺得好笑:“好端端的怎麽哭成這樣,做噩夢了?自己擦擦眼淚,爸爸手髒。”
抱住的實感以及耳邊的聲音都太真實了,關妙儀不禁擡手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啊,疼!
所以,這不是夢?
“你這孩子,怎麽捏自己臉,不嫌疼?”旁邊田裏傳來李紅梅的聲音,不對,應該說是年輕的李紅梅的聲音,“你這樣抱着你爸活要幹不完,咱們回家就晚了,到時候你姥姥又要找借口不給咱家留菜。”
聽見這話,關妙儀撒開了手,擡手抹抹自己臉上的淚,走到旁邊田裏和李紅梅一起拔草。
“讓你別幹活別幹活,你這孩子怎麽不聽話。去樹下坐着,可別再頭疼了。”李紅梅不讓她幹活。
到了此刻,關妙儀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這個場景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是在她十一歲那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正是農忙時節,她前幾日病了一場,好不容易好全,她很懂事的又跑出來幫她媽媽幹農活,結果活沒幹成,卻犯起了頭疼,李紅梅就讓她到樹下去休息,樹下涼快。
她在樹下打了個盹,然後十二年後的靈魂就這樣穿到了十一歲的自己身上。
對于這一年的發生的事情,關妙儀的記憶比任何一個年頭都深刻,因為這一年九月,夏耕後不久的一場大雨,讓她爸和她哥丢了性命。
而那場噩夢,是天災,也是人禍。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日傍晚忽然下起了雨,家裏人都沒經歷過特別大的暴雨,這茅草屋看着不頂事,可以前的大風大雨也都過來了,他們一家對即将到來的危險沒有察覺。
兩個孩子淋了點雨,回去之後李紅梅給他們打熱水,洗了個熱水澡,又喝碗姜湯,就早早上床睡覺。
外面的雨好像見小了,關妙儀臨睡前還跟她爸:“爸爸,我可喜歡下雨天了,因為下大雨你們就不用幹活了。”
那個時候關妙儀還不知道,往後的每次下雨天,她心裏就憋悶得難受。
半夜裏,巨大的轟塌聲将關妙儀從睡夢中驚醒,她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一雙粗糙有力的手就将她拖起來,往上甩了出去,同時另一雙手粗糙帶着老繭的手牢牢從上面将她接住。
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生疼的,關妙儀剛站穩,腳底下的土地忽然剝離開來,電閃雷鳴中,關妙儀驚恐地看着自家倒塌的茅草房随着剝離出來的土地滑向河裏,瞬間被河水無情吞沒。
“國偉,小望!”李紅梅放開女兒,驚恐地喊叫。
過了會兒才看見黑咕隆咚的河水裏鑽出兩個身影,關國偉一手死拽着兒子,一手牢牢抓住橫在河邊的不知什麽東西,以防被滾滾而下的河水沖走。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沿着這不知牢不牢靠的木棍還是什麽東西爬上岸,只能滞留在原地。
岸邊的母女倆手足無措,李紅梅慌雖慌,卻也知道她現在要做的事是去喊人來将丈夫兒子救起。
離這裏最近的就是一公裏之外的李紅梅娘家,再旁邊是一寡婦家,往前五十米是村長家。
村裏人住的都不近,雨又下的急,李紅梅跌跌撞撞的往前跑,邊跑邊嚎。距離太遠雨太大,求救聲完全被風雨聲吞沒。
情況緊急,李紅梅自然是就近選擇,去找自己娘家人。家裏有三個弟弟,個個吃的膘肥體胖的,帶着繩索去到岸邊,一定能将人救起。
只是李紅梅沒有想到,生死關頭,李家的人卻淡漠得可怕。
李紅梅以最快的速到跑到李家,将拍得門板啪啪響,又哭又喊的,總算将人叫醒了。
可黃美芳來開門,卻是将她一頓破口大罵:“大晚上的,叫魂呢,還讓不讓人睡了。救命?怎麽救?為了救你男人你兒子把你弟的命搭進去嗎?該是什麽命就是什麽命,做人要認命。”
李紅梅“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媽,讓我弟把繩扔下去,在岸邊拉人就行。求求你了,再晚一些國偉和小望就撐不住了。”
黃美芳的心冷硬得可怕:“拉拉拉,說得輕巧,這雨這麽大,你弟要是淋雨生病了怎麽算?路滑跌倒了怎麽算?沒休息好明天的活兒沒人幹又怎麽算?”
“算我的,都算我的,我做牛做馬的伺候你們。”李紅梅乞求。
關妙儀人小腿短跑得慢,等她跌跌撞撞跑進院子裏,就聽見黃美芳的那一席話。
瘦小的人兒從頭到腳都是雨水,冷得瑟瑟發抖,她咬着青紫的唇轉身往村長家的方向跑去。此時風更大了,關妙儀瘦小的身子在風中寸步難行,只能以蝸牛的速度行進。
李紅梅也意識到這一家人是不會幫她去救人了,扭頭就往外沖,卻不慎摔倒,傷了骨頭,她發現自己爬都爬不出這院子,于是只能再次哀求自己家人去救人。
等村長帶着人從李家門前跑過時,答應李紅梅要出門救人的李勇力和大兒子也剛從院子裏出來,他們起來穿衣足足磨蹭了好幾分鐘。
等一群人趕到河邊時已經晚了一步,河裏兩個黑影抓住的東西忽然斷開,兩人被沖走,在水裏掙紮沉浮,被暴漲的河水越沖越遠,越沖越遠……
當時,如果能早一點點,悲劇很有可能就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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