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兄弟

戚宛回了遙夜峰, 因為傷勢太重,好幾日高燒不退。

腦海中浮浮沉沉,戚宛做了不計其數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淩淵劍派的校場上練劍,洛玄站在一旁笑盈盈地望着他, 為他準備了吃食,又替他擦去額間的汗。

閑暇時刻, 戚宛被好多人簇擁在中間, 大家高聲吵鬧着,大笑着, 互相追逐着, 戚宛也跟着他們鬧, 可是他聽不清自己在說着什麽, 更看不清那些師兄弟們的臉。

又過了片刻,大家忽然噤了聲。戚宛擡頭一看,竟然是他的師尊,承恩君來了。

不同于其他人模糊的面貌, 承恩君的面容是那樣清晰, 跨過兩千多年的時間鴻溝,戚宛甚至覺得, 他在承恩君門下修行的歲月,恍如隔日。

承恩君已然是一副老者的模樣, 可是神色卻依然清明, 他的眼裏流轉着溫暖的光,朝戚宛招了招手, 喚了一聲子晴。

戚宛聽見自己似乎笑嘻嘻地喚了一聲師尊, 飛快地朝承恩君跑了過去。原本站在一旁的洛玄也快步走上前來, 站在了戚宛的身旁。

承恩君似乎交代了他們一些什麽,但是戚宛卻全然沒聽見。因為戚宛發覺自己正吊兒郎當地挂在身旁的一個人身上,嘴裏不知道胡侃着什麽,低頭笑得分外開心。

那人比戚宛高上一些,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戚宛想要擡起頭來看一看對方的長相,卻怎麽也看不清。

過了片刻,那人擡手摟了他的腰一把,在他耳邊低低地喚了他一聲明月哥哥。溫熱的氣息噴薄在戚宛的耳側,戚宛只覺得身子酥了半邊,他擡起頭想要再說些什麽,可是視線猛得一花,眼前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雜亂的畫面紛紛擾擾地劃過,戚宛又來到一間昏暗的房間裏。

四周靜悄悄的,室內沒有一絲燭火,戚宛借着月光,看見此處竟然是自己年少時的卧房。

他此刻正坐在桌上,被一個人環抱在懷裏,和對方激烈地交/纏着。

那種感覺太過強烈清晰,戚宛從未體會過如同腐心蝕骨一般的快/感,一時間沒忍住,齒關間漏出變了調的驚呼。他劇烈地喘息着,費力地擡起頭,想要看清和自己糾纏的人的面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看見。

對方究竟是誰?為何……為何與他這般?又為何這樣熟悉……

眼淚自眼眶不斷地流出,戚宛仰頭顫抖着,承受着幾近折磨的歡愉,心裏一片空白迷茫。

畫面再次變換,戚宛驟然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他正站在一處陡峭的懸崖邊,漫天的喧嚣吵嚷如同尖刀一般刺入腦中。

這一回,戚宛終于看清了自己眼前的那個人。

楚慕正拽着他的衣袖,滿臉都是淚水,雙眼一片赤紅,似乎在不斷哀求着什麽。

戚宛望着楚慕這般肝腸寸斷的凄慘模樣,心中既困惑,又心疼。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夢,還是前世真實的記憶,最後,他只是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對方,想要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

戚宛艱難地擡起手,可是還沒有觸碰到楚慕,就感到一陣近乎窒息的墜落感。

視線陷入一片黑暗。

……

夢醒了。

戚宛猛得坐起身來,一下子牽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氣,蹙了蹙眉。

“阿衍……”

戚宛下意識地輕輕喚了一聲,頭痛欲裂,似乎還沒從方才的夢裏走出來,眼前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掙紮着想要下榻,這時候才看到,楚慕正坐在他的榻邊,用手撐着頭睡着了。

他感受到戚宛的動作,慢慢地掀起眼簾,漆黑如鴉羽的睫毛輕輕扇動着,一雙桃花眼也濕/漉漉的,似乎還有些迷離。

楚慕已經在戚宛的榻前不休不眠地守了好幾天,眼下挂着兩道深深的烏青,顯得疲倦至極。他看見戚宛醒來,神色一下清明了許多,又驚又喜地握住戚宛的手,揚起語氣道:“明月哥哥,你醒啦。我在這兒呢。”

戚宛怔怔地望着楚慕半晌,突然擡手,一把抱住了楚慕。他将雙臂環在楚慕的肩頸處,喃喃地道:“別動,給我抱一下。”

方才的夢太過難受,戚宛雖然記不清發生了什麽,可是在懸崖邊那種肝腸寸斷的滋味,就算是已經醒過來許久,依然讓戚宛的心髒鈍痛不已。與此同時,通過這個夢,戚宛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前世的時候,真的很愛楚慕,甚至……他甚至曾經視楚慕為他的唯一。

這樣的認知讓戚宛微微發愣,一顆心又酸又痛,幾乎要落下淚來,卻又難受得無從開口。

兩人都受了重傷,都是死裏逃生,戚宛最後只是更加用力抱緊了楚慕,将臉埋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抿着嘴不說話了。

楚慕并未體察到戚宛的心理,他同樣用力地摟住對方,索性也傾身上了榻,将戚宛揉進了懷裏,輕輕柔柔地吻着人的發旋,微微笑道:“明月哥哥,這麽想我呀?”

戚宛也沒推拒,就這麽靠在楚慕的懷裏,低低地道:“我做了一個噩夢。我似乎夢見了我前世死前最後的事。”

楚慕原本正一下一下地順着戚宛的頭發,聽了這話,猛得一僵。他十分不自然地抿了抿嘴,顫聲道:“哥哥都,都夢見什麽了?”

戚宛有些悶悶地道:“我夢見我站在懸崖邊,而你就站在我面前。你一直在哭,在和我說話,可我卻聽不見你在說什麽,我也沒法回應你。”

楚慕聽到此處,呼吸變得不像先前那般平穩,一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他将戚宛摟得更緊了,恨不得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過了片刻,楚慕才稍微平複下來些許。他先是在戚宛的額間吻了一下,又輕輕吻了吻戚宛的眼睫,接着緩緩地移到小巧的鼻尖啄吻了一下,最後,楚慕吻住了戚宛的嘴唇,如同羽毛一般的吻輕輕柔柔地落下來,像是一張溫柔的大網,将戚宛牢牢地圈住了。

一吻終了,楚慕撫着戚宛的背,低低地道:“只是一場夢而已,明月哥哥,我在這兒呢。我永遠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的。”

這句話說到後來越來越輕,楚慕像是在安慰戚宛,更像是說服自己。

戚宛并未察覺出什麽,他被楚慕這樣抱着,心下漸漸安定下來。過了片刻,他似乎終于找回了原本的自我,拽着楚慕的衣袖道:“你的傷勢怎麽樣了?快給我看看。”

楚慕任由戚宛掀開他的衣襟,用纖長的指尖一寸一寸撫過他的腰腹處,細心地探着他的靈脈。

過了許久,确認楚慕并無大礙,戚宛總算是松下一口氣來。他正想收回手,沒承想楚慕卻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挑起一雙黑亮的桃花眼望着戚宛笑道:“明月哥哥,還有好些別的地方你沒檢查呢。”

戚宛見楚慕牽着他的手往下/路去了,腦中一下子回想起先前兩人在神殿裏療傷修煉的場景,臉立馬變得通紅。

他猛得抽回手,輕輕拍了一下楚慕的肩膀,責怪道:“那些地方好得很,用不找檢查。你離我遠點兒,熱死了。”

楚慕聞言微微一怔,随即笑起來:“既覺得好,那明月哥哥再往深裏試試?上次咱們只不過是用手,這次你用我的……”

戚宛一把捂住楚慕的嘴,耳根都紅透了,瞪着眼睛道:“你,你再說,我揍你了啊。”

楚慕卻将戚宛的手慢慢拉下來,輕咬着他的指尖,擡起一雙燦若明星的桃花眼,顯得無辜又可憐:“你是夫君,自然都聽你的。只是……能不能輕一點打啊,我怕疼……”

戚宛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猛得抽回了手,用腳蹬了楚慕一腳,轉過身去不理他了。

楚慕卻也不甚在意,只是樂此不疲地玩着戚宛的手指,一刻都不停歇。

戚宛被他撩得心猿意馬,心煩意亂間猛然想起了洛玄,趕忙向楚慕問道:“飛瀾哥怎麽樣了?”

提起洛玄,楚慕的神情一下子冷下來。他不動聲色地攬住戚宛,淡淡道:“洛飛瀾暫時無礙,只是他受的傷有些重,此刻還在閉關。”

戚宛忙道:“那他現下在何處?仙界如何了?我這就去看看他。”

楚慕搖搖頭:“仙界到處都是邪煞魇獸,已經不安全了。楚燕将他帶走療傷去了,就算我們去了,想必他也是不見的。你這副身子本就體弱,傷勢又剛剛好轉,萬萬不能再折騰了。”

戚宛想到那一日楚燕注視着自己的可怕神情,也只好作罷。他摸了摸鼻尖,道:“那,晚些時候等他閉關結束,我再去看他吧。”

楚慕抿了抿嘴不置可否,恰巧這時候沈清和叩了叩門,說是要進來給戚宛診脈,這個話題也就不了了之。

戚宛重生之後魂魄不穩,靈力也虧空得厲害,沈清和給他開了幾副安神的丹藥,又在屋子裏點上了白玉香,不多時,戚宛就又困倦得睡着了。

楚慕陪戚宛躺了一會兒,過了片刻,他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慢慢地走出屋子,将門合上以後,徑直畫陣去了歸一谷。

歸一谷位于三界之外,位置隐秘,是楚燕的住處。谷中草木豐茂,環境極其清幽,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如今鴻淵秘境驟然打開,魇獸以及其他的邪煞傾巢而出,三界亂作一團,可是歸一谷守衛森嚴,遇到如此嚴峻的情況,谷內竟然如同一片銅牆鐵壁,沒放進半只魇獸。

門口的守衛看見楚慕,直接恭敬地放了行,楚慕憑着印象找到谷中楚燕居住的宮殿,輕輕叩了叩門。

屋中的人感知到楚慕的氣息,過了片刻,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了。

楚燕似乎是怕吵到房裏的人,有些不悅地看了楚慕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随我來。”

楚燕向來喜歡插科打诨,尤其是對待楚慕,總喜歡說些玩笑話。此刻對方驟然這般嚴肅,楚慕還真有些不習慣。他抿了抿嘴,沉默地跟着楚燕進了另一側的偏殿。

可是楚慕怎麽也沒想到,楚燕竟然帶着他來到了小廚房。

楚燕将竈臺上煨着的甜湯盛到了精致的小碗裏,又找來襻膊,很是熟練地将袖子綁了起來,開始動手做白糖糕。

楚燕身長九尺,再配上那種帶着侵略性的俊美面容,此刻在這兒細致洗手作羹湯的模樣,實在是有些詭異。但是他本人卻渾然不覺,滿眼都寫着認真,而且,他的動作極其熟練,不多時,還真有一陣撲鼻的香味傳了出來。

饒是楚慕,看見這樣的場景,面上的表情也忍不住僵了僵。楚燕向來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楚慕是真的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這樣……賢惠。他原本對楚燕和他的那位師兄之間的事毫不關心,現如今,楚慕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是楚燕卻不以為意,擡頭瞟了楚慕一眼,淡聲道:“你來做什麽?有什麽事就在這兒說吧,我很忙。”

楚慕咬了咬嘴唇:“我來看看洛飛瀾怎麽樣了。他傷得有些重,若需要幫忙……”

楚燕聽到此處,将手裏的活計一放,沒好氣地打斷了楚慕:“他就是戚子晴,對麽?你的那位小妻子,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星輝劍戚子晴,我說得可有錯?”

楚慕抿了抿唇,默默點了點頭。

楚燕聞言,定定地凝視了楚慕一會兒,過了許久,竟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緩聲音道:“我好歹算是你的兄長,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日光将楚慕的眸子照得很淺,他望着楚燕沉默半晌,只是道:“你我并無親緣關系,兄長也是你執意要當的,我從未說過什麽。只是,戚宛回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一次,我不想他的身邊再有一點兒危險,也不允許他再出任何的意外。”

楚燕聽見楚慕這樣說,眼裏劃過一絲黯然。但是他很快斂起眼裏轉瞬即逝的失落,有點兒譏谑地笑了笑:“我們二人雖不算傳統意義上的親屬,可是在血統上卻是同根同源。若是論起我的歲數,可是當你的祖宗都綽綽有餘。你小子要是再這般不知好歹,我可要揍你了。不過,”他說到這兒,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無眼,讓你的運氣這般好,兩千多年過去了,竟還真有将他尋回來的一天。”

楚燕深切地記得,當年戚宛墜崖之後,楚慕發瘋發狂的可怖模樣。就算是他,當時也有點兒被吓到了。三界被楚慕攪得大亂,就連閻王殿裏的生死簿,都被他盡數毀了,可饒是這樣,戚宛終究還是沒能回來。

想到這兒,楚燕不禁輕輕苦笑了一聲。于私心裏,他還真不願意戚宛回來。當時楚慕發瘋,洛玄也同樣因為戚宛的事陷入瘋狂。

因為多種原因,在兩千年前的時候,楚燕從未與戚宛見過面,可是單是看着洛玄這幾千年來的如癡如狂,楚燕對戚宛的厭惡與戒備,就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是近來和戚宛打過交道之後,楚燕又稍微有些明白,為何洛玄會如此挂念對方了。

戚宛太過耀眼,在何處都是毫無疑問的主角,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簇擁着他。

只是……當塵封多年的真相被揭開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會以怎樣的形态分崩離析?

楚慕見楚燕有些晃神,微微蹙了蹙眉,過了片刻開口道:“此次鴻淵秘境為何會突然打開,你可有頭緒?歸一谷這邊的形勢如何?”

提起此事,楚燕面色凝重道:“鴻淵秘境打開的原因尚不清楚,只是,這次魇獸的數量龐大,來勢兇猛,恐怕只能通過歷劫将其封印了。”

他想了想又道:“如今阿瀾重傷,若要封印秘境,你作為魔尊,是最好的人選。典籍上記載,鎮壓秘境要歷三劫,第一道武劫,第二道是在凡間,劫數随機,而第三道就在秘境深處。先前在瀚雲峰所經歷的,應該已經算是武劫了。所以,接下來你得下凡去歷第二道劫。而且,”楚燕說到此處,擡起眼睛,神情複雜地望着楚慕:“戚子晴與鴻淵秘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此次歷劫,他必須同去。”

楚慕聞言,臉色立馬黑了下來,緊抿着唇,許久都沒開口。

楚燕的話從他耳邊傳來:“時間緊迫,容不得你猶豫了。若你擔心戚子晴的安危,那這幾天,你不論用何種方法,盡可能地幫助他提升修為,讓他突破大乘期。”

作者有話要說:

楚慕:還能用什麽辦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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