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生恩

黃美芳也來領魚了，覃子平不理她，看覃子平臉嫩，黃美芳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可是李紅梅的媽，關國偉是我女婿，再怎麽鬧別扭都還是一家人，別說兩塊魚了，一條我也分得。”

覃子平以前對黃美芳就沒好感，現在和關家走得近，對黃美芳反感更甚，聽見她這話，他收起一貫的好臉色：“鬧別扭？你們那是斷絕了關系，不是鬧別扭好嗎！以前紅梅姐一家沒有分出去的時候，你對他們好嗎？現在好了，紅梅姐一家過上好日子了，你就來這裏輕描淡寫地揭過，想再次附在紅梅姐一家身上吸血？真是好厚的臉皮！”

“斷絕關系又怎麽樣，我生了她養了她，這點好處還要不得？”黃美芳完全不把覃子平的話當一回事。

覃正剛就在旁邊那棵樹後頭和村裏的老人聊天，聽見黃美芳的聲音，他走過來不悅道：“行了，李有金今天帶人去偷魚，做了這樣的事你還好意思來拿魚，你還有沒有一點兒羞恥心啊？”

黃美芳并不知道李有金偷魚這件事，可現在知道了，也不妨礙她繼續和覃正剛理論：“有金這孩子去偷魚，那還不是被逼的，李紅梅她有個當姐姐的樣嗎？”

“黃美芳，你是忘了李紅梅已經和你們斷絕關系了？要不要拿文件出來給你看看？”覃正剛氣道，“當初是你不肯出錢給妙妙那孩子治病，才說要跟紅梅斷絕關系，不顧自己親孫女死活。現在倒好，看到紅梅他們的日子稍稍好點，你就反悔了，又拿親情壓在她頭上？我告訴你，法律和人情都容不下你這樣的。”

“我哪樣了？”既然來都來了，黃美芳這一趟不能從李紅梅身上扯下點肉來，她哪裏肯罷休，“斷絕關系了就想什麽都不管了？養她那麽大，她吃我的飯，她住我的地方，這些可以還得了，可我生了她，給了她這條命，她怎麽都還不了！”

來之前李勇力就跟黃美芳說過，賣賣慘，但黃美芳嚣張跋扈慣了，所以一上來就跟覃子平杠了起來，現在，她說到這裏，終于記起老頭子的叮囑，坐在地上嚎了起來：“李紅梅，老娘辛辛苦苦将你生下來，除非你死了，否則生你這份恩，你怎麽都還不了！”

顯然黃美芳不是賣慘的料，但她這番話，讓剛才還在看熱鬧笑話她的一些人，起了恻隐之心。

這些人認為，父母做得再不對，但生恩是如何都還不了的。就算不能好吃好喝的養着，也不能真的就什麽都不管，連給全村人分東西這種事也要将自己的爸媽排除在外。

也有和覃正剛一樣的人，覺得攤上黃美芳這個媽，攤上這樣的家人真是慘，以前急急撇清關系的是她，現在說撇清關系沒用的也是她，好賴都讓她全說了。

黃美芳最後也沒能從覃子平這裏拿到魚，但這件事情已然發酵。

這事傳開之後，更多人的是覺得黃美芳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之前咒孫女死，現在咒女兒死，太惡毒了！可也覺得，李紅梅現在過得好了，也沒必要和自己家人鬧得這麽難看。這些人覺得李紅梅應該給黃美芳點錢，錢到位了，李家自然就閉嘴了，何必捂着錢包不放，鬧得這麽難看。

還有那“慈悲心腸”的，覺得李紅梅應該用愛感化自己的父母，一家人重歸于好。

鎮上農貿市場，沈遇霖幫忙将幾簍魚搬過去之後，就回到蔬菜攤這邊幫忙。

其間沈歡馨過來一趟，讓李紅梅忙完去家裏吃飯，被李紅梅拒絕了，說是還要管今天幫忙抓魚的黃大寶等人的飯，以後有機會再去家裏做客。

沈歡馨于是就走了，也沒叫上在一旁幫忙的自家兒子。直到幫忙将所有蔬菜賣完，李紅梅要塞給沈遇霖零花錢時，沈遇霖才擺擺手離開。

魚攤也在半個小時後結束營業，剩下的一些魚分給了魯大娘，旁邊賣蝦的大爺也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了自己最想要的魚頭。還有另一條魚，關國偉給趙啓光家送去，楊珊退卻不收，最後還是拗不過關國偉，收下了。

中午黃大寶和劉紅花母女倆和關家一起在鎮上吃了頓快餐，午飯就算解決了，之後李紅梅買了些肉和菜，準備晚飯時再好好招待今天來幫忙的所有人。

黃大寶開車将大家送回了村裏。

午後太陽最曬的時候，村頭通常沒什麽人，可今天關妙儀一下車卻發現村頭的那棵大樹下坐着不少人。

關妙儀一陣納悶：這些人不在家休息，也應該去田裏收稻谷啊，怎麽有空在這裏聊天？

正納悶着，就聽見人群中有人喊自家媽媽的名字。

李紅梅聽見那位大嬸的聲音，停了下來，對方上前就劈頭蓋臉帝跟她一頓說，說的正是今天分魚時發生的事。

李紅梅聽到一半就想走了，對方卻拉着她的手一定要将黃美芳當時說的話一股腦全跟她說了。

末了，那大嬸說：“紅梅啊，一家人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何必鬧得這麽難看。你媽就是想要點兒錢，你現在賺這麽多錢，給她一塊錢兩塊錢的便是了，再這麽鬧下去着實太難看了。”

旁邊有人持跟大嬸不同的意見：“你媽怎麽說也是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的，以前對你是不好，可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有出息了，她想對你好都來不及，不會再對你不好。到底是一家人，身上流着一樣的血，有什麽事不能翻篇的。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以後你們經常走動，你經常買點東西孝敬她老人家，感情就回來了。”

關妙儀聽了只想翻白眼，正要說話，李紅梅先開口了：“事情是已經過去了，但我心裏過不去。而且嬸子，你也不了解我媽，不了解那是怎樣一個家……”

李紅梅說到這裏，有些哽咽，她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就在幾個月前，那個家不管我閨女的死活，要和我斷絕關系，就連一口飯也不分給我們。從那一刻起，那個家的一切就和我沒關系了。”

李紅梅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母親這樣，關妙儀也感到欣慰。他就怕母親被別人說幾句話就心軟，回去孝敬她那偏心眼的爸媽，回去貼補她那不把她當人看待的兄弟，那關妙儀得被氣死。

別人怎麽說她無所謂，只要自己爸媽拎得清就行。

“爸媽哥哥，你們先回去，我去找黃寶有點事。”走到半道，看媽媽在爸爸的安慰心情已經好轉許多，關妙儀跟他們說了聲，又返回村頭。

原本坐在村頭的那些人已經各自散了，好像他們坐在這裏，就是為了等李紅梅回來說那一番話似的。

關妙儀往孫瑜家的方向走去，想不到竟和剛才那位勸她媽“買點東西孝敬她老人家”的嬸子狹路相逢。

那位嬸子還在為剛才李紅梅不采納自己的意見而可惜，看到關妙儀，又來關妙儀面前一頓勸說：“你姥姥對你不好，可那到底是你姥姥，沒有她就沒有你媽媽，沒有你媽媽就沒有你，你說是不是？”

關妙儀回她：“那我寧願沒有我，也不要我媽媽生在這樣的人家裏。”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你寧願也沒用啊，現在你媽媽就是生在人家的肚子裏了呀，就是欠人家一條命啊。”

“……所以，也只有我媽把這條命還了，在你們眼裏才算是還清了？”關妙儀冷冷地看向嬸子。

那嬸子被她看得一哆嗦，嘴上道：“是這個理……但我們也不是要你媽媽還命，就是，那好歹是自己的親媽，看在她給了自己一條命的份上，也該不計前嫌。”

關妙儀冷笑着走了。

關妙儀先是去孫瑜那，孫瑜看到她，氣憤填膺地要跟她講今天分魚時黃美芳過來拿魚的事。關妙儀說自己已經知道這事，孫瑜安慰了她一番。

和孫瑜說了一會兒體己話，關妙儀又到黃寶那裏，黃寶将早前從自己媽媽那聽到的話跟關妙儀都說了。

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顆感恩的心，而且她又是以成年人心性去看待人性的，所以聽後也并不氣憤。

回到家躺在房間的床上，關妙儀腦袋裏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該怎麽“還”黃美芳所謂的生恩。

黃美芳不就是想要好處嘛，可對黃美芳這樣的人，關妙儀連半毛錢都不願意給她。

生而不養或者生而不善待，哪來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