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鴉鬼之揆

幽一遭拔除,香爐妖怪也變得老實下來,它蹲在地上,等待被發落。

吳奇冷冷道:“大膽香爐妖,還不顯形。”

香爐當即化作一灰發男子。

男子上身無衣,裸露皮膚呈古銅色,褐色蔽膝包裹腰腹至膝蓋,光腿赤腳,猶如一山林野人。

“你不用吓我,我只是沒想好該怎麽說。”

香爐妖看了看吳奇,撓了撓頭:“我本在廟裏,得男女香燭而化妖。一直都在靈顯王廟中修行,未敢懈怠,也從未害人。”

吳奇不語。

香爐妖自顧自說着:“世人都說妖魅無情,鬼怪無義,可偏偏我修行之路就困于情字。”

“我為塵世一濁妖,她為天上神仙女,我知自己是癡心妄想,不可能有結果,也不會有回應。”

香爐妖坐在門檻上,目光憂郁,他半片身體被夕陽染成橘紅,另一半軀殼卻落于廟中黑影下。

“可世事就是如此無從捉摸,難以違背……我還是不可抑止地陷入了這一段可笑的妄想。”

他扭過頭:“道長,你有經歷過摯愛被人侮辱麽?”

吳奇手摁劍柄。

“道長,你讓我說完,說完再砍我,我必須說完這些事,憋在心裏太難受了。”

香爐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他撿起地上半支線香,含在嘴裏,香頭慢慢燃起紅光,飄出袅袅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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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妖呼出一口白氣:“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和那些女香客不一樣,原來寂寞的時候,人和妖都沒有什麽不同。”

“有個女香客說,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哪怕喜歡對方,只要不告訴他,感情就永遠不會消失。”

“對百年一生的人來說,那是緬懷。對我這樣寂寞孤獨的妖來講,這是折磨。”

他吸得線香泛紅,微微卷曲:“我想過離開這裏,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但我又無處可去。”

“我生于這裏,聆聽男女的許願,聞香識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在這間廟裏。”

“曾經離開過幾天,外面世界很大,好像什麽都有,很快我就回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回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

香爐妖笑了一下,看着躺在地上的許叔靜等人:“你不用擔心。術法已破,他們一會兒就會蘇醒,就如夢一場,不會有事。”

吳奇沉默了片刻:“你的意中人,就是靈顯王夫人像?”

香爐妖點點頭,看向廟宇中間那尊不可侵犯的女神像,眼裏都是溫柔和愛慕。

“孫笑文亵渎夫人神像,口吐狂言,你無法接受,所以你割了他的頭。”

吳奇看了看香爐妖,又看了看紋絲不動的夫人像。

“是的。”

香爐妖笑:“原本我想殺了他,不過我從未害過人,下不了手。于是我就用術法把他腦袋變得形如惡鬼,讓他看清自己的模樣,對自己心裏有點數。”

他沒想到的是。

嘴硬的孫笑文非但沒有痛哭流涕,反而洋洋得意出來招搖,說自己是天道賜予,鬼神之貌。

吳奇感嘆:“世間萬物皆有靈,你與夫人像一起,從前隋至今也有百年,日久生情,也屬正常。”

一只懵懵懂懂化靈的妖,從有意識開始,就被頭頂神女像吸引,到底是依戀還是愛戀已無從分辨。

香爐妖張嘴,将完全燃盡的線香吞入腹中。

“道長是怎麽發現我真身的?”

他看向吳奇:“其他人都沒有看出任何端倪,現在想來,道長應該是一踏入冥地就發現了。”

“兩尊神像。”

吳奇言簡意赅。

靈顯王廟被割頭,既是對吳奇的警告和威脅,也是香爐妖心裏嫉妒求不得的內在表現。

然而靈顯王被割頭,夫人卻在笑。

這詭異一幕當時就讓吳奇懷疑。

孫笑文就是對夫人像口花花,又動手動腳,才遭夢中割頭。

吳奇投石問路,劍斬夫人像。

果然引得香爐妖勃然大怒,鬥法激化。

驅之不散的霧霭,不斷升溫發紅的地面,困獸般的牢籠,古銅鬼手,結合靈顯王廟裏可能存在的各種物件……

吳奇猜測,這冥地是香爐所化的咫尺地,背後幽鬼本體可能就是某一尊香爐。

他斬碎兩尊神像,後續證實了他的推斷。

兩尊神像其實是插在香爐中的兩支線香。

腳下灰泥則是燃盡的香灰。

那古銅高牆即是香爐內壁。

布滿缺口的天空是镂空香爐蓋。

吳奇悟道幽冥,當即以法劍反攻。

九十年修為在《黃道鍛體術》下展現出超出他自己想象的威能,一劍斬傷香爐妖,快速破開爐中冥地。

他乘勝追擊,重陽加持下斬傷香爐妖陰魂,也讓幽感應危險後剝離出來。

吳奇看了一眼含象鏡。

鏡背上血色消失無蹤,僅有一顆白色星辰,這證明香爐妖本身修為也就妖兵初期。只是此前被幽附體,轉為徑幽後實力暴漲了整整一個等階。

吳奇開始盤問正事:“幽為什麽會出現在靈顯王廟?”

“那個麽?我不知道。”

香爐妖搖頭:“大概半月前一個夜裏,廟裏來了頭鴉鬼,它把我抓了出去。再次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體內已經有了另一個東西,變成了幽鬼。”

鴉鬼将香爐妖轉化為幽鬼,只給他下了一個命令,要他記住每一天靈顯王廟發生的事,将這些事以術法藏于廟外左數第一根石柱的影子裏。

此後,鴉鬼再未在靈顯王廟現身。

吳奇想起,魂車木馬背後也是一只鴉鬼。

“它什麽模樣,所用法術是怎樣?有無其他随同者?”

香爐妖回憶:“模樣就是鴉鬼,黑色的巨大烏鴉游鬼,實力應該是鬼将或者更強。法術我看不出來,我一下就被制住了。沒有随同者。”

此時,許叔靜猛地驚醒。

他一把摸出懷中文寶竹簡,對着四周大喝:“子曰……”

“冷靜,冷靜,許大人。”

吳奇趕緊将其打住:“案犯已被制服,就是這香爐妖。”

“道長,你将它制住了?”

許叔靜打量了一番香爐妖,果然發現其身上妖氣:“道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靠牆的紅绫、白玉簫兩人也陸續蘇醒。

白玉簫打了個哈欠:“道長,許大人,今天天氣有點太适合睡覺……”

紅绫到底是狐妖,反應快很多:“不是睡着了,是着了法術!”

她指着坐在門檻上的香爐妖,一臉警惕:“這家夥是妖,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還有幽的罂子粟味道!”

香爐妖舉起雙手:“別緊張,狐妖妹。是我幹的,我認。”

他又看向吳奇:“道長,如果你是我,當初會走麽?”

吳奇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麽不帶她一起離開?”

香爐妖身體一僵,口中喃喃:“我怎麽沒想到,帶她一起,帶她一起離開……我他媽真是……”

第30章 化緣之術|搜索無·錯·吧 wùcùo8.cōм,獲取更多小說

香爐妖事涉幽鬼,監幽衛啓動一系列偵緝核證流程。許叔靜天天靈顯王廟、監幽衛衙門、成都府衙門來回跑,也有兩次來浮雲觀讓吳奇簽字畫押,人都憔悴了不少。

白玉簫和紅绫也正式結伴離開蜀縣,開啓益州采風之旅,為接下來趕稿尋找靈感素材。

張瘸老告訴吳奇說,自己已沒什麽可教,讓他不必再來。

東廟那邊,小張鎮守的三清像也一直沒有香火反應。

趁難得閑暇,吳奇在蜀縣東市逛了一下午,購買全新的降魔六寶。

此次他不僅補充了糯米、粗鹽、茶餅,還花三兩銀買了一匹絹。

唯有瓷器是個難題。

六寶中瓷最昂貴,坊市間向來有一兩銀一兩瓷之說。

吳奇到瓷器鋪子一逛,才發現實情比傳聞更離譜。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瓷瓶就要十幾兩銀,工藝稍好,釉色複雜一些的都是同類數倍數十倍的價碼。

他懷疑,這背後是奸商故意哄擡價格。

耗費了一下午功夫打探,吳奇這才了解,瓷器價格居高不下确實是有原因。

大唐各州縣市集出現的瓷器,都來自各大瓷窯,大瓷窯中官窯過半,不論私窯官窯都需按鹽鐵司要求出窯。

燒制一件瓷器,從瓷土開采處理到制泥拉坯、修整燒造、打磨上釉就有一百多個工序,每道工序都需要專人負責,工藝流程繁瑣。

光一窯燒下來就需要上千斤木柴,有的還需要特殊木料,更不提各種運輸損耗,人力物力花費巨大。

再者是瓷器本身成品不穩定,按規矩,必須完美無缺才能出窯入市,殘缺瓷器也無法用以施法。一窯下來也就一二件瓷器符合,其他都得砸碎毀掉,成品率不到一成。

這些都還是普通大路貨,精品瓷器價格更是難以估量。

瓷器本就是一種高昂奢侈品,普通百姓根本沒有那個餘錢去購買使用。

因此瓷器鋪都在東市,這裏的顧客大多是附近達官顯貴,也唯有這些群體才願耗費大量銀兩購買。

逛來逛去,吳奇最終咬牙選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白釉罐,花去了十兩銀子。他兜裏如今只剩五枚銅錢,就夠兩個饅頭。

他不由再次感嘆。

財侶法地,財侶法地啊……

沒錢?修行個屁!

回家好好讀書吧,考中進士以儒入道,比修道成仙機會大多了。

吳奇用一方麻布将白釉罐包了幾層,又放在裝了米的米袋裏,至少能稍微緩震,免得沒到用時就裂開來。

“道友,你也在?”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奇回頭看去,見是釋然。他依舊身着僧衣,一手禪杖,一手持缽,背了大木箱,魁梧挺拔的身軀在人群裏鶴立雞群。

釋然與之前唯有一點不同,他左眼發青,右臉紅腫,似乎挨了一頓揍。

吳奇立即想起:“法師已從峨眉山切磋回來了?”

許叔靜說過,釋然與一位普賢寺武僧約架,算算日子,的确該回來了。

釋然咧嘴笑道:“不愧是峨眉山普賢寺,那德遠師兄實力強勁,掌功爐火純青,此次切磋十分過瘾。”

“那法師是贏了?”

“五五開吧,互有勝負。”

峨眉山,普賢寺。

武僧院的操練空地上,一名矮壯僧人吊着胳膊,正單手托舉一方百斤石鎖,胸肌随上下舉動舒張收縮。

傷口二度撕裂讓他不由龇牙。

少林寺武僧确實名不虛傳,釋然師弟下手可真狠。

……

聽完吳奇講述香爐妖一事,釋然有幾分失落。

“早知将切磋時日後延幾日,就能與道友一起拔除這徑幽了!真是可惜,那徑幽實在不經打。”

吳奇臉皮抽了抽。

這武僧不對勁。

釋然摸了摸肚子:“一路回來,炊餅都已吃完,不知今天能否到道友處叨擾一頓?”

“法師不嫌粗陋就好。”

“道友太客氣,貧僧出家人,早已習慣粗茶淡飯。”

釋然看出吳奇臉色異常:“道友可是遇上了什麽麻煩?”

吳奇也不隐瞞:“……貧道如今僅剩五個銅子,就夠兩個饅頭,買菜買米都不夠。”

“哈哈哈,這有何難!”

“法師有錢?”

“沒有,化緣即可。道友幫拿一下禪杖。”

吳奇語塞,化緣這事可真沒那麽容易。

釋然走到一名微胖男子面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貧僧少林寺釋然,肚子饑餓,想要化緣一二,不知方便否?”

胖男子上下看了看他,眼神有幾分微妙,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法師要糧還是要錢?”

“要錢。”

男子從兜裏摸出一串錢放在釋然缽中:“法師去吃一頓飽飯罷。”

“多謝施主!”

釋然諸如此般,連續找了五人化緣,竟有四人都掏錢給了他,唯一沒給的是一個姑娘。

一個兩個人布施還能說運氣,四個人都給……這就是硬實力。

那四個男子看釋然的眼神,讓吳奇腦裏靈光閃過。

他悟了。

釋然這寬肩長腿,威武雄性的正直面龐,一身僧衣都掩飾不住的澎湃肌肉與野獸氣魄,很容易就獲得同為男性的欣賞與信任。

吳奇自我帶入,如若自己遇到釋然化緣,也會心想:這等猛人都落魄到食不飽腹,實在太可惜了。

過度肌肉吸引同性,前輩誠不欺我。

“道友,這些錢可夠?”

釋然将竹缽遞來。

吳奇一眼掃去,裏面滿滿銅錢,約有千枚。

“夠了,法師真是化緣一流。”

釋然笑道:“貧僧從下山一來,一路都是如此化緣,施主們都十分慷慨,可見大唐國泰民富,又不乏禮佛之心!”

吳奇勉強擠出一個笑。

這武僧肌肉化緣法,今天是漲見識了。

……

吳奇提了菜與米,返回浮雲觀後開始入廚做飯。

釋然無事可做,也到廚房裏幫忙擇菜淘米,他動作娴熟,反應迅速,似乎平時也沒少做。

“道友,武僧修行就是從挑水、劈柴、做飯、種菜開始。”

釋然生得偉岸雄壯,手指卻十分靈巧,将每一片菜葉都洗得幹淨,折成等長大小放入竹盆。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他平靜說道:“師傅與師兄經常告誡,武僧之武,并非逞勇鬥狠,而是以武立命。菩薩慈悲,也有金剛之怒;不顯金剛之怒,不知菩薩慈悲。”

“若有菩薩行世俗隐忍,不治惡人,令其長惡敗壞正法,此菩薩即是惡魔非菩薩。”

吳奇深以為然:“法師善惡分明,知行合一,貧道佩服。”

“道友。”

釋然在胸口圍裙擦了擦手上水,一臉嚴肅道:“貧僧考慮良久,還是想要再問問道友。道友可有想過,加入少林成為武僧?”

他看着吳奇消瘦的少年身軀,仿佛在打量一片美玉:“道友天賦異禀,體修一道最适合道友,而少林是最擅培育武僧之所……”

“法師,貧道是火居道士,要吃肉,娶妻生子。”

“可惜。”

釋然還是有點不甘心:“道友不如去少林修行幾月,只要練上一陣,道友必定會豁然開朗,發現武僧一道是如此波瀾壯闊。彼此切磋互證其道,斬妖除魔,遠超普通世俗享樂!”

吳奇有點頭疼:“法師,實不相瞞,貧道乃本觀觀主嫡孫,以後要繼承道觀,繼續發揚萬法自然之理。”

他心說,你有本事讓我這觀二代放棄繼承浮雲觀,轉投佛門。

釋然語塞,只得悶悶不樂離開廚房。

吳奇這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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