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看他沉淪

容淮!

抓不住, 喊不出。

只是一瞬,他眼睜睜看着容淮消失在自己面前。

數不清冤魂飄蕩着的永樂城,自從進了永樂城後, 他一眼尚且都不敢離開過容淮。

他不敢,甚至連想也不敢想, 沒有修為的容淮,連動用靈氣也被受限制之後, 該如何在這裏生活下去。

未喊出的名字沉入深淵, 無聲無息地湮滅在咽喉中。

外面詭異的漫天紅光沒有了,半息之間, 稚嫩的幼子身軀宛如裝在瓶裏。黑暗之中, 來自須彌芥子的天地法則如鍘刀寸寸逼近。

已經被壓制到了金丹巅峰的修為如被潑了水的一小簇火焰, 一點一點熄滅下去, 無數紫藤方探出立馬被割裂成齑粉。

帶着毫不掩飾殺氣的天地法則收縮,收縮再收縮,像蝼蟻頭上投來的巨石。卻不急着猛地放下給人痛快,而是慢慢地逼近, 像是玩弄獵物。欣賞着他們明知死亡, 卻無能為力抵抗的模樣。

骨骼被瘋狂擠壓,額邊冷汗順臉頰直掉, 素來高傲直挺的脊背一點點彎曲,五髒六腑發來無聲悲鳴聲, 無法吞咽的腥甜自口中流出。

容淮。

容淮。

……

神智在強壓之下變得遲鈍, 身子幾欲麻木之中,重錦只能想到容淮。

如果他不在了, 容淮該怎麽辦?他還要怎麽出去?他該怎麽面對那些窮兇極惡的人?

呼吸從沉重變得微弱, 勉強支撐着才沒跪下去的雙膝, 甚至聽到骨頭不堪重負下的碎裂聲。在意識即将消失時,一道微弱的靈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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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感的重錦強行擡頭,睜着眼看去,只見面前黑沉之中,一道影像憑空出現。只是一眼,他呼吸瞬間一屏。

眼前映出的正是他們所在客棧。

視線從上而落,完全展露着因吸進異香陷入更沉睡夢之中的人。眉目清潤,氣質随和,只是一眼便讓人心寧,仿佛世間唯一一片淨土。

而那時常被他小心裹在被中的瘦弱手腕,生怕有半點疏忽就會導致容淮涼着而生病。因為方才他強行被帶走,而被扯了出來搭在床邊,露在泛涼的空中。

雙手已經逼得現出原形的紫藤藤尖微微一動,下意思地想要觸碰影像,拉起軟被給人蓋上。

然而下一息,天地法則再次逼得他紫藤無力垂下。

與重錦艱難處境截然相反的,一道悠閑的聲音自虛無中傳來,在如今混沌的神思之中,如蒙了層霧般,聽不真切,卻能清晰知道他在說什麽。

“本不想解決你的。”那人慢慢悠悠道:“只是若沒了你,要方便許多。”

重錦冷嗤:“卑賤下作之物。”

對于重錦的鄙夷,此人毫不在意,依舊慢慢悠悠,如同竹林庭中品茶般:“一個沒有修為,沒有任何依靠的人,你猜他能在這永樂城堅持多久?”

汗水帶過唇角血漬,重錦心再次提了起來,渙散的視線強行凝聚于眼前的影像中。

果不其然,無形靈氣再次襲向容淮,而這次目标是他腰間那個圓球法器。丹藥、符箓、靈石……只是一下,裝着所有東西的小圓球頃刻化做虛無。

沒有了,徹底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了重錦,也沒有了傍身之物。

黑夜中重錦本就慘白的臉,更是毫無血色,無邊暴戾自心底升起。

“你說,若明日我再給他一百萬靈石會如何?”那人似在思索,不過很快他便否決掉這個想法:“太快了,比起看他遭受萬人圍剿圍困其中。看他沉淪,看着風清月朗的人一點一點染上肮髒的泥且不是更好?”

那人輕聲喟嘆,仿佛看見了什麽極有趣的事情:“在這裏,怎麽可能有人會獨善其身呢?只是可惜,你看不見他成為永樂城城民的這一日了。”

“最後再看一眼吧。”

話畢,映着容淮的影像消失,天地法則轟然從四周擠壓,空氣逃散。宛如巨象擡起腳,對準地上的蝼蟻碾壓而下。

伴随着四肢百骸的哀鳴,潺潺血液逶迤流了一地。天地之間,這一處結界內歸于平靜。

處理幹淨了。

當虛無之中的人正欲移開視線時,擠壓成一處的天地法則之下有螢燭之火閃閃亮起,好似巨石縫隙中探出的一點綠茵。

怎麽回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時,螢燭之火陡然成為日月之輝,夾縫生存的綠茵長成參天大樹。

紫藤凝成的法劍破空而出,紫袍曳地,修長身子淩空踏步而來,紫眸寒似冰霜。

氣勢如雪山冰尖,倨傲凜然不可侵犯的人如今仿若執掌世間所有人性命的天神臨世,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天地法則瑟瑟的卑微匍匐在地顫抖。

“區區須彌芥子之主,掌握一方法則,便真以為自己是天地之主嗎?”紫眸輕擡,下一息,法劍裹挾滔天靈氣傾瀉而出:“愚蠢!”

哀嚎悲鳴的天地法則轟然破裂成萬千碎片。

有人輕嘆。

如竹般的五指從虛空伸出,接住法劍,強過如今修真界最強的大乘巅峰數倍的修為維持住搖搖欲墜的須彌芥子法則。

須彌芥子之主頗為無奈道:“修真界之大,沒曾想還能在此遇見。”

他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人,在落到那紫眸和那紫藤凝成的法劍時,沉思了幾息,他似在同另一個人說話:“怪不得我眼拙,如今這般,饒是你也沒能認出來吧。”

蒼茫之中,有清脆的鈴音響起,像在回答此人的話。

又是一聲長嘆,虛空之中的人道:“雖多加冒犯,但有緣來了此處,正好多待幾日。”

說完,無形目光再次落在如今的重錦身上,袖袍輕揮,映着容淮的影像再次出現。果然,在看見容淮時,那沒有半點情緒如冰如霜的紫眸一轉,落在了正昏睡的容淮身上,沒舍得再挪開半點。

須彌芥子之主同樣發現了重錦的異樣,一改先前的懶散,不禁感嘆道:“七分無情無心,兩分心懷蒼生,獨有的一分人味全系在這人身上。”

“不過容淮這般的性子,你喜歡實屬正常,我也喜歡。”須彌芥子之主笑道:“那我們便一道看看,看看你這般看重的人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話畢,滔天威壓再次襲向重錦,不過這次沒有帶着一絲殺氣。紫藤凝成法劍在無法抵擋的靈壓之下潰散,靈氣擊中後頸,那雙淩厲紫眸一閉,昏死了過去。

再如何厲害,如今終究不過元嬰修為罷了。

粘稠夜色逐漸散去,朝陽透過外面街道上的紅燈籠,如血般照進屋內。混沌的大腦被光芒刺亮,搭在床邊的手腕先動。

沒有。

原本還需十幾息才能完全從異香作用中緩過來的人,一下子被驚醒,裏側的手抓向外面的手臂。

沒有。

什麽都沒有。

自從進來永樂城後,一直纏繞着他,和他寸步不離的紫藤沒有了。

容淮趕忙直起身子,着急環顧整個客房。

沒有,空空如也。

沒有紫藤,更沒有那個居高臨下,時常一臉不耐煩的小孩。

容淮探向以往重錦坐在床邊的那個位置,涼意直襲心髒,重錦已經消失了有好一段時間。捕捉到空氣中殘留的一點異香氣味,容淮心中了然,他素來睡得不深,難怪昨晚會這麽沉。

随即,感受到腰間輕了的一點重量,容淮看了去。連着他腰間的空間法器和重錦一樣,消失了。

早該想到的,是他疏忽了。

這片空間全是那人的,想要帶走或者解決掉一個人再容易不過,又怎會讓他們随便破壞點陣法就輕而易舉現身呢?

容淮簡單理了下衣襟,在空無一人的客房內,他坐在桌邊,先是禮貌行了個禮,而後客氣道:“閣下應該在吧。”

帶走了重錦,毀掉了他所有的東西,無非想将他逼入絕境。以這人的性子來看,如今定是在看着他的。

容淮倒了杯茶,即便面前無人,卻依舊舉止得體:“先前破壞閣下的陣法,是我們二人不對。”

“不過我們有要事在身,在此處叨擾閣下數日,确實急着離開,若有冒犯閣下的,着實抱歉。如今,在下只想請閣下将我的靈植歸還與我。”

客客氣氣地說完了這一套話。

幾息後。

周遭紋絲不動,根本無人搭理容淮。容淮始終帶着笑,不過柔和的眸子微微斂了些,原本褐色的淺眸略深,他道:“看來閣下是不願了。”

他倒掉茶水,将茶杯原封不動地放回原位。

随後起身帶上房門離開客棧,街上人潮湧動。和往日一樣,容淮一出現,許多惡意的視線悉數聚集在他身上。

這次沒有重錦的靈氣籠罩,沒有修為的容淮走在滿是修士的街道上,宛如黑夜中的明燈,再顯眼不過。

好在昨日容淮用兩張符箓一下解決掉一個金丹修士的事被不少人看見,尚且震懾住了這些人,所以他們并未直接敢出手。

容淮徑直出了城門,來到荒無人煙的城外,身後不遠處甚至還跟着一群賊眉鼠眼,鬼鬼祟祟的人。

清雅藍袍撫過枯草,确定此處離永樂城有一段距離後,容淮下颌輕擡,似是望向天際。

他聲線同往日一樣溫和,問道:“閣下真的不将靈植歸還與我嗎?”

一息。

兩息。

三息。

仍舊無人應答,與此同時,暗中跟随容淮的人一擁而上。

容淮無聲嘆了口氣:“既然好言相求,閣下不願,只得在下自己找回靈植了。”

随即,他看向往他躍來的人,好意勸道:“諸位別過來了,否則等會兒怕是性命難保。”

可惜,沒有修為的人本就如塵埃,他的話壓根沒有人放在心上。

呼吸輕落,容淮閉上雙眼,長睫在冷風中輕顫,瘦弱的身軀于寂寥天色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等再次睜眼時,整個須彌芥子倏然一顫。

所有靈氣,空氣中游離着的、靈脈中還沒滲透而出的、靈石內還未吸取出來的、法器內的、丹藥內的、符箓內的、甚至于已經被修士吸納入體,成為他們修為一部分的……

等那群撲向容淮的人感受到自身筋脈、丹海裏的靈氣不要命被抽取出來時,已經晚了,只是一息,十幾個鮮活的人瞬間化作幹屍。

禦靈道,又以馭為名。

天上地上,所有靈氣,均俯首稱臣,為其所用。

他只是不方便搶,但不代表不能搶。

作者有話要說:

沒改錯字和病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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